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留宿襄城一晚,算是睡了一个踏实觉。
不过白日里那群江湖中人的死状仍旧历历在目。
襄城往北五十里,有个岔路口。
路口旁有一家茶摊,供来往行人驻足歇息。
“死胖子,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错过出发的时辰,我们就不会遇到那些江湖杀手,更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胖子战战兢兢,喝着大碗茶,一声不吭。
“那伙江湖人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
张心奴随口说了一句。
其实众人心里清楚,那群江湖中人是冲着西域女子而来。
和胖子并没有多大关系。
即便胖子没有喝多,那群江湖中人也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谁让队伍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天下十绝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看到大小姐瞪了自己一眼,张心奴只好作罢,学胖子一声不吭。
“心奴大哥,感谢你这两日的照顾。”
小白喝完茶水,开口说道。
“举手之劳而已,莫说你我本就相识,即便是路人撞见,也会拔刀相助。”
“心奴大哥江湖豪气。”
“哪里哪里,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就敢以身犯险,来这瀚海帝都,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
胖子砸吧砸吧嘴儿,听出点儿不一样的味儿。
“江湖路远,你我就在此处道别吧,我与胖子要北上鲜卑段氏都城。”
“两位小兄弟,就此别过,我也要带着大小姐和小公子回西凉了。”
“你们若是走草原这条路的话,可以去拓跋一部歇上一歇。”
“多谢小兄弟提醒,我正好有事要见一见这位草原王。”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日若来西域,一定要来找我,我请你们喝西域美酒。”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白与张心奴别过之后,拉着胖子准备离开。
年纪最小的张华站在姐姐身边,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五人虽然认识不久,但是性情相投,可谓是少年知己。
此刻眼见朋友离去,少年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
“胖子哥,记得来找我玩,我答应过你,要送你一匹西域汗血宝马。”
胖子骑上马,眼见即刻便能开溜,胆子也壮了。
“我当然记得,到时候我给你带几坛子最好的雪溅香,保证你从来没喝过。”
众人分别,唯有女子无话可说。
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
普通人只想远远看着,生怕不小心折断了花枝,容颜枯萎。
“张锦儿,等着我和胖子,我俩一定会去看你,你若是嫁人了,我俩还要喝你的喜酒呢。”
“等着我们。”
两人策马飞奔,才敢说出这句男女朋友之间的话。
站在原地的女子泪眼婆娑。
离开家乡半年,终于有了两个朋友。
从前,无论在哪,家乡还是异乡。
看自己的男人都是色眯眯的,看自己的女人都是恶狠狠的。
但是这两人不一样。
至于有啥不一样,她也说不清。
“一路保重。”
女子低语。
骏马消失在视野之中,三人收拾行囊,策马向西北而去。
襄城往西北而去,先到晋阳,再到鲜卑拓跋都城,盛乐。
襄城往东北而去,先到信都,再到蓟城,然后到鲜卑段氏都城,令支。
只是都城盛乐正在修建之中。
胖子小白两人仿佛脱缰的野马,驰骋于天地之间。
这一次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行动。
身边没了外人,少年心性彻底释放。
一口气,连续奔跑了百余里,实在跑不动了。
两人找了个河边阴凉之处,洗刷马鼻,喂马喝水,然后将马放养在一旁。
树荫下有一个卖瓜的摊子,绿油油的西瓜摆了一地。
一个老汉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哼着小曲。
“老伯,瓜怎么卖的?”
“两个大子儿。”
“挑两个甜的。”
“我这瓜个个甜。”
胖子热得大汗淋漓,拿起一个一拳捶开,随口便吃了起来。
小白挑了一个,置于河水之中。
一人半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吃了个精光。
长呼一口气。
半日的疲惫消散了一大半。
“老伯,这里离信都还有多远?”
“还有小三百里路吧,你们两个小伙子要去信都?”
“是啊。”
“年纪轻轻就出来跑江湖,家里人呢?”
“就我们俩。”
“你俩胆子不小啊,单枪匹马就敢出来?就不怕遇到打家劫舍的强人?”
“老伯,我们有这个。”
胖子大大咧咧,用手拍了拍腰刀。
“我看见了,不就是一把刀么,能打得过人家几十把刀?”
老汉的话实实在在,胖子小白两人愣是无话可说。
可不是嘛,两把刀能打得过几十把刀?
要是真遇见了,只能认倒霉。
还能怎么办?
跑呗。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讲究,那叫风紧,扯呼。
吃了干粮,两人轮流休息。
衣食住行按照军中斥候的规矩来。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没想到的是,第一日晚,两人就错过宿头,只能睡在荒郊野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若不是一直沿着官道行进,恐怕两人都不知道跑到哪了。
幸好是夏日,即便是夜晚也温热得很,不会着凉。
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本来可以香喷喷睡上一觉,可惜夏日的蚊虫太多,没多久就被咬了个遍。
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
即便这样,那些令人厌恶的蚊虫依旧不依不饶,在耳边飞来飞去。
最后,两人困得实在是睁不开眼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小白睡醒。
睁开眼一看,胖子像个大虫子一般,正抱着他打呼噜,两人身上盖了些干草,不然的话,恐怕已经被蚊虫吸干了。
小白推开胖子,起身巡视一番,两匹老马卧在树下,周围并无异样。
还好没事。
露宿荒郊野外实在过于危险。
若是熟睡之际,有人摸过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日后行走江湖一定要找好宿头。
点了堆篝火,将剩下的干粮烤热,两人分吃。
“小白,这看着星星睡觉的滋味儿确实不太好受啊。”
“要不是你拉稀拉了好几次,咱们也不至于睡在这荒郊野外。”
“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把西瓜放在河水里,我吃了怎么可能拉稀?”
“我怎么没事?”
“谁知道你为啥没事,反正我这肚子受不了。”
“行了,这会儿不拉了吧,咱们赶紧上路。”
“走吧,咬死我了,这破地方,一刻都不想呆。”
两人快马加鞭,巳时之前便已经赶到信都。
吃喝歇息一番,没有过多停留,再次上路。
又花了三日多的时间,终于赶到了蓟城。
蓟城与鲜卑段氏相邻,距离鲜卑段氏都城令支不过两日路程。
蓟城是北上南下的必经之地,更是各部之间互通有无的边境重城。
俗话说得好,人多的地方,江湖气重。
蓟城的江湖气更重。
南来北往的客商,走东闯西的江湖卖艺人。
贩茶的,贩酒的,贩烟的,收皮子的,收坚果的,收药材的。
耍大刀的,耍长剑的,耍长枪的,还有赤裸着上身打拳的。
除了街边摊贩,还有楼阁林立。
金银阁,玉石阁,珍宝阁,酒楼,青楼,花楼。
等等等等,个个不同,花样极多。
胖子小白两人牵马进城,今日天色已晚,只好在此留宿。
不幸的是,胖子身上的盘缠已经不多。
恐怕住不起客栈了。
“小白,难不成要睡在大街上?”
“睡大街?我可不敢,让巡防士兵看到,说不定还会挨顿揍,然后扔进牢狱之中,充当死囚。”
“这么惨?”
胖子一脸苦兮兮的样子。
“放心吧,我有办法。”
“小白,你不愧是狗头军师,有什么好办法,快说给我听听。”
“急什么?先找家客栈住下再说。”
城门口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
名叫四方客栈。
取自招待四方来客之意。
两人将马交给伙计,然后点了一桌子酒肉。
“小白,你快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总不会把马卖了吧。”
“那怎么成?卖了马咱俩怎么去令支?”
“没马可不行,徒步一日能走多远?恐怕十天半月才能到,要是让叔父知道了,非得打死我。”
“谁让你一路上吃吃喝喝,不知道节省呢。”
“小白,你这样说就不地道了,好东西又不是我一个人吃,你也吃了啊。”
胖子指着桌子上的好酒好菜。
“就说这些吧,等会儿你不吃嘛。”
小白翻了个白眼。
“先吃饭吧,都饿了。”
两人肚子咕咕直叫。
刚刚还因为兜里没银子犹豫不决,转眼间,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风卷残云。
一桌子酒肉很快被两人消灭干净,竟是一点不留。
胖子夹起最后一条肉丝,放入嘴中,然后打了个饱嗝。
“怎么着?想好办法了么?现在跑还来得及。”
“跑?马还在后院马圈里拴着呢。”
小白瞪了一眼胖子。
“那怎么办?难不成打一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咱俩能打得过几人?若是被巡防士兵发现...”
“行了,你别说了,我懂。”
小白起身朝柜台走去。
胖子跟在身后,左手已经下意识抓住刀柄。
若是真打起来,咱也不能吃亏不是,好歹拔刀吓唬吓唬他们。
“掌柜的,结账。”
满脸肥肉的掌柜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两位小哥,住宿,吃饭,还有两匹马的草料,一共一两八钱。”
“这么贵?够我平时两个月的伙食费了。”
胖子在后面嘟嘟囔囔。
“小兄弟,话可不能这样说,先不说咱这开的是客栈,单说这酒,那都是蓟城出了名的好酒,还有那肉,那可是咱们客栈花大价钱请来的大厨做的,看你俩吃得一点不剩,就知道好吃不好吃,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胖子被人说得哑口无言。
小白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交给掌柜的。
掌柜的取出一杆精致的小称,称了称碎银子的重量。
“小白,你有钱怎么不早说?看把我吓得,出了一身汗。”
“不吓吓你,你知道节省么?临走前叔父怎么和咱俩说得?”
“知道了,知道了,每人每日一两银子,多了自费,从前是燕子管着,后来是叔父管着,现在好不容易单独出来,你又管着?”
“不管着你,你喝西北风啊?”
“怕了你了,以后都听你安排。”
掌柜的称好银子,将多余的换做几个大子交给小白。
“两位小兄弟,房间都准备好了,是上去休息还是?”
“这么晚了不休息干啥?”
胖子一时没听懂掌柜的话。
“小兄弟,若是不想歇着,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好去处。”
掌柜的满脸肥肉,再加上那双色眯眯的眼睛,恐怕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何用意。
胖子却还不明白,还想继续询问,被小白瞪了一眼。
“明日还要赶路,我们上楼休息。”
“伙计,带两位贵客上楼休息。”
不愧是边境重城,一家小小的客栈也布置得井井有条。
屋内一尘不染,简洁精致。
日常所用物品应有尽有,而且从做工来看都是精品。
不比大棘城飞雪楼差一丝一毫。
唯一没有的恐怕就是飞雪楼独一无二的雪溅香。
两人沐浴更衣之后,开始打坐闲聊。
虽然已经不在寺庙之中,大和尚也不在身边,但是两人已经养成了晚间打坐入定的习惯。
胖子一手无畏印,一手降魔印,有模有样。
“小白,你说江湖中人为什么喜欢打打杀杀呢?”
这半年的经历比以往十多年的经历都要丰富。
从前是书上看字,虽然也见了许多打打杀杀,可终究不是真的,如今真正经历过江湖,才知道人血够热,人命够贱。
为了金银,为了女色,甚至为了莫须有的江湖排名,一言不合便刀剑相向。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和尚曾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啥意思?”
“修炼己身,莫向外求。”
胖子砸吧砸吧嘴儿,一副了然的样子。
“小白,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佛性了?”
“是么?我自己并没有觉得。”
“我可没骗你,虽然咱俩一同与大和尚打坐入定,可我修的是身,你修的是心。”
小白睁开眼,看见胖子一副机灵鬼儿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继续打坐入定。
“胖子,看好时辰,别睡着了。”
“放心吧,只要吃饱喝足,绝对耽误不了正事。”
瀚海帝国
蓟城
城主府
富丽堂皇,比大棘城的王府还要气派。
没办法,蓟城作为边境重城,每年来来往往的商旅太多了,银子都收麻了。
可是此时,蓟城城主正在发愁,独自坐在大堂之中,闷闷不乐。
府中丫鬟已经呼唤过多次,都被城主赶走,甚至妻子亲自前来,呼唤他早些歇息。
也都被赶了回去。
许是从未见过城主发这么大的脾气,再也没人敢来触这个眉头。
刚刚得知的消息。
天王已经明旨,明年开春,三军北伐。
作为瀚海帝国与鲜卑段氏之间的边境重城,蓟城肯定会首当其冲。
他可是经历过战争的人,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
俗话说得好,战鼓一响,黄金万两。
即便战之国门之外,蓟城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粮草,军械等,甚至他在蓟城的多年经营,恐怕都会付诸东流。
要想个办法。
可是人力有穷尽,难不成还能把整座蓟城搬走不可?
正在城主为此头疼不已的时候,卫士急匆匆赶来禀报。
“何事?”
“启禀大人,府外有一郎中求见,说是大人故交。”
“什么郎中?我从来没有什么郎中故交,赶紧打发走。”
“启禀大人,他还说,若是大人不肯见他,就将此物交给大人,大人一看便知。”
卫士将信物呈上。
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出水蛟龙,张牙舞爪,入手冰凉。
材质非金非铁,颜色赤红如血。
看到此物,城主的神色明显出现一丝恍惚。
“人在哪?”
“就在府门外。”
“将他带到大堂,再安排一队卫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违令者,杀无赦。”
卫士不明所以,却又不敢质问,领了城主的军令,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药到病除的幡子和一个叮铃作响的铃铛。
说是江湖郎中,更像个走街串巷的道门神棍。
此人偏瘦,额头发光,眼神犀利。
一身打扮还算是整洁,不像个邋遢人。
“你是何人?此物从何而来?”
“我姓余,受人之托,来见金城主。”
“何人所托?”
“当然是此物的主人,金城主难道不认识了?”
“此物我当然认识,但是我要确认你的身份,我怎么知道此物不是你偷来的或者抢来的?”
中年郎中摸了摸干干净净的下巴。
“金城主,二十年不见,难道就把老朋友忘了?这可不像蓟城金家,一门忠烈的作风啊。”
金城主听闻此话,面色大变。
“先生还好么?”
“一切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