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灶火照亮阿尺的脸庞,手上茫然无措的在往炉膛里添柴,心中却在想:“我在做什么?我不是要刺杀那狗王爷么,怎么现在会在这里烧火?”
王妃则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操勺弄锅,边做边道:“做湖湘一带的菜色,就是要大油旺火,把肉条腌渍好,配上茱萸子,一起下锅,闻见香味马上出锅,以前苏杭人不吃辣,后来有湘南人把茱萸粉带过来,能压盖野兽的腥臊味,猎户人家都喜欢备一些,割下的鲜肉这样一炒,绝无异味,下酒绝佳。”
汤祖德捧着菜盘在旁边提心吊胆,不停提醒:“王妃,别烫着!”“王妃,小心火!”
王妃无奈笑道:“没事呢,我当年在家里,还不是天天生火,怎地做了王妃,就珍贵了。”
三下王除二,扒好一盘肉条,王妃擦擦手,拿起一条肉便往阿尺嘴里塞,道:“快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阿尺眼神复杂,在嘴里嚼了几下,点头道:“还是夫人做的好。”
汤祖德眼神也复杂,想要阻止,又不敢说什么,显得好生为难。
王妃笑道:“普普通通罢了,都是在家里做惯了的事,来,你来试一下。”
说着解开围裙,往阿尺身上围去,阿尺啊了一声,便被王妃拉到灶前,又支使汤祖德找厨子再切盘肉,然后手把手教阿尺如何洗锅,如何看火候,如何配菜。
等汤祖德切好肉端过来,让开位置,从旁指导:“不要怕,要等油滚,冒青烟才行……
好,先呛块蒜,赶紧下肉,茱萸子一起下……
咳咳,老汤,赶紧来扇风……
看锅,不要闭眼,好,快盛起来,不然就糊了……
加一瓢水,给锅降降温……”
一番手忙脚乱,阿尺看着自己炒出来的这盘扒肉条,神色都愣了。
王妃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点头称赞,便招呼汤祖德等人:“来来,都过来尝尝,咱们阿尺大厨的新菜。”
汤祖德接过菜盘,拿双筷子一吃,也点头道:“不错,真不错,都来尝一下。”
厨房里厨子伙计这才围上前来,你一口我一口,纷纷称赞,有的道阿尺学的快,有的道王妃教的好。七嘴八舌,说得阿尺面上又红又热,不禁想着,若是亲手给止弟做上一道菜,得他如此称赞,不知该有多美。
王妃笑眯眯的一拉她,又道:“来,乘热打铁,我再教你几道江南小菜,女儿家别的不用学,女红和厨艺可都是必修的功课。”
阿尺现在已经转过念头,忙道:“谢谢夫人。”
却在这时,忽听外面吵闹起来,隐隐听得好像小王爷在说话,厨房内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来到门口挑帘去看。
布帘一挑,外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只听完颜康怒道:“既然救了他,便该救到底,哪有救到一半,撒手把人卖了的,洒家做不来这等没义气的鸟事,你让开,你不去救,洒家一个人去行了吧。”
然后是完颜洪烈怒道:“康儿,此事非同小可,你休要胡闹,区区一个完颜合达,哪能与国家大事相比。”
“呸!”完颜康怒吼连声:“但凡当官的做错事,都拿国家做借口,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完颜合达也是一条好汉,哪能被你们这般糟塌。”
只听通通脚步声直往外走,完颜洪烈大喝道:“来人,给我把这逆子拿下。”
汤祖德已经抢先跑了出去,王妃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忍不住面色发白,身形一晃,阿尺跟在身边,连忙扶住,王妃定了定神,歉然看了阿尺一眼,便往外走去,阿尺见状不禁有些担心,连忙紧跟在旁。
这时店门前噼啪连声,已经交起手来,耶律留哥,仆散阿海,燕山奴,彭连虎四人一起出手,想要阻挡完颜。
完颜康心急如焚,换了几招,索性不招不架,直往前撞,四人不敢真的动手,只能连连后退,苦劝道:“小王爷,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个头。”完颜康向左一蹿,作势要攻击耶律留哥,招式递到一半,忽然脚踏迷踪步,倏忽一晃,便来到彭连虎的面前。
彭连虎一个愣神,正要出招,已被完颜康挤进身来,上拿下绊,身不由己一个趔趄,早被完颜康扣住咽喉,转身拎在身前。
“都别快来,不然洒家杀了这矮子。”
完颜康之所以选彭连虎,乃是因为两人个头相若,对其招法熟悉,还欺这矮子没试过自己的短打功夫,果然一招见效,彭连虎吓的脸都白了,叫道:“小王爷,我可没得罪过你。”
另外三人见状,都停下动作,回头去看完颜洪烈,完颜洪烈脸色铁青,却也说不出不顾彭连虎性命的话,只道:“康儿,你放了彭先生,有话好好说。”
完颜康却不理他,大喝一声:“汤祖德,你死哪儿去了。还不把我的马牵过来。”
汤祖德本在藏在角落里,闻言一个哆嗦,不敢不应,只能顶着完颜洪烈恶狠狠的眼色,哀求道:“小王爷,你别难为我好不好!”
“康儿。”却听一声轻唤,只见王妃被阿尺搀着走过来。
完颜洪烈和完颜康都是一惊,完颜洪烈忙迎上前,先看了阿尺一眼,认出是个女子,便没注意,接过王妃,柔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放心吧,没事。”
王妃苦笑,这像是没事吗?停了一停,向完颜康问道:“康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完颜康道:“娘,孩儿有一桩紧要的事要做,待回来后,再来谢惊扰娘亲之罪。”
完颜洪烈脸色一板,道:“你心中若还有你娘亲……”
没说完便被王妃拦下,道:“算了,既然孩子想去做,那便让他去吧。”
完颜洪烈不满道:“夫人!”王妃却神色坚定:“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既然拦不住,那只好支持了。王爷,你就让康儿去吧。”
完颜洪烈默然不语,完颜康却大喜,扔开彭连虎,道:“多谢娘亲。”转头喝道:“汤祖德。”
汤祖德这回不再犹豫,赶紧跑回后院,不一会便牵马跑出来,完颜康迎头跑了几步,扳住马鞍一跃而上,打马便往西而奔。
,路过街口牌坊处,看见一根手臂来粗,挑着东市二字的旗杆,直接抬臂打去,喀嚓一声,将旗杆打断,接住上半截,平端在手上,如持大枪,转眼便消失在街尽头。
完颜洪烈神色挣扎,最后嘿然吐气,喝道:“备马,去接应我儿。”
喝令众人全部上马,对王妃扔下一句:“不要担心,康儿定会没事。”带领众人也紧追而去。
见父子两人先后而去,王妃脚下一软,浑身仿佛没了力气,坐倒在店前台阶下,阿尺吓了一跳,忙也蹲下来扶住:“夫人,您没事吧。”
王妃轻轻摇头,这时阿尺忽然发现周围竟没了别人,顿时起了一个念头,我若乘现在把这夫人绑走,那狗王爷还不任我摆布。
心中起意,还没付诸动作,手上只觉一紧,已被王妃紧紧握住,听她叹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做女人的苦处,明知男人到外面做危险事,可心里再害怕,也只好在人前强撑着,只怕拖了他们的后腿,喜也由人,悲也由人,一辈子没个做自己的时候。”
阿尺微一恍惚,眼前仿佛回到小时候,爹爹死后,上官伯伯总是带着哥哥们出去办事,夜深人静之时,母亲身边就只有自己,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互相倚偎着诉说心事。不由心中一软,先前的念头不翼而飞。
“完颜合达,困兽之斗,只是自取其辱,你还是自尽吧,我们可以放过你的家族。”
完颜合达已经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鼻间闻到的除了血腥气,再没有其他味道,眼前天地仿佛在旋转不停,脚下也软绵绵的好似踩在泥地,只有重重叠叠的人影,像潮水不断往面前扑来。
而他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把每一个浪头都用力打回去,直到自己再也打不动的那一刻之前,绝不肯就这么倒下。
而在旁人眼中看来,只见完颜合达背靠墙角,双手端着一根打弯了的铁矛,浑身鲜血淋淋,几乎已看不清本来面目,脚下是横七竖八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其他黑衣士兵都面露惧色,围在前面一时不敢动作。
“看你还能流多少血。”完颜承裕手持大弓站在众士兵身后,身后站开五六个身影,都作武将打扮,有的持弓,有的提椎,见完颜合达英雄末路的模样,眼中多少都有些不忍。
唯有完颜承裕满脸杀意,摘弓上箭,忽然一箭射出,穿过完颜合达右腿,完颜合达闷哼一声,右腿颤抖,眼看便要跪倒,忽然一挺腰,又硬生生站住。完颜承裕再度搭弓上箭,却被一名相貌威严的将官拦住,站出来向前相劝。
完颜合达道:“是乌林答大人吗,往日在禁军中,多蒙大人照顾,可惜某家孓然一身,没什么亲族,你们要某家人头,就亲自上来取吧。”
“我来。”持铁椎之将喊了一声,就要上前,又被那将官伸手一拦,叹道:“士可杀,不可辱,讹可,你送完颜教头一程吧。”
只见一名面色白净的将官点点头,举起手上的五石强弓,一点寒簇直指向完颜合达方向,缓缓向后拉开。
完颜合达似乎也感到死期将至,身形一挺,自嘲道:“千里之马,骈死槽枥,功毁志断,身没名辱,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讹可正要松手,忽听泼溂溂马蹄声如风似火,踏破长街黑夜,众人不由扭头去看,只见一骑身影大喝道:“合达师父,洒家来也。”
正是完颜康及时赶来,手中平持一丈长枪,枪头带着熊熊大火,从长街拐角处冲出,不转眼到近前,几名将官和完颜承裕都是大惊,哪敢当奔马之力,赶紧四散转身,便是最爱逞强的铁椎猛将也就地一个跟斗翻开。
哪知完颜康狡猾,早看见旁边持弓将军,仗着旗杆长度一挥,那将军躲闪不及,持弓一挡,啪的一声,被震的连退数步。
提弓一看,弓弦都被烧断了,气得抬手往前猛砸过去。却敌不过完颜康马快,已经冲到黑衣士兵群中,旗杆挥舞,施开大枪之法。杀得众士兵抱头鼠窜。
“小王爷?”完颜合达听得声音熟悉,惊呼出声。
完颜康也不停马,驰过之时旗杆一递,喝声:“抓住。”
完颜合达听风辩位,抓住杆身,借力往前一跃,便被完颜康带到马后,两人一骑,往长街另一头奔去。
完颜承裕手忙脚乱搭弓瞄准,那将官乌林答早看出对方已跑出射程,喝道:“上马追!”
呼哨一声,立时有黑衣士兵从巷中牵出坐骑,众人翻身上马,向前走去。
完颜康一路奔来,只见家家都是关门闭户,满地尸体鲜血,绵延不知多长,可想而知刚才之战何等凶险,不由惊道:“合达师父,我们往哪跑。”
问了一声,却得不到回答,感觉身后躯体直往下坠,连忙腾出一只手向后揽住,触手处只觉腻滑如泥,尽是鲜血,心中更是一沉。
正奔驰间,前方路上灯火通明,杀出一队士兵,完颜康不敢恋战,掉转马头,转进旁边小巷,刚冲到另一条大街,两头马蹄声响,又有敌人包抄而来。
无奈何,只得闷头再穿街钻巷,好在夜半无人,道路宽敞,而且杀声火把震天,也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这时候出来看热闹。直逼得完颜康如风箱里老鼠,四处打马乱窜。
刚又冲一条小巷,迎面正撞见一枝人马,完颜康一惊正要带缰掉头,却听对面人叫道:“康儿。”定睛一看,竟是完颜洪烈等人,完颜洪烈也看见完颜康马后的血人,眉头深皱,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闪开道路。
等完颜康策马而过时,低声道:“想他活命,只有去大金刚寺。”
完颜康心领神会,当即加鞭赶马,往皇城西北角左善坊大金刚寺方向奔去,身后追兵杀来,却被完颜洪烈故意挡住去路:“这不是乌林答大人嘛,深夜纵马,可是有事?”
“赵王,你不要装胡涂,赶紧让开。”
乘着这功夫,完颜一路狂奔,不到盏茶功夫便进了左善坊,守坊小吏听到动静,匆匆出来看时,被他一阵风卷过。
穿过民居坊市,眼前道路一宽,便见一座占地数亩的宏大山门,中间广场青砖铺地,两边塑着各种鬼神石像,在数排熊熊燃烧的火架映照下,显得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挺身噬人。
刚踏足广场,完颜康座下那马便仿佛被吓住,摇头摆尾,不肯向前,完颜康只能扛起完颜合达,跳下马大步疾奔,冲上五十多级台阶,来到两丈多高的大门前,抬手便擂门,喝道:“开门,开门。”连喝十几声,也无人应答。
这时身后追兵也已杀至,完颜洪烈也跟在后面,在广场前纷纷下马,手提兵器来到阶下,为首的乌林答仰头道:“赵世子,今夜之事,到此了结,把人交给我吧。”
完颜康眼珠乱转,忽然气运丹田,用狮子吼法朝天大喝;“子聪,你还要不要祖师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