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的泽峻,却使用感应来沟通,比起这几年的经历,他更担心前者。
“…千年微尘?我大概明白了。”狐影清轻呼出一口气,“我是听说过,但没想到殷梓的魂魄碎片飞到都城。当时我正在追踪你们的行踪…”所以他不在都城内。
“为什么是都城?”泽峻怎么也想不透,“她大部分的魂魄飞散时,我根本抓不住,能留下的只有很小的一部份…”想到那时的绝望,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妖族不是没有可供转世的魂魄?为什么…”
“『大部分』的众生不像人类有可供转生的魂魄。”狐影纠正他,“但殷梓不是大部分的众生。她的道行之高,若不是有魔障,说不定远远的超过我。她的缺点就是道行太高,境界太过超前…”
超前到化人之后,从内丹又孕育出另一个自己。
狐影觉得很凄然。能够打败殷梓的,居然不是任何仙神,而是失败的化人之路。
“…是我害了她?”泽峻痛苦的抱住头,“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如果她没遇到我就好了…如果我不去找她就好了!如果我忘了她,她说不定还活着…还有机会成功…我逆天的将她留下来,让她多受苦楚!我害了小镇无辜的镇民,连好心载我们的大叔大婶都遭殃…”
他不该搭便车的。离开小镇的保护,他居然轻率的搭上普通人的便车!虽然竭尽全力保住了大家的命,但是大婶的载卡多就这样撞毁了。
那是他们谋生的唯一交通工具,居然就这样成为一团废铁。
能够平安抵达都城,这根本就是奇迹。他现在还想不通那台出租车是怎么办到的…救他们的,居然是个成鬼的出租车司机,和他的鬼车。
“这是缘份。好吧,孽缘也是一种缘份。”狐影长叹一声。就算是他们没有重逢,谁也不知道殷梓有没有办法合而为一。
最坏就是两个自我自相残杀,留下不完整的自己,或者是碎裂成更多破碎的自我。毕竟没有例子可以参考。
“…有地方买冥纸吗?”泽峻平静了些,“虽然胡伯伯说不用,但我还是想化一些感谢他…”
“冥纸?”狐影呆了呆,“你们搭鬼车来都城?”怎么可能?那要有相当的能力才可以召唤鬼车。
泽峻看起来满脸茫然,“…我抱着小梓走很久,想唤邪剑出来守护时,似乎喊错了咒语。我又累又倦,也不知道我念了什么…”
那辆出租车就这样凭空出现了。出现在又宽又直,空无一人的深夜公路上。
“咦?”出租车司机打量了他好几眼,“怎么不对?我的车不载活人。”然后消失了。
泽峻呆住,他知道他看到什么…自从以妖修道以后,他的感应比以前强烈很多倍。
应该,没有恶意…吧?他将熟睡的殷梓抱高点,默默的往前走。
结果鬼车又出现了。
“喂,少年郎。”司机似乎有些困扰,“我若不载你们,你们恐怕熬不到三里。”
…又追来了吗?他恐惧的抱紧殷梓。
“这怎么好?”司机发愁,“我的车对阳人不利。但是放你们去,恐怕会出人命。要放不管你们,几个孩子啰啰嗦嗦,我又禁不得吵。”
“…我们,还算是阳人吗?”泽峻充满了痛苦的茫然。
“其实不是很算。”司机招了招手,“你们若信我,我载你们到都城附近。小鬼去那儿帮你们开路了,喏,这是她给你们的。”
他递了出来,一枝带着露水的茉莉花。
泽峻抱着殷梓,进了鬼车。穿过光怪陆离、百鬼夜行的冥道,居然到了都城近郊。
老胡放他们下了车,“再过去我不能了。跟着花香走吧,愿你们一路平安。”
“…多少钱呢?”泽峻有点为难。鬼出租车怎么收费,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人民币我又不能收。”老胡挠了挠头,“算了,麒麟也常叫我要做好事。当我积德吧。救人救到底,这两件雨衣拿去吧。”挥了挥手,鬼出租车又消失无踪。
只剩下稀薄的花香,在无尽暮春的雨中飘荡着。他帮殷梓穿上雨衣,自己也穿上。牵着她,寻着花香,一步步的走入都城的庇护。
听完泽峻的奇遇,狐影安静了很久。能够役鬼的众生并不多,老胡的鬼车都快变成某些留恋人间的真人专用,寻常仙神还叫不出来哩。
泽峻,你…真的还是人类吗…?
他们暂时在狐影的咖啡厅住了下来。这里可能是除了管理者以外,都城最安全的地方。
殷梓待在这儿,似乎安定了许多。虽然她总是神情忧郁的看着无穷无尽的雨,但是浮躁的惊慌失措,消失了不少。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她都陷入严重熟睡中,泽峻常常害怕的探着她的呼吸,不过,她的确好多了…虽然依旧忧郁。
只是有时候,她会突然惊醒,缩到床角,厉声的问,“你是谁!”
这时候,泽峻就会非常伤心。“我是泽峻。”
殷梓要看很久,甚至要翻出残缺儿童小梓的记忆,她才能确定,眼前的青年是她的小泽峻。
回来的只有一年的记忆,没有之前,也没有之后。她依旧混乱,她记忆中那个美丽如少女的小徒,几时长大成人的?中间的那段空白去了哪里?
她可以推论,但是空白的部分像是庞大的黑洞,让她恐惧而痛苦。为什么她的一切都不见了?泽峻告诉过她,她却一点实感也没有。
不肯走出房门,又不愿意吃东西。她苦苦的追忆,想要把记忆要回来。当然,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徒劳引起严重的沮丧,她甚至不让泽峻跟她睡在一起,有时会暴怒的将他赶出去。
“…你这个样子,小泽峻会很难过。”狐影无奈的看着残缺的老友。
“我也很难过。”殷梓面着墙躺着,“我成了他无用的累赘,我真的很难过。”
“只要你还活着,他就很高兴了。”
“我算活着吗?”殷梓像是在耳语,“失去了一切,我真的还活着吗?”
“喂,你是不是想让泽峻更难过一点?”狐影有些不高兴了,“难道他还不够受?”
殷梓静静的流泪,不肯说话了。
“你明知道他失去你,别说成仙,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狐影坐在她的床头。
“…会这样吗?”殷梓的脸孔涌起迷惑,“我不知道。”
这下子,换狐影很难过了。“你知道我是谁?”
满脸泪痕的殷梓转过身,定定的望着狐影魅丽的脸孔。“你是狐影,刚走出去的是长大的泽峻,我是飞头蛮殷梓。”她深深的感觉悲哀,“但我不知道是怎么认识你的。我们是老朋友,但我不记得是怎么变成朋友的…”她涌起伤痛,“我只有一年的记忆,像是站在『这一年』的孤岛上。”
没有之前,也没有之后。
“…记忆是写在魂魄里的。”狐影满眼忧郁,“不要想了,你想不起来的。”
“失去了那些记忆的魂魄,我还是殷梓吗?”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紧闭的眼帘滑落脸颊。
“对我来说,你是。”狐影瞅了她一会儿,“对泽峻来说,哪怕你只剩下一根手指,你还是殷梓。”
她凄惨的哭了起来,狐影劝了很久,她才喝下狐影调的药。
看她睡去,狐影沉重的走出房间。泽峻坐在门外,满眼凄楚。“…她不生气了吗?”
“她不是生你的气。”狐影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气自己比较多。”
“这样做,不对吗?”泽峻深深的沮丧,“想把她的魂魄碎片收集全是错的吗?这只会让她更混乱吗?”
收集起来。狐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光。
“你本来打算这样做?”狐影面对着泽峻盘坐起来。
“嗯。”泽峻疲惫的抹抹脸,“就算不能恢复完全,但是最少可以找回大部分的记忆…”
“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狐影严肃的说。
“但是,”泽峻颓下头,“一颗只有一年的微尘,就已经让她这么痛苦,不断陷入昏睡。她熬得住吗?七零八落没有系统的记忆,只会让她更难受不是吗?还有邪气…我已经尽可能的去除了,她的身体却…”
昏睡,不断的滚着高烧。这比割碎他还令他难受。
“她虽然失去一切,但她有点薄弱的人类修道基础。”狐影耸耸肩,“现在难受是一定的,等她熬过去,就可以更上一层楼。虽然这样的修道法没人走过,但是原则上是差不多的。”
“我不想看她难受。”
“但她有可能修复到足以修仙。”狐影定定的望着泽峻,“好吧,没有前例可循。但还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形吗?这是拼图没错。一开始拼图是最困难的,又不知道到这块碎片到底是在什么位置上。但是只要熬过去,合得上的碎片越多,就会越完整,拼得越快。”
“她受不了这种折磨的!”
“你最好注意你的口气,”狐影警告他,“你知道你在谈论的是谁?是可以打败斗妖狐王的大妖殷梓,修炼千年的天才飞头蛮。她熬过更多你不知道的苦楚,吃过你不能想象的苦头。她可不是躲避雷灾那种,而是亲手打败雷神老大的伟大妖族。她就算只剩下一点残渣,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轻松的掠倒我。”
狐影点着泽峻的胸口,“是,她现在很低落。但是她表现的很坚强了。你这徒儿都对她没信心了,谁还能给她信心?你不要忘记你现在还活着,是当初她渡过一口妖气给你,你还可以从妖修道,就是这口最初的妖气!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扁她?还是你其实是高兴的,因为她越弱就越不会离开你?”
“你胡说!”泽峻涨红了脸,怒吼了出来。
“既然认为我是胡说,”狐影微笑,“那就照着你的初心走。我不可能庇护你一
辈子。”
…对。殷梓的魂魄碎片,不能希望狐影帮他。这是他的责任。
“我不想牵累无辜的人。”泽峻的眼光软弱下来,“但我好像无法避免。”
狐影悄悄的松了口气。泽峻要先振作起来,才能让殷梓也跟着振作起来。他们的牵绊这么深。
“这我可以教你。”狐影的语气转温和,“只要你要踏出那一步,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教你。”
靠着狐影的灵药和一点稀薄的修道基础,殷梓熬过了昏睡高烧的一个礼拜。被污染的微尘净化了,融入了她的灵魂中。
“…泽峻去哪里了?”她抬起稚气的脸,却有着忧挹的过度早熟。
狐影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端起药汤,“他杵在这儿惹你心烦,我遣他去上点课了。”
“上课?”殷梓狐疑的接过药汤,“什么课会上得一身是伤?”
“你又没看到。”狐影将脸别开。
“我闻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殷梓皱起眉,却不是因为药汤杀人似的苦。
狐影挠了挠头,他就知道。殷梓就算只剩下断垣残壁,也是很厉害的。“…好啦,我遣泽峻去青丘之国,和玉郎学点拳脚功夫。”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他相信玉郎会很“用力”的“教导”。
殷梓出现迷惘的神情,“玉郎?玉郎…?”
她仅有的一年记忆里,玉郎没有出现。让老弟知道殷梓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会不会悲愤过度,错手宰了泽峻?希望他不知道。
“狐玉郎。”殷梓轻轻的念着,“他送过我一根如意法杖。我在小封阵翻到过…”
“嗯,就是他,他是我的老弟。追着你很久很久,你也打败他无数次。”狐影对她鼓励的笑笑,“你看,虽然只有一年的记忆,但是所有的记忆都有关联性。没有人是什么都记得的,即使是天帝也会遗忘。”
殷梓瞅着他,细细的咀嚼他说的话。
“就算得到的不是全部记忆,但是不要忘记关联性和替代性。你需要什么都记得吗?不需要吧。你只要有几个点,可以串起来,众生都是很坚韧的。你瞧,脆弱的人类失去双手还是可以洗脸吃饭写字工作,只要还活着,残缺也可以适应和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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