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礼带着两个女儿来到窑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了牛友铁，还有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顾客，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开口就要发呱，可猛然看到姚再荣正瓷箍箍地坐在炕上，还笔直笔直的，就好奇了。
心说：她喃蜢子是咋坐起来的？还不用人手揇，还坐的美的。
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原来王玉兰正在缝纫机上忙活，这才知道了原因。
拾腿走进门，就在嘴里发呱道：“再荣，我说你是老瓜了嘛？医生给你叮咛了啥？你还不死心，还要耗费精力干这事？你再不听我说，我哪天真的要把这机子给砸了！你信不信！？”
王美娥、王美珍姊妹俩跟沟子黏回窑，见她妈精神着，于是转而劝慰起了她达。
“阿达，您甭生气了，只要我妈好着，就少说两句吧。”
王美娥劝说，王美珍拉住她达的胳膊，就准备往窑子外面拽。
奈何这王承礼一点也不吃这一套，虽然人是老实了点，但脾气一上来可是十头牛都摁不住。
“美珍，你丢开手，我没说错，你说前几年咱不做这裁缝不得行，三个娃娃上学要钱，可娃娃都把学住出来了，咱屋里呢，也不缺这些钱了，你还没黑没明地做，我就想不通，放着清福不享，反而给自己找一些罪受！不把自己熬死就心不甘！”
话虽是毒了点，但句句都是实言。
以至于在场没一个人敢辩驳，都把嘴撮的紧紧的，不敢出声。
王承礼大声发呱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王玉兰刚刚找回了一点感觉，却一下给打了个支离破碎，心都悬了起来。
颇感到自责，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没想到这时，姚再荣抬手指了指王玉兰，说：“玉兰，你踩你的机子，甭管你二达，他啥事都不懂。”
王承礼跟沟子就反驳：“我不懂？我不懂啥事？我跟着你干了几十年了，我还不懂？你纯粹就不听人话！当然你连你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了，唻我说多说少有啥用？
“你每倒下一次，你知道要牵连多少人？俩女子把工作丢下，大老远地跑回来看你，娃忙着备考，也给你生生拽了回来，还动不动就把我吓一尺子，你是开心了，可你没问问在的人心里好不好受！”
一口气说完，眼睛都红了。
气的拳头擩在门框上，只给了姚再荣一个脊背。
姚再荣红着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跟沟子就说：
“是啊！你说的对，三个娃娃如今是不再需要咱这老伙计了，咱屋里的日子也是变好了，咱确实也都能享清福了，可是我干了一辈子裁缝了呀，你就这么叫我丢脱手，我不甘心啊！”
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
“我以前试过丢脱手，可是我除了裁缝之外，我就感觉我啥都不会了一样，就连走路都感觉累的劲大，有时候我心里空的、慌的，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干啥，我看着路上担牛粪担子的人都比我活的开怀。
“说实话，有时我甚至连死都不怕，我就是怕我闲下来，我动起来还能感觉我活着哩，不动弹，我就感觉我连一个死人都不如。
“你们可能觉得我不懂人活着是啥意义，是啊！我是不懂么，但是你只要让我忙着，忙起来我就觉得我够了，我活的也简单，我不看谁的脸色，我不需要跟谁攀比，也不需要享谁的清福，我大概就是这么个苦命的人吧。”
说完姚再荣一激动，竟直接从炕上走了下来。
这一走，直接把王美娥、王美珍，以及她们的达都看懵了。
前一刻，姚再荣还虚弱的需要专门人来伺应，脖子都软的动弹不了，咋一下就变得硬强起来了？
当然，就连姚再荣自己也不敢相信，下了炕，她还刹上鞋子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结果，人啥事都没，一下就跟个圆全人一样了。
瓷箍了一时子，忽地面色大好，看向王承礼，及几个女笑着说：
“咳咳！娃他达，美娥、美珍，你们快看我，我这不是一下子就好了么？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着想，可是你们看看，我应不是一下就好多了么？我感觉我浑身都有力气的多了。”
王承礼还瓷着哩，一直到俩女子走到她妈跟前，好奇地上下打量时，他才回过神来，好奇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
“你，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姚再芳说，差点就喜极而泣。
“你看我，真的没事了！”
“咳咳，我终于知道你这是啥病了！”王承礼是一脸的无奈笑。
心里总结了一下，说：“你这就叫做忙病，换句话说你就跟生产队里的老牛老马一样，只要转起来，你才能一直欢着。”
姚再芳高兴的笑了一时子，怕自己又犯病，感觉坐在了王美珍端来的凳子上。
“娃他达，你现在该放心了吧，我没事了。”
回头不忘跟王玉兰说：“玉兰，你继续练习，哪里不懂问二娘。”
王玉兰“嗯”了一声，闷声不响地练习了起来，她本来就学过，有经验，加之她又正值年轻，简单的练习了两三个碎布头子，很快就找回了感觉。
“二娘，我现在能正式缝了么？”王玉兰急的问。
“能行。”姚再荣同意了。
不过还是犹豫了一下，“对了，你最好踩慢点，我知道你性子急，干咱裁缝这一行，性子急要不得，还有，你这女子干啥事也慌的不行，所以说，你先甭追求速度，慢慢来，省的你返工。”
王玉兰重重地点头，开始穿线，打油，调试......做开始的准备。
姚再荣喊王承礼把没缝合的衣服拼子全抱了过来，王美娥、王美珍俩女也一起搭手帮忙整理。
倪珍梅一眼就认出来，其中有一套正是她订做的，指了指衣服，对牛友铁小声嘀咕道：
“你婆娘马上就要给我缝了。”
牛友铁笑了笑，对王玉兰说：“你缝仔细些，这身衣服是她的。”
王玉兰刚见过倪珍梅一面，紧接着又要给她缝衣服，便感到格外好奇。
“这可真巧啊！”
“所以，你可得仔细着了。”
王玉兰点点头，接过王美娥和王美珍找好的拼子，捏齐缝边，搭在“鸭嘴”下，手伸至机头后方，撤下滚柱，“鸭嘴”咬定缝边。
紧跟着，她左手揇住缝边，右手滚动轮盘，脚下开始踩动踏板，直至机子有节奏地运转起来。
伴随着鸭嘴啄食一样“噔噔噔”的清脆声响起，缝边所过之处，就留下一个个均匀的针脚。
看着一圈人围着自己看稀奇，王玉兰顿时高兴的脸都要笑烂。
“慢慢的，甭着急。”姚再荣不停在旁边提醒。
王玉兰“嗯嗯”着回答，两眼仍是专注地盯着鸭嘴起落，屏住一口气，手指死死揇住缝边，以防止缝边间距不均。
一直到一条直线缝出头，打起滚柱，时机子停止运转，这才松了口气。
“阿二娘，缝成这样可以吗？”王玉兰颇有些紧张地问。
“行，缝成这种间距就很好。”姚再荣说：“不过停止之前，要先停止踩踏缝纫机踏板，再打起滚柱，免得跑线，就得重新穿线，浪费时间。”
“嗯嗯，二娘我知道了。”王玉兰也感觉到好像哪里没对，不过这并不影响缝合的结果。
缝合的针脚间距才是最关键的，后者只是基础，只要熟练就可以了。
“继续开始么！”姚再荣鼓励道。
王玉兰吸了口气，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半小时后，终于缝合完成，几乎是一气呵成，非常完美。
姚再荣全程看的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苦心教了她多年，都没教会，可刚刚她只是稍稍练习了几次，就能把针脚缝的这么均匀细致。
一下子，她都还以为她买了缝纫机在家偷偷的练习了呢！
倪珍梅拿到衣裳就迫不及待当场试穿，姚再荣剪裁的也很标准，她穿上身之后，仍是非常合身。
“珍梅，这身衣裳你还满意吧？”姚再荣笑吟吟问这个大常客。
一般这时候才是她的高光时刻，客人一夸，她就能高兴上一整天，不吃不喝都行。
客人脸一吊，啥话不说扭头就走，然后她就能难过一整天。
“满意满意，阿列姨，您费心给我一家人做了一辈子衣裳了，我还能不满意么？”倪珍梅接住就说了几句掏心窝子话。
当面把剩下的尾款交给了姚再荣，然后穿着新衣裳跑跑跳跳往门外去了。
“下次再来哟！”姚再荣热情地摆手。
“咳咳，列姨，这还用您说么！”
倪珍梅走了后，王玉兰鼓了鼓勇气，当着大家的面儿，突然给姚再荣跪在了地上，说：
“阿二娘，从现在起我要跟你一样，做一个裁缝。”
“咳咳，你这瓜女子，快起来！快起来！”
王美娥、王美珍怕她妈又受刺激，急忙帮着搀扶起了王玉兰。
一边笑着说：“玉兰，瞧你客气个啥？你是在二娘面前，又不是旁人。”
这时王承礼情不自禁，脸上也跟着大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