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相信，但凡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的人，任何人都无法保守秘密。
即使他缄口不言，他的指尖也会说话，他的每个毛孔都会渗透出隐秘的信息。
就像是现在，哪怕眼前的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吴邪心中莫名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这股危机感在看到丛也的神情后达到了巅峰。
吴邪最在意的事情就是他没来得及参与丛也精彩纷呈的前半生。
因此，他无时无刻不在避免提起丛也的前半生，生怕前半生的回忆会再度拉开他与丛也之间的距离。
他想要丛也的眼中只有现在。
只有他。
眼前的一幕太过震动他的心神，丛也的眼睛竟有一瞬无法聚集。
他比谁都清楚站在青桐树下的那个人是谁。
哪怕是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丛也有些恍惚，他回望过去，发现将近百年的时间如同弹指般转瞬即逝。
像一滴水悄然落下，消逝在土壤之中，不留半点儿痕迹。
丛也的脚下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他朝着那个背影走过去。
走到一半时，那人转身回眸。
张启山是二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张启山。
剑眉飞扬入鬓，目若寒星，身材矫健修长，墨绿色的军装衬得他挺拔如松。
不同于当年的冷峻，他的气质中染上了一丝柔和。
这缕轻飘的柔意，是当丛也出现时，在他的眼底悄然浮现。
“是我打扰你了吗？”
丛也声音极轻，像一缕烟散在空气之中。
他无比清楚一个事实。
张启山很早就离开了。
眼前的张启山并不是真正的张启山。
是一缕幻象。
即便他拥有心跳、体温和脉搏，都无法改变真正的张启山早已死去的事实。i.c
吴邪失语。
早在这人转身过来的那一刹那，他的脑子里就浮现起了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
爷爷的声音再度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在那些童年弥足珍贵的回忆之中，爷爷把他抱在膝盖上，指着手里的照片教他认人。
“这个啊！是张大佛爷……”
“张大佛爷和丛也的感情最好了……”
张大佛爷。
那个在照片之中，坐在丛也身前一身笔挺军装的男人。
即便是照片老旧，依旧能见到张大佛爷年轻时候的风采。
吴邪想象不到，曾经的张大佛爷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他想起了老痒。
“你所念即会物化。”
所以，丛也在听到了青铜神树的功能时，不可避免地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张大佛爷，才导致丛也记忆里的张大佛爷被物化了吗？
丛也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老朋友，黑眸之中升腾出一片氤氲。
“是我太想你了，来看看你。”
张启山低头看着丛也，心里比绸缎还要绵软。
他神色太过温柔，连英挺的眉骨和凌厉的直笔仿佛都被软化了一般。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小孩儿。
他不厌其烦、竭尽全力地哄着小孩儿。
想要让小孩儿开心。
“对不起。”
丛也知道张启山是在安慰自己。
但导致张启山的出现，的确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
青铜神树的物化能力其实很残忍。
尤其是对丛也而言。
他由于怀念创造出了年轻时候的张启山，却不得不因为自身的职责而让眼前的张启山消失。
得到再失去本就是一个心痛的过程。
张启山轻轻碰了碰丛也的脸颊，“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丛也在他这里，永远是个让人宠爱的小孩儿。
张启山不禁勾起唇角，还好丛也的师父是二爷，若是他，指不定他会将丛也溺爱成什么样子。
不过溺爱也没关系，丛也本身就是一个好孩子。
“二爷还好吗？”
张启山问他。
丛也张了张嘴，沉默地垂下了眸子。
张启山唇间溢出一声轻叹，不停歇的疼痛一阵阵地折磨他的心，他也湿了眼眶：
“二爷也把你丢下了。”
“小可怜。”
张启山很想把眼前的小可怜拥入怀中，但他克制住了自己。.Ь.
还是不要给丛也造成负担了。
以前他已经给丛也造成了很多伤害了。
“张启山……”
丛也咬紧了牙关，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旧友，说不出下面的话。
张启山一下子笑了。
他低沉的笑声悦耳动听。
“我都知道。”
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伸出手指轻轻捻了捻丛也耳边的碎发。
他的手覆在丛也的手背上，引导着他拿起了匕首。
感受到手中的手微微颤抖，张启山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
“丛也，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人，不用有压力。”
匕首被张启山捉着丛也的手没入胸膛。
张启山神情不变，感受到身影慢慢变淡。
张启山摩挲着丛也的手背，如爱人般叮咛：“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活在过去。”
叮当——
匕首坠地。
清脆的撞击声在众人的耳畔回荡。
吴邪看着呆站在原地的丛也，心里酸疼交加。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参与不进去的曾经，有关丛也珍重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
眼前哪里是什么许愿神树？
分明就是折磨人的东西。
再一次送别，再一次心痛。
吴邪想说什么，但是鼻头微酸。
黑瞎子望了望青桐树顶，把自己的情绪逼回去。
他朝着丛也走去，脸上没有笑意。
他伸出手将丛也的后脑勺按住，轻轻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的手虚环着丛也，声音低沉温柔：
“干嘛把自己逼得那么狠？”
“你又不是圣人。”
“想要谁留下就留下，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难过了也不知道寻找安慰。”
“小孩子都知道哭了找糖吃。”
“傻不傻？”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轻了下来。
黑瞎子轻揉丛也的后脑勺，他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意料被攥紧。
这个发现让黑瞎子顿时鼻头一酸。
这什么鬼地方！琇書蛧
以后才不来了！
黑瞎子另一只手轻拍丛也的背。
丛也的发丝垂下，他整个人很难平静下来。
张启山的出现和消逝带来的冲击太大。
任谁都无法冷静下来。
他是个人。
没错，他只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