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间四月芳菲尽
“话说,这榆钱饼……是不是四月后就吃不到了?”
“嗯?你喜欢的话我就再多做?四月份才刚开头,榆钱过季还早着呢。”
“呸,我是猫,怎么会喜欢吃素的。我是看你爱吃!不过……”
“不过什么?”
“虽然不是荒年,但去年闹匪患,县令又不成人样,弄出了不少流民,太多人采摘榆钱充饥了,怕他们采完了,没吃的了……”
秦艽放下手里的筷子望向墨隐,他半倚着床头,出神地望着窗外——这是秦艽第一次在墨隐的眼中看到淡如云烟的人间疾苦。
他终会越来越理解人类的悲哀,变不回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黑猫。
秦艽这样想着,居然有想把他的碗拿过来让他回山里的念头;但是她到底没动,甚至不敢叹息:她不愿在此刻的墨隐面前表现出沮丧的情绪。
大概是死要面子吧。
“我明天再去县里看看茵陈她们,回来时顺路买点肉?”
墨隐闻言终于回头,不悦地道:“为什么要去找她们?我不许你去!这个月为了帮齐茵陈和姓刘的安抚流民,你都去县里做了二十几天的文书工作了,连带我也去帮着干了二十几天苦力。好不容易闲下来休息休息,你又忧国忧民起来了。再说了,什么人家天天吃肉?依我看,你省省吧。”顿了顿,又道:
“我们也是白担心,齐茵陈自有安排。”
秦艽只能笑道:“依你,依你。”
墨隐没再回答,看了看秦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道:“喂。”
“嗯?”
“你好像,挺喜欢石宵雨的?”
秦艽笑道:“她不过知道我也略通诗文,便多和我聊了些诗词歌赋。她素来待人爽朗热情,确实讨人喜欢。”
墨隐酸溜溜地道:“呵,是的呀,那几天听你们聊得火热,她一发喊你情哥哥喊得起劲了,只恨你不是男人,她直接嫁了你就好了!你看那齐县令,看你的眼神都像看女婿了!”
秦艽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话呀,齐县令那家伙你还不知道?且也不是她亲爹,什么看女婿的眼神。你若提这种事情,那我可说了,我心里……”说到这里,却顿住了,没说下去;抬眼看看墨隐,又仿佛很羞愧地移开了目光。
墨隐怔怔地看着她,等了许久,直到确认秦艽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愿说下去,才自己换了个话题,像梦呓一样道:“秦艽,我在当野猫的时候,和其他野猫一样,可以两三天只吃一次东西,因为狩猎还是很要靠运气的。你们人类胃口小的,一个一百五十斤的大汉吃个十斤肉都算是胃口大得离谱,但我们猫是十斤重的猫一顿吃掉两斤重的兔子不稀奇,因为吃了之后我们可以两三天不吃东西的。”
秦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墨隐又道:“我在当猫的时候其实还挺羡慕人类的,觉得你们只要不是荒年都能有东西吃,有很多东西吃,谁知道不是这样。”
秦艽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强笑道:“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别这样,你若这么说,我便答应你,只要我在这一天,就不让你受委屈挨饿,如何呢?”
墨隐啐了她一口道:“油嘴滑舌的!”说罢,居然叹了口气,突然很不安的样子,犹犹豫豫道:“其实,我想问……”
“嗯?什么?”
墨隐不知道为何已经开始面红耳赤,岂料这时候,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墨隐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急忙去开门;进门的,却是李大爷。
李大爷自从诸葛姑娘那件事情之后,便经常来看望秦艽和墨隐,而且几乎每次都会带点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简直像是给土地山神上供一般。秦艽总是无奈地让他不要这样,奈何他并不听;而今天,他果然还是拎着东西来了——而且看起来,分量比往日还多。
“秦相公!啊呀,今天做的好香的榆钱!前儿我几次过来都赶上您到县里忙去了,竟都不巧!——呀,墨锦姑娘今日可是喝了些酒,脸这么红?”
墨锦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觉得发烫,犹豫了一时间,却忽然笑道:“我正问表哥什么时候打算娶我呢!”
李大爷虽早知道墨锦一向也大胆胜过村里女子,从不讲究虚礼,但乍听此言,亦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回答,秦艽闻言,也是脸红了,却不得不急忙回答:“这是什么话,你要问这个,当然是你若答应的话,今天便立刻娶也无妨!这里你说了算!全听你的!”
墨锦没想到秦艽居然这么回答,心里登时一喜,回过神来,却不由得大怒道:“什么我说了算!当着别人的面你就把责任全推我身上?敢情我们不成亲是我的错了?”
“不敢不敢,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你错哪了?”
“这……是我早该向姑娘提亲,不该拖延!”
“呸,我看你根本没那心思,白嚼嘴罢了!你整日与那石姑娘好,是不是变心了不想娶我!”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我与她不过同事罢了!”
李大爷一时也被绕晕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能怎么回答;看到后来墨锦飞醋吃得厉害,秦艽也急了,李大爷只得急忙转移话题道:“今、今天也不算什么上等的好日子,婚姻大事,再商量也不迟。秦相公,我此来其实有事。墨锦姑娘,来,这里边有你爱吃的鱼饼子,我亲手整的,都是鱼肉,没有别的……”
说着,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了墨锦,墨锦嘴里嘟嘟囔囔的,接过李大爷手里的东西,也并不急着打开,只放在了桌脚下,给李大爷拎来一把凳子,回身又坐在了秦艽旁边,低着头弄衣带。秦艽只当没事发生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对李大爷道:“您今日来,是为了村东头陶家小哥来的吧?”
“秦相公果然是神机妙算,无所不知的。”李大爷顿时一喜,但想了想,却又不得不敛起笑容,叹气道:“他娘如今已经病倒在床了,我今日本想带她过来亲自与相公说说,奈何竟无法起来。所以我带他二姨周娘子来了,她在外边候着呢。”
秦艽叹息道:“事情我大概猜到,但还需辛苦您引我跑一趟,去他家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