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友铁仔仔细细把炕务弄好,就急急忙忙往胡同里跑。
眼看着天就要大亮。
牛友铁知道,这年头的人一般都起得早。
刚经历完生产队的艰苦岁月,好些人都还没能缓过来,这起早习惯,就像刀耕火种基因一样已经深深刻在人们的骨子里。
即使是起早没啥事可干,人也得起来,不起来就浑身难受,很不习惯。
哪怕是扫扫门前雪,翻腾翻腾厕所里的积粪,人的心里也都能踏实一些。
虽然间隔了四十年之久,但牛友铁仍然能感受到这个年代人那来自骨子里的勤劳。
可以很不客气地说,这是任何年代的人都没法可比的。
而前世,像他这号馋嘴懒汉,别说是人了,狗都嫌弃。
牛友铁踏着厚厚的雪,跑一样往塬上爬。
他二哥牛友银、三哥牛友铜都住在胡同里,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像这种路况,走路去少说也得半个多小时。
去早了还好,晚了几家子做了饭吃了,事情就出来了。
这些亲自家人,牛友铁是再了解不过,别的事上不见人影,就在这事上很来劲,一个个志气高昂,你不主动请,他们就不来,不来不说,还要给你记一笔仇。
好在一路上,牛友铁都能看到有人忙忙碌碌扛着铁锨,掂着扫把清理雪。
一个个沟子撅起,呼哧呼哧的,干劲儿不输在生产队里的时候。
很多段路上的雪,早已被人清理掉,露出硬撅撅的黄土路,已经冻成了冰溜子。
路是好走了,可滑的脚根本搭不住,弄不好就是一背摔子。
但牛友铁可没事。
他这个身子,已是个年轻小伙,不像前世老的一瘸一拐,走一步歇三步,他不仅不怕摔,还能随心所欲地在地上溜一段冰,好不快活。
越往前走,一路上,牛友铁都能看到从地坑子里飘上来的袅袅炊烟。
这时的村里人,要么是在烧炕,要么就是在厨窑里烧火做饭。
闻着这熟悉的烟火味,牛友铁竟感到肚子里饿咕咕的。
富士村一共有四个大队。
牛友铁所在的大队是二队,在整个富士村,算是最勤快最富有的一个队,事事都能争到最前头。
生产队里的时候,一共有二三百号人,经常被评为先进分子称号。
二队地形就像一条水蛇,大抵分为三段,牛友铁所在的部分是水蛇的下半段至蛇尾处,因为地势低矮,被村里人唤作“地庄”。
蛇身快到中间一段,地势稍微平坦,被唤作是“胡同”。
因为窑洞基本上不再是地院式,大都靠山掘窑,一家挨一家,四面八方都有住人,便形成了很多小巷子,便成了胡同。
剩下将近三分之二的,一直延展到蛇头位置,也是再大最平坦的,被称之为“郊里”,也叫做“畔子”。
这一片区几乎全是耕田,是整个富士村二队人的最基本的生产资料。
村民们就靠这片土地种粮,靠天吃饭。
牛友铁的二哥,和三哥家就住在胡同里。
牛友铁已经上了塬,马上就要来到十字路口了。
只要过了十字路口,就是胡同里。
为了尽快赶到他二哥和三哥家,牛友铁一路上都是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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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兰安顿好她润仙奶之后,也是跟一头牛样忙忙碌碌了起来。
她先是沟子撅起,拿一推板子简单的推了一条直达厨窑的雪路。
打开窑门,走了进去。
今早的饭,全都是她一个人做,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好,做最好最有诚意的饭。
叫谁来吃,她在推雪的过程中就已经想好。
娃他二达,首先是不用说的。
没有他二达,就没人给她请谋做主,其他人十有八九都有可能不会主动跑来帮忙。
即使帮,也都是应付差事。
其次是他伯、牛新荣父子俩,不仅参与了其中,还借黑乌鸡、煤油灯、洋火,甚至是烟锅子给自己。
可以说是,既出了物又出了力,这是事实,谢承是应该的。
最后则是他三达、牛冠星两父子,虽然没多大功劳,但是也有苦劳啊!
尤其是牛冠星,甭看他老实,但是干活却是踏踏实实的,很能让人放心。
至于其他人......他妈妈,他二娘,还有他三娘些人。
王玉兰一个都不想请。
而且态度是十分的果决。
“你不给我娃吃牛肉,就甭妄想我喊你们一个个来吃饭,门儿都没有。”
王玉兰在心里恨恨地嘀咕着。
正这时,窑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踩雪地的“格吧”声。
王玉兰猛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碎妈邓乐琴。
在王玉兰心目中,邓乐琴可是个心善人,在这个地窑里,只有她最可怜、最同情王玉兰一家子人。
邓乐琴一拾腿进门,就关心地问:
“玉兰,你家昨晚该没出啥事么!?”
两只眼睛瞪得豆大,又好奇又担心,看得王玉兰都有些不好意思。
王玉兰就开口将昨晚大庆的病事,简单地项叙给了她。
“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邓乐琴恍然大悟,一脸的庆幸。
“我就说是咋回事,早上刚刚看到友铁,试探地问了好几次都没问出啥结果来。”
王玉兰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呀”了一声,忙给她碎妈交代道:
“阿碎妈,是这样,你赶紧帮我烧火,锅里水我都倒好了,你只要帮我把水烧煎,我还有个事。”
“啥事?这么急?”
邓乐琴瞪着那双被岁月摧残的皱巴巴的眼角,斜睨着王玉兰,一下又担心了起来。
王玉兰说:
“我唻老实人跑去叫娃他二达、他三达去了,我怕他心实,连娃他二娘,他三娘,还有他些“子宝老”蛋子娃娃也喊过来了,这些大闲人,一个个来,掂一张嘴,就只知道吃,我看见心就烦。”
邓乐琴接住话说:
“喊就全喊过来,不喊就一个都不要喊,光喊他二达,他三达咋像话?你这娃考虑事情咋这么幼稚?这些人情世故还用我给你说吗?”
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小,并且时不时扭头往窑门外看看。
不用说,担心的就是杨宝凤一家子人,弄不好事非就出来了。
然而......
王玉兰仍是一副志气高昂的态度,说:
“阿碎妈,你甭说了,他们几家子人,我也是早看透了,我今儿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我就是没心没肺,我就是偏不叫她们来,她们也妄想吃上我家一口饭,我也不吃他们家的一口。”
听了王玉兰的话,邓乐琴感到绝望。
一把拍到自己太阳穴里,“咳”地叹了口气。
恼的说:“唻好,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这当碎妈的,只能给你说这些,至于你能听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算了,当我啥话都没说。”
说完,弯下腰去,吭哧吭哧地刨起了锅灰。
王玉兰仍是犟牛一个,没搭理她碎妈的话,扭头往塬上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