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帝国
建康
秦淮河
白衣庾知恭北上瀚海帝都,答应了慕容一部的请求。
十艘满载精铁的战船扬帆起航。
顺江而下,一日千里。
此事可谓震动朝野。
不过等到朝会之时,天衍帝国国相赤龙却并未苛责。
反而极力赞成。
朝堂之上,众朝臣不明白一国丞相今日为何变了性子。
往日,哪次朝会不都是与庾氏如今的掌舵人,庾知矩,争个天翻地覆。
如今,两人难不成有了什么苟且?
若真是如此,王庾两大家族抱团在一起,对于天衍帝国是好是坏?
端坐龙椅的年轻皇帝,司马衍,面色极为难看。
正所谓左右平衡,权归帝王,才是古往今来帝王最愿意看到的。
党争不可怕,可怕的是朝臣结为一党。
若是朝臣皆为一党,帝王大权旁落,谁还会听信帝王?
岂不是本末倒置,有了亡国之相?
司马衍六岁登基,已经在位十年,如今风华正茂,正是从王庾两大世家手中收回皇权的大好时机,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王庾两家和和气气。
天衍帝国第一武夫,国相赤龙如此作为令人费解。
可是身为太尉的庾知矩居然也默认了此事。
虽然有包庇自家兄弟的嫌疑,但是那副不与王赤龙争斗的心思,昭然若揭。
其心可诛。
朝堂之上年纪最大的当属御史大夫,郗道徽,已经年近七旬。
白发,白须,白眉。
往日朝会,王庾两人吵得最凶,身为御史大夫的老人不免多说几句。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和事佬呢。
今日终于可以省省心了。
只不过苦了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
听了十年朝政,也苦了十年。
六岁便开始与这群老家伙们勾心斗角,能不苦么?
若是一个傻傻呆呆,只会吃喝玩乐的快乐皇帝还好,你们只管吵你们的,我吃我的,我玩我的,我也乐我的,互不相干。
可是司马衍却是一个心有抱负的年轻皇帝。
他不甘心皇权旁落,不甘心事事由他人做主,更不甘心朝臣们把他当做一个傀儡,他才是天衍帝国真正的皇帝,是江南半壁江山真正的主人。
但是任由他费尽心力,仍旧无法改变如今的朝局。
内有天衍帝国武夫第一人,丞相王赤龙。
外有掌管六万禁军的庾氏四杰之一,庾知矩。
这两个人,就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
更不用说,王氏一族人才济济,庾氏其余三兄弟个个手握重兵,杀伐果断。
今日朝会比往日结束的早。
几乎没有争论,完全是你奏一事,我应一事,我奏一事,你应一事,最后由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亲口说出两个极不愿意说出的字。
准奏
如此,万事大吉,朝会结束,朝臣们各回各家。
白衣庾知恭修养三日之后,与青衣桓元龙再次拜访乌衣巷。
上次是奔着切磋来的,所以在庾知恭的眼里拜访的是前辈赤龙。
这次就不一样了,不动手,只动嘴,所以拜访的便是国相赤龙。
国相赤龙并未开府迎客。
而是选了一条秦淮河上的花船,面见两人。
不为别的,只为了少些流言蜚语,以及朝堂上的暗流汹涌。
王赤龙与庾知矩在朝堂之上精诚合作,私下里再与荆州都督庾知恭眉来眼去,大开府门?
朝堂众臣会如何议论?
难不成王庾两大世家要改天换日?
花船夜游秦淮河。
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船上灯火通明,除了撑船的船夫之外,只有一名弹奏箜篌的女伶人。
此时弹奏的便是箜篌名曲,春江花月夜。
江南四季如春,虽然已到夏季,但是夜晚气温并不高,还算应景。
“多谢国相相助之恩。”
庾知恭开门见山,感谢国相今日朝堂之举。
国相赤龙并未言语,自斟自饮。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原本早已打好腹稿的白衣,准备一口气吐尽心中之事,没想到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灰,自己又不好发作。
谁让人家刚刚帮了自己一把,自己总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吃了我几拳,话都不敢说了?”
国相赤龙终于开口,开口便是讽刺。
白衣青衣两人毕竟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个。
前几日便被老人言语讽刺,今日再来一遍?
可是没办法,打又打不过。
看样子,嘴上也占不了半点便宜。
果然是天衍帝国第一人,无论动手还是动嘴,皆是风流...
白衣庾知恭深呼一口气,平复心神。
“国相,如今瀚海北伐已成定局,正是收复河山的大好机会,我们不能坐失良机。”
国相赤龙细细品茶,神色如常。
“国相,巴蜀,西凉,以及鲜卑各部皆已入局,若是天衍帝国顺势倾力一击,定可重创瀚海。”
坐在一旁默默无声的青衣桓元龙一直盯着这位天衍帝国武夫第一人。
“国相...”
庾知恭还想再说,却被国相赤龙打断。
“我知朝堂之上有不少人想提兵北伐,可是我心中有三个疑问。”
“国相请示下。”
“第一,以天衍帝国如今的国力,能抽调多少精兵悍将?能抽调多少粮草以及民夫车马?”
“第二,巴蜀,西凉,以及鲜卑各部,内乱不止,如何相助天衍?”
“第三,瀚海帝国十八位异姓王手握百万雄兵,天衍帝国若是北伐能否打过黄河?”
三个问题问完,国相赤龙继续品茶。
茶香四溢,配上绕梁三日的箜篌之音,真乃一绝。
白衣庾知恭将早已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第一,江左十四州可抽调五万精兵,荆襄九郡也可抽调五万精兵,粮草以及民夫车马,足够十万大军所用,另外,天衍帝国还有百艘战船,可用来运兵运粮。”
“第二,鲜卑各部虽然不能直接出兵相助,但是可以钳制瀚海帝国北伐大军,如此瀚海帝都必然空虚,另外巴蜀,西凉两地可以出兵相助。”
“第三,天衍帝国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沿淮水而上,直逼瀚海帝都,一路沿汉水而上,攻取长安,如此东西夹击,大事可成。”
白衣庾知恭慷慨激昂。
国相赤龙却波澜不惊。
“说完了?”
“国相意下如何?”
一口饮尽杯中茶,国相赤龙重重吐出两个字。
“竖子。”
小船之中气氛瞬间凝固,旁听的青衣桓元龙下意识按住刀柄。
生怕这个老蛟龙暴起伤人。
国相赤龙挥了挥衣袖,将青衣散发出来的气机打散,免得伤了无辜。
白衣庾知恭没想到堂堂一国丞相,居然出口伤人。
让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明明已经分了胜负,他还要暴揍自己一顿。
一时之间,羞耻之心,畏惧之意,涌上心头。
可谓是五味杂陈。
咳...
白衣轻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青衣急忙上前,却被白衣拦住。
“元龙,我没事。”
“怪不得炼神境如此稀烂,武功一般,领兵也一般。”
白衣庾知恭抱拳。
“国相何必如此?”
“怎么?开始装可怜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靠嘴,不是你们这群年轻气盛之人的标榜之语么?”
白衣庾知恭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青衣死死按住刀柄。
若不是白衣拦着,哪怕打不过也要和眼前之人拼命,此人说话实在难听。
难道是在朝堂之上练出的嘴皮子?
原本宛转悠扬的春江花月夜,不知何时换做了杀气森森的十面埋伏。
“只会欺负老弱妇孺的废物。”
国相赤龙一句接一句,一句比一句难听。
饶是修心养性皆有成的女伶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国相赤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赶忙朝女子拱手示意。
“失礼了,失礼了。”
曲目再换,重归平静祥和。
国相赤龙开口训斥。
“天衍帝国二十年积攒下来的十万兵马,就让你拿去瞅一眼瀚海帝都?然后呢?眼睁睁看着十万儿郎被瀚海帝国百万大军屠尽?”
“十万兵马就想北伐瀚海?”
“南疆百越之地内乱不平,东南沿海匪盗不止,如何聚集天衍一国之力?”
“巴蜀,西凉,与天衍帝国不同心,不同力,他们不过是跟在天衍帝国十万儿郎后面捡骨头吃的野狗,你真指望他们能帮你多少忙?”
“你死了没关系,你考虑过你身后的五姓七族么?考虑过你身后的十万儿郎么?考虑过你身后的千万百姓么?”
“说你竖子你还不想听了,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容得你玩儿过一次,再玩儿一次?”
国相赤龙吹胡子瞪眼,就差把口水直接吐在白衣脸上。
白衣黯然失色。
心神牵动,心湖之上涟漪阵阵转瞬间变成滔天巨浪。
一旁按刀而立的青衣桓元龙。
突然开口问道。
“如按国相所说,何时才能北伐?何时才能收复河山?何时才能重铸神器?”
国相赤龙瞥了一眼青衣。
“十年之内,按兵不动。”
白衣青衣大为震惊。
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
若是再过十年,还有北伐的雄心壮志么?
“怎么?觉得十年太长?人生苦短?”
国相赤龙继续自斟自饮,看着神色无光的白衣庾知恭,继续说道。
“我一个老头子尚且心有余力,天衍帝国年轻一辈怎会如此不堪?”
身受重伤,八品入七品的白衣庾知恭端起身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
一饮而尽。
“国相为何在朝堂之上助我一臂之力?极力赞成我擅自资助慕容一部?”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白衣青衣北伐之心太重。
“驱狼伤虎难道不知道么?瀚海帝国如今就像一只猛虎,虽然派系杂多,但是不足以动其根本,而鲜卑各部就像群狼,虎狼之争,必有一伤。”
“国相,你的意思是说凭借鲜卑各部削弱瀚海帝国的国力?”
“既然虎有伤人意,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帮助慕容一部,就是帮助天衍帝国,天王季龙想凭借佛道辩论一举收获天下人心,岂不知人心向善者众,苛政暴政之下,人心又怎么能偏向瀚海帝国?即便两大盛事仓促之间收拢起来的人心,也会在这次北伐鲜卑各部之后消失殆尽。”
“国相难道也相信瀚海帝国北伐鲜卑必败?”
白衣心神平复。
国相缓缓说道。
“不胜不就是败么?”
小船轻悠悠。
沿着秦淮河慢慢划动。
两岸繁华似锦。
挤满了前来纳凉的百姓。
人多,生意也就红红火火。
秦淮河两岸形成两道长长的夜市。
兜里有些散碎银子的,呼朋唤友,登船夜饮。
轻歌曼舞,余音袅袅。
小船穿行于众船之间,丝毫不引人注目。
白衣庾知恭三日之内,先问剑,再问道。
如今听完国相一番言语,终于大彻大悟。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
任谁也不甘心苦熬十年。
“国相,若是鲜卑各部抵挡不了瀚海铁骑?当如何?”
“瀚海帝国会陆续击败鲜卑各部,然后彻底解决内忧外患,国力大增,五年之内,百万雄兵,列阵江北。”
国相赤龙继续说道。
“没有无数先贤前辈积攒下的国力,没有死战不退的千万儿郎,没有千千万万子民的拥护,哪来的兵锋所向?哪来的常胜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国相看着眼前资质极佳的白衣。
只不过少年得志,一路顺风顺水惯了。
没经历过摔打,没经历过失败。
与其让他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心灰意冷,不如当下便打醒他,骂醒他。
可是朝堂之上碌碌众人,自己又能打醒几个。
“国相所言极是,是晚辈操之过急了。”
“你年少得志,过早迈入炼神境,从未经历过生死波折,不免如此。”
“还要多谢国相,如今八品跌入七品。”
白衣庾知恭今夜第一次露出喜色。
其实更多的是自嘲。
三十多年来,自己平步青云,武功精进,真可谓是年少得志,神采飞扬,直到如今,才总算明白一件道理,走得快一定走不稳。
跌了一品,炼神境却越发扎实,心神也越发壮大。
“国相,如今应当如何布局?”
“此时北伐无异于火中取栗,但是我们却可以掣肘瀚海帝国。”
白衣庾知恭想了想,开口说道。
“兵压汉水,淮水?”
“你知道怎么做即可,若是瀚海帝国北伐失败,十年之内,瀚海帝国必生大乱,那时,或许有一丝北伐的契机。”
老人继续说道。
“我也希望鲜卑各部能够抵挡住瀚海北伐大军,我也希望看到天衍帝国年轻一辈提兵北上收复河山,我也希望神州大地能够一统,万民归心,神器重铸。”
此时此刻,眼前老人不再像是天衍帝国第一武夫,不再像是天衍帝国一国之相,更像是一个泛舟游湖的农家翁。
一辈子忙忙碌碌,为了天衍帝国一国琐碎之事奔波的丞相,老态尽显。
白衣庾知恭不忍去看。
举杯品茶,心神跌宕起伏。
“朝堂之上,琐事多如牛毛,已经耗费太多心神,朝堂之下,还有暗流汹涌,又不可不察。”
老人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白衣庾知恭却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
“国相可是担心大江帮?”
“大江帮多年来盘踞江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还有东南沿海盗匪横行,百越之地内乱不止,巴蜀之地后顾之忧...”
老人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十年之后,北伐之前,一定要先处理掉这几件事情,不然的话,天衍帝国北伐,就如同当下瀚海帝国北伐一般,看上去必胜,实则危机重重。”
国相赤龙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忧虑。
“国相为何忧虑?”
老人大袖一挥,脸上神采如初。
“生不逢时,若是能够选择,我也想晚生个几十年,那时候,提兵北上的人就不是你们了。”
“知恭感佩前辈。”
庾知恭举杯,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向眼前这位老人致敬。
向所有先贤前辈致敬。
向天下人致敬。
若是没有你们,何来秦淮河两岸旖旎风光?
箜篌一曲接一曲,曲曲动人心。
此时再看,长相普通的女伶人竟也如此妩媚动人。
江山如此多娇,引我等英雄竞折腰。
瀚海帝国
蓟城
边境茶摊
“余大哥,伤势如何?”
“余大哥,你真厉害。”
“余大哥,此地无医无药,还是先送你回蓟城疗伤吧?”
胖子小白在江湖郎中耳边说个不停。
“我自己就是郎中。”
胖子一拍脑袋。
“哎呀...把这茬忘了,余大哥自己就是江湖郎中。”
“余大哥,你快给自己疗伤吧。”
“放心,我死不了,去给我沏壶茶来。”
胖子急忙跑去沏茶。
小白帮助江湖郎中处理外伤。
“余大哥,你这身武功真是厉害,尤其是指拳绝技,居然一指就杀了一个七品高手,而且还是一个江湖老前辈。”
“若不是趁他不察,我也杀不了他。”
“余大哥,此话何意?”
“六品以上的武夫,若是一心想逃,避而不战,如何短时间分生死?”
江湖郎中睁大眼睛,看白痴似的看着胖子。
胖子尴尬一笑。
“刚刚为何不跑?”
“刚刚只顾着担心余大哥的身体,没想跑。”
“心性善良是好事,但是人要有防范之心,尤其是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机不妙,风紧扯呼,切勿因小失大,丢了性命,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哎呦...疼疼疼...你小点劲儿...”
见到江湖郎中那副絮絮叨叨的样子,两人彻底放了心。
江湖郎中连续喝了几大碗茶水。
“你俩去处理老前辈的尸体。”
“埋了?”
“埋了吧,好歹也算是个江湖前辈。”
胖子小白两人前去处理茶摊老伯的尸体,不经意间看到江湖郎中手起刀落,将十几个奄奄一息的杀手全部抹了脖子。
“你俩还小,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然后,又对着尸体絮絮叨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到了下面,别再作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