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本该是一个精神抖擞的工作日。
但昨晚，杨乔在出版社的一阵狂轰滥炸之下，改稿改到了凌晨两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版社的人居然比他还能熬夜，而且，还是在周末的时间。
等他醒来，已经是午后两点半了，美好的清晨就这样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度过，疲惫早已将他侵蚀殆尽。
下午四点钟，杨乔垂着脑袋，背着双肩包，拖着脚步，双目无神走到工作室的门口。拉着门把手准备推门进入，就被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秃顶大叔拦下了。
大叔身材矮小，大约1米5出头，地中海的古铜色头皮在杨乔眼底一览无遗。那个像土豆般的地中海头皮环绕着180度的白发中夹杂着几根黑丝。
黄黑色的脸上露出缺了半截大门牙的黄色牙齿，剃光了的胡子绕着他的嘴长出了半公分，干裂的嘴上破了块皮，刚结痂不久。他那黄黑色的脸上，扁塌的鼻子，两个大鼻孔朝上直对着杨乔的脸，双眼冒着红色的血丝，乌黑的眼圈比起杨乔要整整大了好几倍，估量着可能有半个鸡蛋横切在他浮肿的眼睛下方。
他的身上穿着破旧的被洗成浅绿色的工装夹克，背上背着破烂的双肩包，双肩包的边袋里放着一个老式银色被砸出好几道坑的保温杯，
杨乔被他身上夹杂着浓郁的廉价烟草味，以及辛辣的牙膏味熏的不行。
大叔哈着腰，双手不自觉地想要上前拉杨乔的手，但是在来回摆动之间，又收了回去。
他露出慈善的笑容，胆怯恭维地问道：“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大叔外地口音极重，但好在他的普通话是一字一句吐出，说的还算麻溜。
杨乔点了点头。
大叔磕磕碰碰地说出自己的来由：“我，呵呵～我是来找你画梦的。”
杨乔十分不解，怎么又来一个画梦的，瞧这大叔的穿着打扮，不会是那天夜里绑架自己的绑匪的同伙吧。
杨乔一口回绝了：“我现在不接这业务。”
大叔一脸茫然，“啊”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听懂。
“我现在不做这生意，不画梦了。”杨乔大声解释。
“不画梦了？”大叔疑惑地饶着地中海头皮，有点不知所措。
杨乔推门进入工作室，工作室里Kevin坐在左西林旁边玩手机。他抬头看着那大叔跟在杨乔后头走了进来。
大叔微微张着嘴，环顾四周，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正在工作的左西林，还有Kevin。他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显得十分局促，双手擦了擦衣角，又摸着裤子摩擦了几下。
他跟在杨乔后头，轻声问道：“那个～杨老板，为啥啊？今天一早，我去市公安局，他们说那人贩子就是因为你画的画才抓着的，所以他叫我来找你，帮我画梦。”
“哈？”杨乔一头雾水，转过身正对着那个大叔，一脸不可置信。
“警察不可能骗我的，他说到这来找一个不爱说话，长得好看，脸上没有表情的小伙子。”
Kevin站起来看热闹，左西林也察觉到有人来访，摘下耳机，往杨乔那瞧去。
杨乔有几分生气，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将背包往桌上重重一丢，“嘭”了一声，搬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个大叔本就胆小，看杨乔这阵仗，直接一个激灵，脑袋随着身子抖了抖，像个葫芦似的，晃悠悠地转着脑袋。
Kevin看着觉得有趣，眼神上下打量起大叔。
“现在警察说话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吗？哪个警察？我找他去。”
大叔看出杨乔生气了，但为了画这幅画，他忍着杨乔的脾气，继续周旋：“杨老板，是市公安局的郑队长让我来找您的。他说找杨乔就对了。”
“我不是杨乔，这里会画画的不只我一个，小伙子也不止一个。”
大叔凑到杨乔身边，依然笑嘻嘻的：“我去旁边的香烛店问过，老板说，长得最阴森的那个就是杨老板。”
“不是，我阴森？”杨乔指着自己鼻子，像只斗鸡似的，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怀疑的问到：“我阴森吗？”
大叔自知说错话得罪了杨乔，摆着双手，着急解释道：“不阴森，不阴森，是我听叉了，我这耳朵不好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今天一次就让我遇上了三个。这城里啊，就是不一样，房子好看，人也好看。”
左西林看出眼前这大叔应该是有急事求杨乔，才会这般着急。眼看大叔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杨乔却没有半点同情心，根本就不在意大叔的情绪。
她赶紧起身，推了把椅子给大叔，示意他坐下好好说。
大叔哪里敢坐，右手抱着左手搓了起来，咧着嘴，一脸愁容。
Kevin看戏似的，坐在那，嬉皮笑脸地盯着杨乔。
“说错了？你倒是找的挺准的，对，我就是杨乔。但是我不画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那是封建迷信，谁信谁画去。”
“杨老板，你不画就不画，可你也别骗我呀！”大叔眼珠子转了一圈，盯着那关公像，杨乔回头看了眼关公像，自知这有理也说不清。
“不画就是不画。”
大叔不好意思地饶着后脑勺，皱纹堆到眼角下，黄黑色的皮肤，就像是油画里阳光下的小麦根处的土地。他尴尬的不知是走还是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杨乔。
“杨老板，我听说你画一张画很贵，要好几百，但是你放心，我是带了钱的。”
大叔将手伸进那衣服的内衬里掏出一个布袋，袋子是用拉链开了口，里面还有一块花手绢。他将手绢一角一角打开，里面是一达叠放整齐的钱。
Kevin伸头过去瞧了一眼，两张一百块的，几张50块钱，还有十块五块的钱币不少。他又坐了回去，本以为那老头会拿出什么稀奇玩意，没想到是钱，可真是没新意。
“杨老板，我就只有这四百五十块了，求你了。”
那大叔眼里的含着泪，双手捧着钱放在了杨乔面前，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供奉。
杨乔看着桌上的钱，若有所思，这应该是这大叔全身的家当了。看着大叔愁容堆砌的脸上爬满了黑斑，牙齿在他合不上的嘴里打着颤，他准备屈膝跪下。
杨乔慌张地跳了起来，将他直接从地上拉了起来。
Kevin，也一屁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着双眼，左右摆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左西林端着水急忙跑过来，放在了桌上，将大叔扶着起来。
“大叔，您坐。”
那大叔情绪激动，感觉自己吓到人家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水，想伸手，又缩了回去。
左西林直接将水杯递到他手上：“喝点水，慢慢说。”
又是一阵推门声，随之而来的是方宁叫唤着“西林”。方宁看到Kevin，又对着Kevin打了声招呼。
“这小妮子今天状态不太好。”Kevin低声对着杨乔说了句，杨乔抬头看了看方宁。这哪是状态不好，明显就是没化妆。
方宁表情凝重，眼下的黑眼圈似有点黑，她瞧见那大叔慌里慌张的模样，打算走上前瞧瞧发生了什么。。
杨乔有意躲避大叔的继续纠缠，便说道：“她也能画，让她帮你画吧。”
杨乔指着左西林，这是他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杨老板，这......”大叔喝了口水，将水杯放回了原位，似乎有难言之隐，并不想要别人帮他画。
“反正你要的就是一副画，找谁画都一样。那450块钱不用给了，你出去买瓶水给她就好了。”
“大叔，你把钱收好，我帮你画。”
左西林把桌上的钱包好，装进布袋，塞回大叔的手里。
哪知大叔依然低着头，一脸难为的样子，
杨乔心想，这得了便宜，还不够吗？
“你还有什么事？”杨乔不耐烦地问道。
“香烛店的老板说了，不能找你店里的小姑娘画，她是刚毕业的黄花大闺女，以后要嫁人的，不能让她干这事，会耽误人家的。”
杨乔听了更加不悦，耽误小姑娘，难不成他就不怕耽误自己吗？
“扑哧～”Kevin没忍住笑了出来。
杨乔瞪了他一眼，他才闭上嘴，憋着坏笑。
“真够直的，难怪郑毅让你来找我，估计你没少得罪他。”
“这位叔叔要画什么呀？”方宁好奇地问，眼看杨乔如此不耐烦，也许自己能帮上忙。
“对呀，说了半天，你也没说你做了个什么梦。”Kevin同样好奇，那大叔做了个什么梦，要跪地求杨乔画。
“画他儿子。”杨乔似有神机妙算，一语道破这大叔的来意。
几人十分惊讶，杨乔怎会知道他的来意。
大叔张着大嘴，眼里泛着光，这可真是活菩萨啊，原来郑警官没有骗自己。刹那间仿佛看到了希望，那双手抖着扶到了杨乔的右臂上，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Kevin这算是看明白了，原来杨乔早就知道这大叔的来意，不过他是如何得知。Kevin看着杨乔，越发像个占卜的半仙，仿佛那姜太公一般，料事如神。
“郑队长让我来找你，真是找对人了。”大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他们把你说的那么神，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我信了，你真的可以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我那儿子他......”
大叔欲言又止，这难言之隐一言难尽。
杨乔被大叔紧紧捏着手，痛得想叫唤，想到旁边站着三人看笑话，硬是忍了下去。
左西林只顾着大叔，抽了纸递给对方，让他把眼泪擦干。
大叔的手才缓缓松开，杨乔晃着手臂，抬头看了眼走到他身边的方宁。
他猜测方宁是带给他真相来了，这会他几乎迫不及待，这旁边的大叔不理会也不是，只能先敷衍了事。
“我可不是什么神算子，是我猜的。那天我在市公安局见过你，你正和你儿子在一起，混在寻亲团中。当时他好像并不想跟你走。我猜你应该找了他很久，好不容易找着了，但是这么多年，他和他养父母的感情建立起来了，对你倒是陌生。所以你才会睡不好，整晚做梦。”
杨乔这一通解释，方宁看杨乔的眼神似乎又多了几分崇拜。
那份神秘而幸福的感觉再次间涌上心头，她确定，杨乔就是超级英雄，他的身上有某种力量，在孕育，在成长，在蔓延。
“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他们说的没错，说的没错。”大叔失了神，囔囔自语，嘴角冒着些许唾沫，看来杨乔是说到他的痛点。
“不过，找我画画也解决不了你目前的问题。你这个问题的根本在于，你自己要如何去和你的亲生儿子沟通，重新了解他，也让他了解你。”
大叔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说的对。可是，可是，我说不出来，如果画出来，是不是他就懂了？”
方宁皱着眉头，她希望杨乔帮帮这位可怜的大叔。
左西林走回自己的位置，推着坐在她工位旁Kevin的肩膀，从电脑屏幕后面抽出一个A5大小的白色硬纸板，用马克笔在上面手写两个大字——“勿扰”。
Kevin只好用脚推着椅子坐到那大叔身边，抽了张纸递给他：“这位叔叔，杨老板向来慷慨，你的事他肯定帮到底。”
杨乔瞪了一眼Kevin，他立马缩了回去。
杨乔沉默了几秒，不耐烦地说道：“你等晚上7点过后再来吧，现在不方便。”
杨乔明白，大叔要画的不是梦，而是他对孩子的思念和爱。可是这份感情，自己未得其神，真的能帮他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