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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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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宫闱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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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邑要兴土木,修宫苑,因此妇婤和孩子们要一直留居在安地的行宫过冬,等宫苑完工之后再回大邑。 妇婤自嫁到大邑,就始终未离开过商地,也极少与娘家来的人接触,这是她自小就懂的道理。所谓王家无家事,家事无大小,王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王家之事可以兴国,也可以祸国,嫁入王家,就意味着一辈子放弃了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表面上一团和气,繁华似锦,实际上的悲欢离合,是平常人难以想象的。 妇婤和大王子昭的感情始终不错,她凭借着娘家雄厚的背景和自己争气的肚子,获得了大商王朝的第一王妇地位。 妇婤自从一连诞下一儿一女之后,就再无生育,这一点和妇好一样,因此她也没有更多怨言,而是一直悉心照料所有的公子和公主们,尤其是对于妇好所生育的一双儿女,由于最早相识,前后生产,所以便是更进一层,还由于妇好经常离家,她便将这两个孩子视为己出。妇好是个专注于国事的女人,于后宫之事不甚上心,所以妇婤就成了唯一的统摄后宫之人,但近几年来的一些事让她颇为烦心,这就是大王的宠爱正在逐渐地转移。子昭近几年来已经很少在王妇的宫室留宿了,而那几个后进的滕妾们,却是夜夜笙歌。妇婤嫁的早,今年才不过三十岁,正是精力旺盛,贪恋床笫的时候,如此冷落,令她心生忧烦。 在后宫之中,除了一些侍候王室人员的仆妇之外,还有一些命妇是可以经常出入王宫的。什么是命妇呢?各国历代都有区别,在妇婤这个时代,后宫的命妇主要是这三种人:一种是有某种技艺的妇女,比如裁缝、织造、育儿、厨艺等等,是和后宫生活息息相关的人。还有一种是与王室有特殊关系的贵族女人,她们或者有某种技艺,或者是管理某个方面的人。第三种就是因夫家的某种功劳而恩赏可以随时出入后宫的女人。这三种人都是受命出入后宫的,也就是有出入证的特殊女人。 妇婤作为后宫的第一人,自然是要和这些命妇经常见面的,久而久之,其中的一些命妇就成了妇婤的亲近之人,以妇婤的性格和此时的际遇,有的甚至成了王妇的闺蜜,无事不涉、无话不谈。随着这些关系的不断密切,民间的、贵族间的一些所谓奇技淫巧、献媚取巧的话也就常出现在妇婤耳边,至于穿衣打扮、说话行为等等,更是日渐侵淫。可是这些努力的效果并不理想,一开始还能博得子昭欢心,可不久反倒招致了厌弃,子昭过来留宿的时候反而更加稀少了,这让妇婤陷入了无尽的烦恼。妇婤在这些事上还是有些警惕的,她没有敢把什么话都跟命妇们说,也不敢去找妇好,只好硬着头皮找过一次阿青。在她看来,阿青是第一个侍奉子昭的女人,尽管没有子嗣,但多少年来,阿青的地位没见丝毫降低,她觉得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诀窍。阿青对她的问题似乎并不感兴趣,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望着窗外正在嬉闹的两个滕妾努了努嘴,问她,“你看着好么?”看阿青的表情,似是静如止水。日后妇婤曾无数次独自观察过这几个后进的滕妾,要说她们有什么奇技淫巧,她觉得太不可能,要说她们更懂得男人,她觉得也不大可能,看她们那片刻流露的天真和烂漫,她觉得她们连自己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明白呢,怎么会有那些手段?她忽然像是明白了阿青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年轻! 年轻?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答案让一向稳重的妇婤立即行动起来,她开始翻箱倒柜,一个个精致的小匣子、小罐子之类的东西被她翻了出来,这些都是平日里命妇们悄悄带进来的各种奇技淫巧类的东西,有美颜美肤的,嫩肌生津的,还有什么返老还童的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妇婤面对着这些个琳琅满目的精致什物,开始仔细地回想,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些个瓶瓶罐罐、匣匣椁椁的各自盛了什么。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些个奇技淫巧。妇婤在屋子里开始烦躁地走来走去,不知所措。 窗外一阵噪杂唤醒了妇婤,她隔着窗棂看见是两个公子带着两个年长的公主从外面回来了,有的手里拎着箩筐,有的托着竹笼,竹笼里面是几只惊恐扑腾的麻雀。原来,这四个大孩子是跑到雪地里扣麻雀去了,一个个小脸冻得通红,一边说笑着往回走,一边还不住地直往手上哈着热气。妇婤正待发作,只见两个宫女拿着厚衣裳跑了出去,忙不迭的给四个孩子披上。妇婤的心里一动,叫进一个宫人来:“去,叫那两个宫女进来。” 宫女进来了,妇婤随手拿起两个瓶子:“赏给你们的。好东西,每日一粒,记得吃啊!” 两个宫女一脸茫然,跪地接了,转身出去了。 妇婤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她想在这两个宫女身上先试试,这些东西到底灵不灵。 前庭的窗下,大公子子骤在指挥着弟弟妹妹们安置刚刚弄回来的麻雀。 子骤:“子跃,你去伙房弄些引火用的火绒来。” 子跃手里正拎着笼子,还在转着头地观察几只麻雀:“做什么?” 子骤:“给牠弄个睡觉的窝呀。” 子跃:“这笼子不就挺好吗。” 子骤:“你在空屋子里睡觉呀?不得有榻、有铺盖吗?去吧。” 子跃极不情愿地把鸟笼交给哥哥,往伙房去了。 两个公主见了,也要跟着去,被子骤叫住了:“回来!都去干什么?” “帮忙呗。” 子骤:“帮什么忙?有一捧就够了。”然后一手拎着鸟笼子,一手挨着个地推门,正好妇婤从里屋出来:“骤儿,你找什么?” 子骤头也不回地继续着:“看看那间屋子能空出来。” 妇婤:“做什么?” 子骤回过头来:“我想找间空一点的屋子,把鸟放出来,好让牠能飞。” 妇婤一跺脚:“胡闹!” 两位公子年龄相差不大,一同生长,但性格却是差别非常显著,大公子子骤,性格外向,行动做派多有乃父风范。次公子子跃,一脸秀气,颇有书卷气息。如果简单地划分,一个偏武,一个偏文,一个强壮,一个清秀。但两人同样聪慧,同样好玩,同样好学。妇婤在对待两位公子的感情上是颇为复杂的,单从疼爱上说,其实妇婤对次公子子跃更加疼爱一些,这一是因为子跃的生母常常不在身边,二是子跃年龄要小一些。对她亲生的大公子子骤呢,她也是十分的疼爱,一来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二来很多人背地里都说,这长公子更具父王之风,又是嫡长子,日后定是王位的继承人,妇婤自然是关照得更加仔细。子昭曾经流露过沿袭昔日先王做法,让这两个公子去民间历练的念头,妇婤的心里是百般不愿意的,因为无论怎样,到底是年纪太小啊。妇婤没有敢把这事向阿青或者妇好提起,因为她认为,以这两人的经历,她们赞成出去历练的可能要大,她们和大王一样,都是从小跑惯了的。总之,最初进宫那几年的舒心日子是没有了,而且还新添了夜常假寐,昼出长气的毛病。 池苑的工地上,扩建后的池塘比原来大了很多,而且还在池中添设了小岛,东边靠宫殿区的池岸也改造成了九曲十八弯的形状,岸上土丘与九曲小径相得益彰,花卉树木也重新进行了布局,开挖池苑和濠沟的土方大部分都在内岸堆筑了土围。池园周边,营造小臣们正在指挥着建造亭台轩阁,大都已经初具规模。傅説来到工地,找了一座刚刚堆起的小土丘,走到上面,举目察看,正在督造的营建小臣见了急忙跑过来。傅説问他:“这些个游玩歇息的倒是都看出模样了,怎么这几座宫殿还只是个台基?这些才是最着急的。这些个宫殿最好是早些完工,多晾些时日,不然住进人去要生病的。” 小臣:“知道大人。你看这几座宫殿的地基早就完工了,础石也早定位,屋架木料也早已齐备,只是这做柱子的木料迟迟不能运到。” 傅説:“为什么,不是说早就备齐了么?” 小臣:“是早就备下了,只是还在山里运不出来。” 傅説:“怎么回事?” 小臣:“出山的河道山体滑坡,堵塞了河道,因此耽搁了。不过大人放心,崇越大人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帮忙了,听说这几日就能运到。” 傅説知道关于木料的一些技术事项,他抬头望望天空,皱眉道:“今冬这天儿,晌晴薄日的不多,你们怎么晾晒呀?” 小臣:“这个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工地上培窑熏烤,不会耽误的。” 傅説:“培窑熏烤?这就跟生孩子一样,本来是十月怀胎,你们弄个半年生产,能成吗?” 小臣:“都是木器作坊的老匠师们执掌,大人放心吧。” 傅説点点头,让营造小臣忙去了,他自己背着手,绕到池苑的西边,只见这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他想找一个负责的人问问工程进度,可是找了半天,也没看出哪个是负责指挥的。无意间他看见了一个人:崇越。只见崇越将皮衣褪到腰间,把两只袖子绑了,正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在和别人比赛推土。傅説叫住一个在自己身边挑土的民夫:“你,把那个推车的人叫过来。” 民夫扔下土筐一溜小跑地到了崇越跟前。只见崇越顺着民夫手指的方向向这边张望,然后把小车交给别人,解了袖子,一边伸袖穿衣,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了。 崇越:“先生今日有时间出来转转了?” 傅説看看满脸是汗的崇越,又看看四外的工地:“是啊。林衡不在,这本是我的事,都让你代劳了。” 崇越从腰间扯下汗巾,一边擦脸,一边道:“先生客气了。” 傅説:“你这里连守卫的兵士们也下手啦?” 崇越:“是啊,多些人手,就能早些完工。” 傅説指指四周:“这上万人挤在一起,没有人维持,行吗?” 崇越笑了,他挤着站到傅説身边的土包上,指指整个工地:“所有来的民夫都是周边各个部落、部族的首领们带着来的,只要分了活儿,不用咱们管,都干的好着呢。” 傅説:“工地上的饭食还跟得上吗?” 崇越:“跟得上,饭食管够。各个部落、部族还自带了肥羊,每晚都有肉汤喝呢!” 傅説:“嗯,多少年没见这样的场面、心气啦。好兆啊!听说你派人去山里帮着运木材了?” 崇越:“是啊。河道被阻,我派人去帮着疏通了河道。” 傅説:“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派人告诉我?” 崇越:“先生太忙了,我们能办的,就不叨扰先生了。” 傅説:“好啊。各工的细作们也都到了吗?” 崇越:“木工、石工、画工、织工都到齐了。房架的梁桁、檩椽、荆笆也都加工完毕,就等立柱了。” 傅説:“大王交代了,池苑不比朝堂,奠基啊、门础啊什么的就都不用人殉了。” 崇越:“知道,都是用的犬。” 傅説走了,崇越看着先生远去的背影,感觉他已不似从前那般精力旺盛了。 安地行宫,东暖阁内,两位公子开始早课。 两位公子进到暖阁,暖阁内除了侍候的一个宫人,再无旁人。二公子子跃对哥哥道:“先生还没到。” 子骤三窜两跳摸到屋角,趴到跟前看了看沙漏:“还要一支香先生才到。” 兄弟俩各自落座,准备上课用具,子骤忽然道:“二弟,今日该我考校考校你了吧?” 子跃头也没抬,还在摆放文具:“来吧。” 看这样子,兄弟俩经常有互相考校的事情。 子骤坐正身子,略一思索:“就考你个王字吧。” 子跃已经摆放完毕,坐好了:“怎么考?” 子骤:“先写,后讲。” 子跃:“没问题。”说着从身后架子上端过一块习字用的砂板,一连写下四个大王的“王”字:。 子骤伸着头看了看:“就这四个?” 子跃:“主要的吧,就这四种写法。” 子骤:“嗯,算你答对了。批讲批讲?” 子跃指一指第一个“”字:“这应该是最初的王字,与兵士的士是同一个字。后来为了区分,就写成了这个样子。”他又指一指第二个“”字,“这个王字就与第一个有了区分,是一个高大的人站在兵士们中间,是众兵士中间的勇士,是最高大的那一个。这两个字下边的那一横,有的说是表示高地的,有的说是表示战斧的,我觉得应该是表示砍杀敌人的斧子。” 子骤凑过来:“这个斧子我一直糊涂,”说着在砂板上写下一个“”字,“这不是斧子的斧吗,怎么到了士和王这两个字时,斧子的形状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又指指那两个王字下边的一横。 子跃:“士和王是不是要去砍杀敌人?” 子骤:“是啊。” 子跃:“那为了区分,就有了不同的写法呀。” 子骤:“太麻烦!” 子跃:“这就是造字的规矩,也是方法。你再看后面这两个王字的写法,,这不就突出了斧子的形状了吗?字,是要不断改进的,用到的字越来越多,写法也就越来越多了嘛。还记得先生怎么说的吗?大斧为士,大士为王,使用小斧子的那是工匠,使用大斧子的才是征伐的勇士。你看斧子的斧字这两种写法,”他再写出两个“斧”字:,“这是表示劳作的斧字,突出的是使用斧子的手,不是斧头。” 子骤摇摇手:“总之呢,太麻烦!你知道吗?一学这种啰里啰嗦的字我就脑仁疼,你不知道,那天早课之后去吃饭,我脑袋疼的差点吐喽!” 子跃差点笑出儿而来:“真的假的?” 子骤直起身子:“那还......” “先生到!”门外宫人的喊声打断了屋里两兄弟的讨论,两人赶紧离座侍立,只见一位白衣素裳的年轻贞人昂首进来,见了两位公子躬身一礼:“公子早。” 两公子齐声道:“先生早!” 贞人径直落座,跪直身子,两位公子趋步上前,俯身再拜:“拜见先生!” 贞人略一起身:“公子请起。” 为什么是行两次礼呢?第一次行礼是国礼,是君臣之礼,第二次是师生之礼,也是家礼。 贞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气质,就连走路的姿态,都颇有当初傅説的影子。这位贞人就是安地本地之人,叫做邢漳,邢是他部族祖居之地的地名邢地,也就是姓氏的氏,漳是他家紧邻漳水而居的意思。如果倒退千百年,他的名字也可以倒过来,叫做漳邢。前文咱们说过,姓氏的姓来自母系氏族居住地,氏是进入父系社会之后,族群所居之地的地名。姓氏通常取自居住地,也可另取。当这个族群离开此地后,既可以保持原来的姓氏,也有重新选取的。姓氏的产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但主要的用途都是一个,区分族群。区分族群的主要好处是可以避免近亲婚配,也便于族群凝聚。 邢漳是傅説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学识好,性格好、人品好,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邢漳的出身比之当初的傅説还要低很多。邢漳此时在安地行宫担任见习贞人之职,主要是协助几位贞人为王室的日常占卜活动做辅助工作。对于邢漳的任用,是经过了子昭的考察的。傅説和子昭对于未来王师的选择非常的慎重,可以说是做了翻过来调过去的考虑。 师生三人重新落座,开始上课。 邢漳:“方才我进屋时听见两位公子在争论什么事情?” 子跃:“没有争论,是议论。” 邢漳:“哦,议论什么呢?” 子跃:“兄长让我批讲大王的王字。” 子骤:“后来又说到了斧头的斧字。” 邢漳:“斧头的斧字嘛,好理解。至于这个王字,日后等你们长大了,经的事情多了,可以再慢慢体会。今天咱们说说跟渡河有关的几个字。”邢漳说着离开坐席,站到屋子中央地上的大个砂板前,一笔一划,写了三个“舟”字:,“舟,涉水渡河之用。古人很早就懂得了刳木为舟,所谓刳木为舟,剡木为楫,可以通江河,可以利远行。舟,可以泛指用竹木制作的小型舟船。小船为舟,大舟为船。木排、竹排,也都算是舟的一种。为了区分的更细,人们又习惯上把小快船称为艇,把大快船称为舰,还有胢啊、艋啊等等。总之,舟船可以作为各种渡河用具的统称。楫是划船工具的一种,桨、橹、棹、篙,这都是划船用的工具。” 子骤皱着眉:“都是划船的工具,为什么有这么多个叫法?这不麻烦吗?” 邢漳笑了:“因为他们有长有短,有在船边用的,有在船尾用的,大小形状各有不同,为了说话时说得清楚准确,所以就有了这么多的叫法。” “哦——”子骤抓抓脖颈,“还真是。那,什么是刳木为舟、剡木为辑的刳和剡呢?” “嗯,公子问得好。刳,就是用锛凿斧之类的工具将一根原木劈开,再将中间的木头砍凿去除,成为可以乘坐的船舱,这就是刳的意思。剡呢,主要是制作桨、楫、橹这些用木板做成的划船工具时的做法。很早以前,人们还没有发明锯子,那么怎么把厚厚的木头制作成薄薄的木板呢?先用火烧,然后用水扑灭,再用石斧、石镰一类的工具刮削,如此反复,就作出了木板。” 子跃:“那这两个字怎么写呢?” 邢漳:“哎呀,现在还没有这两个字。” 子骤:“对了,我见有的大船在船尾还有一个船舵,这个舵字怎么写?” 邢漳:“这个字也还没有。公子知道掌舵之人怎么称呼吗?” 子骤:“舵手。” 子跃:“艄公。” 邢漳:“舵手,专指掌舵之人,是一船的老大。艄公泛指所有撑船之人。两位公子,看看这个字认识吗?”说着写出一个字。 两公子看了摇摇头,都说不认识。 邢漳:“这个字念做朕,最初它就是船舵的舵,现在人们把这个字当成了掌舵人,也就是舵手。你们看,这是一条船,这是两只手,这是舵杆,两只手在把扶着舵杆。” 朕,造字之初,是表示船只航行方向的船舵,后延伸为掌舵之人。再后,秦国丞相李斯进言,将“朕”字用作始皇帝专用的第一人称,意为掌握国家前进方向的舵手。秦大篆朕字的写法:。又后,有“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颂辞,同义。 柳林湖畔,湖水只在岸边背阴的地方结着薄薄的冰茬,由于蒸发,湖水的面积已经缩小了不少,靠岸的地方露出了一圈黑黑的泥沼,周边的野草、芦苇大片大片的倒伏着,显然是不断有人来踩踏的结果。岸上的柳林里,由于树枝的遮挡,地上、草间还有不少的残雪。湖上阳光明媚,林中暗影重重。 一伍卫士、几个宫人,还有邢漳、子骤、子跃一帮子人正在这里搜寻獐狍野兔之类的猎物。骑射、围猎也是两位公子的课程之一。 子骤性急,早就和几个卫士跑到远处去了,几个宫人和子跃、邢漳被落在了后边。子跃和邢漳各拿着一张弓,猫腰摸进了树林。正在摸索着搜寻,忽然,邢漳的脚下踩到一个颤巍巍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截不知什么年月的枯木。邢漳小心翼翼地拿着架势,轻轻拿开踏在上面的右脚,找了一处倒伏的荒草落脚,没想到这底下却藏着一只同样不知什么时候遗失的夹子,那夹子被触动,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邢漳下意识地快速躲闪,但到底还是被夹住了,就在邢漳手忙脚乱的时候,方才刚刚被躲开的枯枝又被他踩到了,咔吧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树林里激起了一连串的反应,先是前方十步开外的地方,一窝兔子扑簌簌窜出,纵展四肢,长耳贴背,撒开四爪,避让着树木,在草丛中一溜烟跑出一道蛇形的行迹。子跃公子倒是反应极快,张弓就射,并且一连串射出数支,几个跟着的宫人也都伸手抽箭,连续射击,然后就是前方几处地方都冒出了飞奔而逃的野兔,只一瞬间,每个人箭壶中的箭矢就都射了个精光。众人撒开腿纷纷往四下里去搜寻战果,只有子跃没走,他回过身来去看邢漳先生。只见邢漳正一只手扶着树干,一条腿高高地抬着,呲着牙,斯哈着凉气儿在哪儿单腿直蹦呢。子跃三步两步过来,单腿跪地,搬起先生的脚仔细查看,那夹子正夹在先生的脚面上,还好的是,这辛亏是一只安放已久的夹子,不然可能会把脚夹断呢。子跃把先生的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取下夹子,然后就要帮着先生脱鞋查看。邢漳见状,赶紧坐到地上,自己呲着牙慢慢脱了牛皮长靴。还好,没有刺破,只是在脚面上留下了几个红红的斑点。邢漳一边重新用裹脚布缠脚,一边自嘲地笑道:“万幸,这要是一支新夹子,我的脚就废了。” 子跃见先生并无大碍,就抬头寻找那几个飞跑出去的宫人,只见他们还在低着头在草丛里寻找。子跃喊了一声儿:“喂,过来两个人。” 两个宫人飞跑回来,一见这般光景,吓得脸都变了色,子跃并没有大声呵斥,只是低声说:“快点,把先生扶起来。” 邢漳在两个宫人的扶掖下,一条腿站了起来,在地上试了试,笑道:“还好,可以脚跟着地。” 子跃看看,道:“先把先生扶回去吧?” 邢漳:“不用,扶我到湖边日头底下,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三个人扶着邢漳一蹦一蹦地到了湖边,找了个阳光晒着的土坡坐了,这时跑出去搜寻猎物的几个宫人也跑回来了,有的手里竟然还真的拎着兔子。 邢漳见了大笑:“人家都是打草惊蛇,我这是踏枝惊兔!哈哈哈......” 子跃道:“总算有收获,先生回去吧。” 邢漳:“诶,不可。我这一回,就扫了大家的兴致。”又摆摆手,“都接着去吧。” 子跃见状,只好也摆摆手,吩咐几个宫人:“都去吧,我陪先生在这儿坐会儿。” 几个宫人还不放心,邢漳又摆手:“去吧去吧。诶,小心啊,可别学了我。” 几个宫人再看子跃,子跃也摆手,宫人们只好继续往前边去了。 子跃挨着先生坐下,摘下箭壶,里边早就空了。他又拿起弓在手里看看:“我这张弓力道太小了,不然能多射中几只。先生这张弓是几石的?” 邢漳:“一石的。” 子跃:“听说崇将军的弓是三石的呢。” 邢漳:“是,一般人使用的弓都是一石到两石的,三石的就很少见了,那是真正的大力士。” 子跃又捡起自己的弓,晃了晃:“我这张弓有几石?” 邢漳笑了:“你还小,这张弓怕是半石都不到吧。” 子跃:“我什么时候也能拉三石的弓。” 邢漳:“呵呵,那得多吃,多练。” 子跃放下弓,双手抱膝,抵着下巴,忽然问道:“什么是世子?有人说,世子就是未来的大王?” 哦?邢漳闻听忽地一愣,紧跟着又把心放下来,语气平和地道:“世子,通常是人们对嫡长子的一种叫法。”这个问题是邢漳自打接任王师以来最为困扰的一件事,这也是个早晚避不开的棘手问题。傅説对此专门对邢漳有过交代,那就是在教授两位公子时,不可分彼此。邢漳这个王师的处境不比当初的傅説,当时傅説面对的只是一位公子,他可以尽力保全,他也必须倾尽全力,和公子绑在一起。如今的邢漳不同,他要同时面对两位公子,这里边的难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淡化。邢漳认真地看着子跃,半晌,道出一句,“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什么意思?一个人再能,没人帮衬也不行。一个篱笆再结实,单靠一根桩子也站不牢,更何况是自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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