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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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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恒南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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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刚过,井陉将军便一连传来七道报警文书,十天的时间里,土、唐、箕、马四个方国接连报警,全部都是遭到了鬼方的小股抢掠。 大殿上,众多王公大臣七嘴八舌,群情激愤,有主战的,有封锁的,有坚壁清野的,不一而足。子昭安静地坐在王位上,不急不躁,静静地听着朝臣们发表意见,与先王子敛不同的是,每到吵嚷声低下来时,他都会实时地插进来,说两句,等朝臣们再次情绪激昂时,他便再次沉默静观。 妇婤领着两个孩子在王宫后面的河边柳树下看着宫人用面筋粘知了,宫人们粘下一只扑棱着翅膀的绿花小知了,哥哥抢过去,捧在手心里扒着看,妹妹跳着脚够着脖子要看,哥哥只好把手分开一条缝儿,伸给妹妹。 朝臣们吵吵了一上午,子昭看看没什么新鲜意见了,这才挪了挪身子:“先这样吧。” 宫人一声:“散朝!” 众位朝臣们这才嘁嘁喳喳地议论着步出王宫。傅説也跟在众人当中往相尹府走,被一个宫人赶上来,拽拽衣袖叫住了:“大王命相尹大人回宫。” 傅説看看正在走出王宫的众人,没说话,转身跟着宫人往回走。 子昭还在大殿里,此时子突、崇越、林衡已经到了。 子昭冲傅説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向后半靠了身子,说道:“这帮人,真能吵吵。” 傅説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他们不说了,你还在一边挑唆,其实我早听累了。心里这样想,可嘴上不能说,只好在子昭斜对面坐了,等着子昭说话。 子昭转头对子突和崇越道:“你们说说,如何应对?” 子突:“咱们预定的时间最快是明年入冬,最好是后年初春,这一下子提前了,粮草还好办,两年来已经囤积的不少,可是马匹呢?还......还得,最迟也要等到入冬啊!” 因为马匹的饲养一个周期需要几年时间,不像粮草,一两年就可到位。 崇越也一直在思谋应对之策,此时见子突已经把困难说了,只好说出击的办法:“现在除了粮草,其它像军队调动、箭簇准备、以及西南联军的协调组织,都需要时间,尤其是协调组织唐、箕、马三个方国出兵,是个复杂的事,现在很难预料。” 子昭听了说:“井陉将军当时协调土方各个部落首领,也很难嘛。” 子突:“土方的事再难,说到底他们是同一个方国,是一个族群。这唐、箕、马三方就不同了,从古到今就是三个方国,谁也不服谁,谁也打不过谁,不融合,也不离散,就在那儿硬扛了几百年。他们要是能够联合,也就不至于连年被土、鬼两方欺负了。” 这倒是真的,傅説也同意两个将军的意见,但自己一时也没想出好办法,就望着子昭问:“大王是怎样考虑的,就请向我们明示吧。” 子昭轻轻哼了一声儿,笑道:“行与不行,都让你们说了。我看你们说的都对,只是我们不能看着不管!我的意思,打还是要打的,只是不是我们预想的北征。明日崇越、林衡两个跟着我去井陉大营,见见那几个方国首领,我们可以出动井陉驻军,其他的暂时不动。先生和子突将军都留在大邑,先向各王公亲贵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有个准备。” 傅説听了,知道子昭心里这是要打,只是时机未到,可能是要小打一下。 傅説:“大王要去见那几个首领,不必去井陉,可以在夫人封国见面呀,那里驻跸、关防都是现成的。” 子昭站起身,抻抻坐皱了的衣裳:“那里离前线太远,况且井陉将军此时也不便远离营地。没事的,还是我去吧,有崇越呢。” 井陉大营军帐内,子昭和井陉将军正在与土、唐、萁、马的四方首领们讨论战事,子昭低头笑道:“听你们说了半天,这就是鬼人的小股抢掠,为什么这么说呢?战略上,要是有组织的,不会这样只在山边一带行动,也不会到处出击,抢点就走,而且还都是天一亮就来?这说明他们是天黑前就到了山口埋伏,你们刚过了麦收,都困乏了,早上睡懒觉,起不来,这个时候抢一点最容易,抢了就跑。为什么不趁天黑抢?因为回撤时天黑路险,不好跑。为什么到处出击?那是你们没有联合起来。如果是有什么战略企图,至少有两件事不对,第一是时间不对,他应该大秋来,而不是麦收来。第二他应该派人深入几次平川地,探查虚实。这些他都没干,只是在山边行动,说明这是没有组织的自由行动,是尝到甜头了。”子昭踱到地图前,指着西南方向的各条山口,“我看这样吧,井陉大营派出三百精骑做围剿,你们各方回去组织哨探,每日深入五十里,也不用远了,就看哪里有鬼人集结。他不是夜里集结吗,咱们就夜里前去埋伏。先打他几个伏击看看再说。记住,围剿的队伍最多只能前进五十里,不许深入,不要把他们一下子吓跑了。俘获的俘虏都给嬴竖的易水马场送去,他那里正缺奴隶呢。” 大营外,各方首领纷纷上马回去,子昭对身旁的井陉将军道:“你这三百人的队伍要轮着去,不要打得太狠了,一是粘住,二是多抓些俘虏,如果可能,最好能一直耗到明年开春。” 子布:“大王的意思是要把鬼方的注意力吸引到南边?” 子昭:“对。所以说,不能大打,也不能深入。” 子布:“要是鬼方组织大规模入侵呢?” 子昭:“那你就后撤,鬼方只要不东入太行,你就不用管他。” 子布:“嗯,我料他也不敢前出太远。” 子昭:“他这就不像是有组织的行动。把你的兵士们都换上便装。” 子布:“明白!” 山边坡地上的谷子沉甸甸地弯了腰,山下河边的二茬稻也快没膝了,妇好、子突在井陉将军的陪同下穿过谷地,上了一座小山包。 子布向山下指道:“山下,是东西不到五里地的咽喉要道。南边的平川,是唐、萁、马几个方国。北边是个盆地,由土方占据。往北五十到九十里,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小山,有三条道路可以通过,这道山的北边就是鬼方占据的恒南谷地了。恒南谷地也是东北西南走向的,成弯月型。土方的这片盆地就是将来我军出击恒南的集结地。” 妇好:“这一个多月来,鬼方没有大的动作吗?” 子布:“没有。我把三个百人队分开使用,每次最多只动用相邻的两个,而且都是穿的便衣,鬼人不知道是我军。” 妇好:“一个多月,打了十几个伏击,也辛苦了。” 子布:“大王不让大打,只能这样零敲碎打,不过瘾。” 妇好:“俘虏多吗?” 子布:“还行,差不多来的都被擒住了,跑回去的不多,有个四百多人了吧。” 妇好:“嗯。这几个方国没让他们练练兵么?” 子布:“练了,主要就是训练他们不乱跑,不瞎喊,再一个就是学会进山侦查。” 子突半天没说话了,听见井陉将军的练兵术,忍不住嘿嘿笑了。 妇好没有注意到子突的表情:“行,进军的主要道路看了,隘口也看了,接下来要注意的就是开春前的这半年,估计过几天鬼方还会来抢,既不能过多的吸引鬼方注意,也不能把他们惊着了,这个分寸不好把握。” 子布:“是,我派了一个副将在这里掌握。” 妇好:“临近开战你要把集结地周边清理了,什么采药的、打猎的、放牧的,不论是那方人,都不能留下,都要赶走。” 子布:“明白。” 下雪了,太行深处白雪皑皑,地上几乎连脚印都看不到,只有山边冒出的屡屡炊烟才让人知道那里是几个山间部落。 溪流的薄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耀眼的光斑,在溪水冲开的薄冰边缘,正在融化的冰珠慢慢地往下滴着水滴,浅底的青苔随着溪水摇摇摆摆,向人传递出早春的气息。 月光下,妇好黑衣青马,裹着猩红的斗篷夹在马队中穿越山谷。 井陉将军勒着原地打转的战马向队伍发出出发的手势,井陉大营倾巢而出。 子突将军带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在福地部落的祭坑前勒住马头,土方众首领上前稽首施礼。 此战,井陉将军为主,率领南线的联军主攻部队实施反复冲杀。妇好率一旅为东线侧击力量,担任后续冲击和抢占恒山各个山口要道的任务,堵住恒北增援之敌。子突协调北路土方民军,任务是搜剿散兵残敌,占领恒南并固守。黑熊将军在北海一线游击,吸引和牵制辽西之敌。 月光下,妇好与井陉将军相见,两人就着竹篾转轮马灯查看地图。 天色微明,南路主攻部队发起了冲击,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只有急促的马蹄声震撼着恒南谷地。 妇好站在黑压压的马队前,大声命令:“缓步跟进。” 大树下,子突仰着脖子向树上的观察哨问:“漯水方向有无动静?” 哨兵:“没有火光。” 子突:“放出三支黄色火箭!” 身边的兵士抽出特制的信号箭矢射向空中。火箭拖着耀眼的橘黄色尾焰在晨曦中划出三道弧线。 子突在树下来回乱转,过了一会儿仰着脖子喝问:“有回信吗?” 树上的哨兵:“没有!” 子突命令信号兵:“再放!” 嗖——嗖——嗖——,又是三条拖着橘黄色尾巴的弧线在天空划过。 此时天已大亮,子突急的击掌顿足,一把拉过信号兵,夺过弓箭就要施放,树上的哨兵突然大喊:“回信了!三支黄箭!” 子突大喜,把弓箭还给信号兵,命令道:“三支红箭!” 这是子突遥控前敌部队的命令,因为他要同时协调漯水和恒东的三支部队,所以只能使用这种办法。黄色号箭是命令骑兵突击,红色是命令步兵出发。 妇好的骑兵刚刚越过恒西隘口,就碰到了刚刚从前边回来的井陉将军,只见将军的身上、马上,到处都是溅的鲜血,一柄长矛上也在顺着矛杆往下淌血。 妇好见了忙问:“将军?” “哦,没事,鬼人的血。” “顺利吗?” “顺利的很,完全和大王预料的一样,现在隞邑将军领着他们的人上去了。” 妇好:“我现在去封堵恒山南北要道。” “夫人注意山沟里的鬼人,刚才冲击的太快,可能还有残敌。” “知道了。”妇好答应一声,回身冲着自己带领的相、庇民军一挥手,“注意搜索山脚一带!冲!” 邢地大营,林衡正在指挥着粮队装车:“不要装的太高,山路不平,到了界岭马上卸车,那里有骡队接替你们。” 车队启程,上百辆马车浩浩荡荡向着西边的太行深山驶去。 安平骑马赶到大河(黄河)码头,码头上空荡荡的不见一只粮船,只有上百民夫拿着杠子正在休息,安平骑在马上厉声喝问:“谁是头领?” “我!”一个敦实的汉子站起身冲着林衡答道。 林衡:“粮船呢,出发了吗?” “走了半个时辰了。” “驾!”安平一磕马肚策马向北而去。 易水马场,嬴竖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老大,你带三百头骡子去福地部落,老二,你带二百头骡子去界岭。他们的人不一定会使骡子,不行你们就留在那儿帮他们。” 子突带着卫队赶到三水源时日头正在落山,这里是太行北段的一处山顶盆地,是个泉水众多的所在,鸡爪一般的河流四面分开来去,循着山间沟壑流向各自的大河。这里散散落落地居住着上百户土人,是这次恒东的最后一个出击地。留守在这里的首领钻出帐篷,迎接子突。 子突把缰绳扔给卫队长,一边与首领握手,一边急切地问:“怎么样,战况如何?” 首领:“日上梢头的时候发起的第一次攻击,现在是第七次了。从这里往西四十里就是攻击部队的宿营地驿马岭,往北二十里是通往漯水的飞狐陉,那边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像是还不知道这边的战事。” 子突登上简易的瞭望台向北瞭望:“今天是第一天,估计明天就知道了。” 首领:“不怕,那边都安放了拒马,拒马后边放倒了三里地的树木,还有三百弓箭手和五百民军。此陉最窄处只容一车通过,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 有人端上来吃的喝的,子突看样子是饿极了,也不客气,一边吃喝,一边继续问:“和井陉将军汇合了吗?” 首领:“还没有,估计最快要明天日出时分了。” 子突:“今晚最少还要发起两次攻击,不能让鬼人有喘息的机会。” 首领:“是,还有两次冲击,另外我还组织了留守的五百民夫,准备也上去杀他一阵。” 子突:“民夫就不用了,让你的人赶紧张罗我的卫队吃饭,一会儿你领着,我上去厮杀一阵,让你的人歇歇。” 首领非常感激,一边张罗着卫队开饭,一边感谢:“那可太好了,人现在还可以,就是马累的不行了,站着腿都哆嗦。” 妇好的任务是堵塞恒山四条南北通道中的三条,最东边的留给子突最后封闭,为的是给鬼人暂时留个逃跑的口子。这会儿妇好正坐在山脚下的一个土坡上,她的正北面是雁门辅道十八弯,偏东一点是恒山的主要通道雁门陉,西南五十里是恒山西端的要道宁口。身后是白天的战场,此时除了冲天的火光,几乎听不到人声,现在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东北边五十里的地方。妇好往雁门陉和宁口各派了四百人马,往正面的十八弯派了一百人马,现在她可以调动的只有身边的一百人,这是她留下的卫队,也是她最后的机动队。现在三个隘口方向都没有燃起大火,说明那里暂时还没有大的战斗发生。中午的时候,妇好去了一趟宁口,在那里帮着守军打了一次遭遇战,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沟,在沟的西口横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河的西岸住着鬼方的一个小部落,这个部落虽说只有百十户人家,可是死战的能力却是非同一般,从一交手,两军就隔着河缠斗到了一起,待妇好赶到时,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正在两岸七横八竖的躺在地上喘息。妇好的到来给商军增添了生力军,于是双方重新又翻身上马,在河里打成一片。河水不深,但也到了马的肚子,两军的马匹都使不上劲,无法对冲,箭矢也早就用完了,妇好的一百人在前,一边施放箭雨,一边奋力冲上了对岸。鬼人由于都是牧民,除了弓箭,长武器没有几件,此时禁不住大商正规军的冲击,开始四散,妇好命令,对青壮年全部斩杀,只留老幼任他们向北逃去。妇好派出探马分别向南北各出二十里哨探,然后指挥着众人立即退回东岸,砍伐树木,封堵山沟,十五里的山沟设了三道火墙和两道拒马。布置停当,妇好这才带着卫队回到此处。现在最让妇好担心的是后方运送箭矢的粮队何时到达。 天黑的时候运粮队终于陆续到了,人们一边更换长矛,补充箭矢,一边抓紧生火造饭。从凌晨到现在,全军将士都只吃喝随身携带的一点肉干和水。 半夜时分,井陉将军到了妇好宿营的小山包,告诉她,西南各方联军已经向西前出了一百里,还没有发生大的战斗。恒南谷地的战场已经占据了八成,只有砂口一带还没有攻击,这是战前留给鬼人北撤的最后通道,待明天拂晓便和子突的东路军实行东西对进。此时鬼人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一部分逃往砂口,其余的全都逃进了两边的大山。 妇好、井陉将军并骑在战场巡视,宽大的平川上余烟袅袅,个别还没有烧尽的木桩还在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月光下的河流蜿蜒曲折,散发着斑驳的闪光,大部分兵士全都裹着斗篷席地而卧进入了梦乡,少数巡逻的兵士正在砍杀还没有断气的鬼人,妇好止住了兵士们的做法,命他们抓紧清理河水里的死人、死马。 井陉将军在马上遥望整个战场,呼出一口气来:“我原本以为这一天会是多么惨烈的厮杀,没想到鬼人竟连一点准没都没有,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半数是射杀的,还有半数是刺杀和砍杀的,鬼人到处逃命,完全失去了有组织的抵抗。” 妇好:“今天斩杀了多少鬼人?” 子布:“估计有上万人吧,多数是青壮年,老弱妇孺也死了不少。” 妇好:“不是命令留下停止抵抗的人吗,怎么会死这么多老弱妇孺?” 子布:“嗨,杀红了眼了,只要见到有乱跑的,上去就是一下,那还管的了那么多。” 妇好:“既然进展顺利,明日请将军调三百人增援一下各个隘口要道。” 山坡上,子突在一圈手执火把的兵士中间站着向西瞭望,土方千户带着人上来了:“将军还没歇息?” 子突:“你不是也没睡吗。” 千户:“我原本已经睡下了,后面的步军和运粮队上来报告,他们已经过了平行山口,天亮前即可进入战场。” 子突:“命他们赶紧就地睡觉,明日日上梢头再搜山,不用太急,明日我骑兵先南后北,待与西路军回合后再向北攻击。此战进展太快,后续人马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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