“您感觉怎么样?”
黛米关切慰问,见老人挣扎着想要坐起,赶忙上手搀扶。
这位卢比耶老人用涣散瞳孔看了她一眼,晃了晃脑袋,有点分不清状况。
老人向外探头张望了一圈周围环境,从熟悉地貌认出这里是他故乡村庄附近的河畔,他在此土生土长六十年不可能认错。
遂即他的目光变得茫然,纳闷自己怎么躺在来路不明的混凝土亭子里,疑惑河水怎么变得如此干净,更诧异不远处怎么多了十几座金属雕塑。
之后,老人猛然想起些什么,焦急回头,查看躺在旁边的那个儿童,看到他满身创伤后,惊慌失措地试探其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时,顿时老泪纵横。
“感谢真主!也感谢您,美丽仁慈的小姐,您一定是伊斯拉菲尔天使在人间的代言!愿安拉赐你平安……”
老人与黛米双手相握,情绪激动地说道。
“嗯……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一连串的阿拉伯语复杂词汇让黛米有些为难,但她能看出老人感谢的意味,摇摇头袒露随和微笑。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真诚的笑容……尤其是很好看的真诚的笑容,总能消除代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老人放下最后的戒心,与黛米攀谈交流起来,用简单词语概述了一下他们爷孙俩的遭遇。
黛米从他的口中得知,那群开改装皮卡车的武装分子,的确算得上是正规军,可却是拥护卢比耶国民代表大会的反抗军,也就是致使事态发展到多国混战程度的“激进派”成员。
兴许乌卢马混战开打前期,反抗军还算谨遵纪律,为国家利益当先,可自从在与马兰西和乌梅里克交战中溃败后,反抗军迎来一轮大换血,人员素养骤降,军阀本质开始败露,士兵如土匪般四处收刮民脂民膏,腐败问题亦同步滋生,内部亲世俗派,经常以反恐名义迫害伊斯兰教徒。
他们的实际作为和对外宣传形象,不能说是大同小异吧,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反抗军总部设立于卢比耶东北部城市图布鲁格,拥有重要的石油输出港和航空机场。
原先由于乌卢马混战中敌我悬殊的差距,反抗军被打得只能龟缩在东北部一小块区域内,不料后来乌梅里克发癫,掀起三战,核爆首都,把卢比耶境内以的黎波市为司令部的马兰西军打得丢盔卸甲,撤离出境外。
这给反抗军制造了机会,他们袭击并推翻失去欧盟合作国支持的卢比耶民族团结政府,趁势吞并中部至东部几乎所有城市领土。
而陷入无政府状态的西北部,也被乌梅里克军队顺利占据,几乎没有遇到民众反抗的情况,有了土地资源作后勤的乌梅里克军,自然也可以策应地中海上的第六舰队,擘画向西部邻国发动侵略。
双方都在三战风波里攫取了大量好处,简直是秦始皇揣着秦二世——双嬴。
只是,渔翁得利的反抗军仍不知足,直到试图西扩被凶狠的乌梅里克军揍得找不着北后,才暂时放下好高骛远的性情,专心对领地内平民进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老人自然是一位受到虐待的穆斯林,但他的宗教身份并非是被反抗军归为“叛徒”的原因。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和他的孙子涉及暗中援助另一支武装团体,这个被称为“卢比耶人民军”的新组织从被压迫的底层民众中诞生,主旨深得民心,擅长游击战,总是神出鬼没,经常与反抗军对着干。
黛米想了想,认为姑且可以称其为“反抗反抗军的反抗军”。
听完老人的讲述,她也注意到其中奇怪一点,为什么致力于全面扩张的乌梅里克海外军队,不去攻击境内反抗军呢?以双方的实力差距,前者尽数全歼后者都不成问题。
莫非两者私底下有交易往来?黛米撩了撩发丝,她情商虽高,但并不善于梳理逻辑,推测不出合理结果,所以她决定之后将这些情报告知队友,相信安德罗大哥和余晖先生会有头绪。
两人又交谈一阵后,待到老人的孙子从昏厥中醒来,爷孙俩状态有所好转后,黛米提出想要送他们回附近村落。
老人却断然拒绝,提醒她那儿原先是人民军据点,现在已经被反抗军攻陷霸占,战士们均被俘虏,准备一一带至岸边审判,他们爷孙作为内应平民是最先被清算的,黛米一个弱势女性去那就是羊入狼窝。
说到这里,老人才后知后觉,询问起负责处刑的那群反抗军分子的下落,还有自己是怎么被救下来的。
直到黛米眼神示意看向外面十几座雕刻艺术品,并微笑展示了一遍来自其他宇宙的神秘力量,才让老人停止劝说,惊愕又虔诚地呢喃起“您果然是拯救人间的天使……”之类的话。
宗教教徒对超自然事物的接受能力异常地强,黛米都还没开口解释,老人便很快被说服,牵着孙子的手,起身给她带路。
村子到干河的距离确实不远,没过多久,黛米来到老人所说的故乡“阿布努”村。
“喂,站住!”
巡逻的反抗军哨兵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可刚喊出声,就看见有不明柱状物攀附着天空飞速袭来,旋即全身僵直,晃眼间化为石像。
在弄清敌人的性质后,黛米终于表现出能源兵该有的杀伐果断,出手不再犹豫,准备替百姓清除这群害虫。
磅礴如山塌海啸的魔力翻腾涌动,缤纷魔光时不时乍现村庄各个角落,据守阿布努村的反抗军,遭遇犁庭扫穴般的进攻,一个个武装分子从世界上消失,一座座石雕呆滞摆放于原处,宛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女妖“美杜莎”降临人间大肆屠戮。
等黛米了结完一位正强迫几个女孩为其服侍的军官后,阿布努村反抗军据点彻底沦陷,只有部分自觉投降的成员活了下来,他们囤积的粮食财物被发还平民。
迎接黛米的是众村民仰慕中夹杂敬畏情绪的喝彩,随即她好言制止了一群对她跪地朝拜的教徒,令村民们带她去释放关押的人民军俘虏。
俘虏们被锁在某个仓库里,当外界的阳光照到他们脸上时,大批民众前来慰问和传达好消息,这群饱经风霜的战士难得浮现不知所措的神情。
黛米目光从人民军脸上依次扫过,她不清楚这个团体是否真的能成为卢比耶的归宿,但平民箪食壶浆的欢迎态度作不成假,现在也只有将希望寄托于他们。
人群里,几个与本地人相貌肤色明显不同的士兵,吸引了黛米的注意。
这几人具有明显的东亚长相,和卫不然、海珍这类只是五官偏向东亚特征的混血儿不同,他们应该是纯粹的黄种人。
“你们来自其他国家吗?”黛米叫住其中一位年轻人,好奇问道。
被问话的年轻人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他与同伴对视几秒后,缓缓点头,用附带口音的英语回复道:
“茶纳,茶纳军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为什么你们会加入卢比耶人民军?”
黛米接着追问,发现对方有些听不明白后,试探性地陆续换用阿拉伯语、印地语、中文复述。
“啊,我们是上一次登陆战被打散的海军陆战队……”
年轻茶纳士兵被这外国小姐很标准的中文小小惊讶了一下,如实解释道。
原来,联邦军并不是第一次在地中海海域与乌梅里克舰队展开大型战役。
在上一次大海战里,联邦舰队远远低估了乌梅里克的战斗意志,错失了使用核武的最佳时机,导致最终惨败。
茶纳海军舰长预感到事态严峻之际,提前让两栖攻击舰释放气垫登陆艇,为了掩护士兵登陆而愤然与乌梅里克航母群死战到底,直至全军覆没。
饶是如此,英烈牺牲换来的最后希望仍被残酷现实击碎,陆地上孤立无援的海军士兵不敌在此扎根已久的乌梅里克军,很快被围剿得四下溃散。
但越是极端的环境越是能唤醒顽强不屈的意志。
流散到反抗军各个阵地的零星茶纳军人没有放弃,筹划重新集结兵力,忍辱蛰伏暗处,等待祖国下一次大海战中的救援,里应外合击溃乌梅里克军队。
与此同时,他们目睹了军阀对底层人民的压迫,因此将自己的信仰和理念倾撒到了这片干涸荒漠上,身先士卒率领民众抵抗,为传承这份精神继之以死,如同曾经他们的革命先辈那样。
于是,卢比耶人民军,从血与火的地狱里诞生。
听完茶纳士兵慷慨激昂的讲述,黛米陷入了久久沉默。
她既哀叹战争是多么残酷,又感怀这短短几句话里敞露的无数伟大灵魂,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支撑着这群人如此顽强的斗志,但这并不妨碍她向这个诞生于旧时代的国家和人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高尚的信念,正向的初心,果然可以被传递、继承,我们在做的事情果真是对的呀,余晖先生……黛米内心愈加坚定抗拒能源中心强加给他们的思想价值观。
“让人印象深刻……你们的精神值得被铭记,作为一位异界来客,我向你们献以诚挚祝福。”黛米很真诚地对茶纳士兵们说道。
“啊??异界来客?我还以为小姐你是乌梅里克人。”
年轻士兵们听到这个词后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倘若她没有展示海妖姿态和水晶心脏魔法,众人都快要担忧起这闺女的心理问题。
黛米连忙给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能源兵和能源部的存在,同时表示自己的祖先也曾是另一个宇宙的地球人类,只是能源中心侵占了他们的故乡,奴役了他们的子民。
另外,黛米祖籍的确来自美利坚合众国,她对此并不知情,也不是很在意。
“对了,请问,你们知道苏尔德市吗?”
稍作整顿后,黛米想起队友交付她的任务,问道。
“知道,离这儿上百公里,你想过去?那里是反抗军地盘……”茶纳士兵停顿片刻,接道:“同志,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联系同伴,用载具送你一趟,不过这很危险,你要好好考虑。”
“我没事的,另外,作为感谢,我能帮你们清剿市里的反抗军。”黛米因对方的称呼而轻笑几声,遂即反应过来:“你们有联系同伴的设备?”
“没错,是登陆战时留下的,我们甚至能与祖国取得联络,目前得到的情报是,福建舰航母编队已经消灭乌梅里克海军,撕开了战线封锁,我们离胜利又近了一步。”茶纳士兵点点头,讲解道。
“嗯……不好意思,恕我先告知我朋友目前情况,再做打算,可以吗?”
黛米稍作思量,笑着向士兵表示歉意,得到许可后,走到一旁抬起左腕,调出公共频道投屏。
【Pr9·Z-9899黛米·卡特-高级列兵】:“各位,我已经在卢比耶一个叫“阿布努”的村子里复活,我从本地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情报……”
【黛米·卡特】:“……以上,是我的现况。”
【余晖】:“辛苦了。”
【黛米】:“嗯,也辛苦你了,余晖先生。”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信息,黛米莞尔一笑,继续打字道。
【黛米】:“我有个问题,请问你知道为什么乌梅里克军不攻击反抗军吗?我想不通。”
【余晖】:“执行官造成的。”
【余晖】:“他掀起战争,为了制造民间疾苦。反抗军压迫下人民苦不堪言,所以纵容。”
【黛米】:“原来是这样……他这么做的原因呢?”
【余晖】:“交易,有关哀恸契约。”
简洁的三言两语间,黛米恍然大悟,她当然知晓哀恸契约是什么,源于父母的教导中。
【黛米】:“不愧是余晖先生呀,思维真灵敏。”
【余晖】:“我也刚整理清楚。”
【黛米】:“对了,你状态好些了吗?”
她忽然想起运输机上余晖的异常表现,认真问道。
【余晖】:“嗯,好多了。我和安德罗在前往米苏拉特的路上。”
黛米指尖放缓,撩了撩耳边发丝,嘴角勾起温和笑意。
【黛米】:“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探讨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