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诗！”
“这是大大的反诗，哈哈哈，好，好啊，好你个杨乃武，本官正寻思如何治你，你竟敢提反诗，往后何人敢替你辩言？你把同窗，座师置于何地？”
“不仅如此，你还敢私放其他囚犯，造反，这是造反！”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召。哼哼，本官要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整治你全族。”
冷清的天空中，月亮即将隐匿。
东边白晃晃一片晶莹。
三个狱卒的尸体摆着一排，些微的灯光洒落其上。
一老卒埋头验看伤口。
浓眉方脸，身材魁梧的刘锡彤捋了捋颌下胡须，盯着墙面，心中却是隐有得色。
因为他知道那个一直与之作对的举人杨乃武，这回死定了，神仙都救不了。
哪怕证据作假又如何？
谁会去查？
刘锡彤是举人出身，虽然不属于正儿八经的湘军集团中人。
不过，收复杭州那年，他恰好是担任禹航知县。
而当年的浙江巡抚就是左季高。
所以，拐个弯论，刘锡彤算是半个湘军系人马，而湘军系，是如今天下最不容人招惹的势力。
大半个朝廷，遍布湘军的人，杨乃武怎么赢？
断首的皋陶神像身后（皋陶即狱神）就是那一行凌厉的血书，字透余劲，既有满腹的怨气，笔走龙蛇又显杀机。
“县尊，杨乃武杀人手法干净利落，疑是有邪术傍身，要不我走上一趟。”
那验看尸体的仵作搓了搓手指上的血迹，蓦地道，一仰起头来，金丝眼镜下的眸子尽是冷色，以及摄魂的寒意。
“那倒不必，死的是他刑门之人，张海山面子挂不住，已经追去了。哼，邪术，我大乾立国两百余年，自有龙气护持，区区妖邪能算得了什么？”
声音顿了顿。
刘锡彤又道：“对了，我听闻南监的那个毕秀姑也死掉了，你等会再加一笔，本官还要治他一个奸淫之罪，不仅要夺他功名，坏他名誉，还要令其祖上蒙羞，就算在阴土都不安生，哈哈哈！”
牢狱之中，尽是癫狂的笑声。
皋陶滚落在地的头颅，死死盯着那嚣张的背影。
人在做，神在看。
……
时钟稍稍往回拨一刻。
“杨二先生，是你吗？”
“救我……救……救我，杨二先生。”
些微的嘶吼，就已经用尽了平生仅有的力气。
杨乃武打开南监的牢门时看到的是一个遍体鳞伤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嗓音依稀有些熟悉，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就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惊雷。
毕秀姑！
她是毕秀姑。
也是世人口中俗称的那位白裙绿衣的小白菜。
两种不同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
一个仅仅是教案上的资料，冰冷的名字。
另外一道则是活生生，初见时眸子灵动好似野鹿的姑娘。
只是如今这双眸子，再不明亮，布满了尘世之灰。
“小白菜啊，小白菜，唉。”
杨乃武心头一时间涌起万般难以言喻的感受，最终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
“我救不了你。”
杨乃武如是说道，声音低沉。
他专门打开重重的监狱，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为自个儿逃走的时候，多留一丝机会。
对于南北牢房，男监女监，魂穿之人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打开南监后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千古奇冤之中的另外一人。
毕秀姑，小白菜。
面对小白菜的请求，杨乃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自个儿独自逃走就已经很吃力，再捎带一个累赘？
没道理的。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
况且，小白菜是真不值得。
杨乃武本身对于小白菜其实没有觊觎的心思。
他比小白菜整整大出十五岁，超过一轮生肖。
小白菜与禹航小贩葛品连的婚姻，还是杨乃武选的日子。
要说女人，杨乃武真的想要纳妾，有太多的选择。
况且他若是真的有心的话，早就把这女孩收归到了房中，还能等她出嫁？
毕秀姑父亲早逝，其母改嫁了本地一个粮差。
家中没有任何的势力。
杨乃武是本地乡绅，若是真有心，想要得到她那是翻掌之间的事情。
又岂会容她嫁人？
真实的情况，是这丫头颇为乖巧，加上又是杨家的租户，平日杨乃武的妻子邀请毕秀姑来家中帮忙，做些养蚕的活计。
既然在家中帮忙，难免会与杨乃武撞上。
毕秀姑又喜欢诵读经书，偶尔会向杨乃武请教文字。
一来二去。
在有心人的操持下，这街道上就流传起了羊吃白菜的说法。
为了避嫌，杨乃武就把小白菜一家赶了出去。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谁知没过多久，小白菜丈夫葛品连就被毒死。
潘金莲毒杀武大郎的故事早就流传了开来。
再加上平日杨乃武好管闲事，得罪了当地一些帮派势力。
还有就是当年落榜的秀才陈竹山，因为杨乃武嘲笑的缘故，干脆做起了江湖郎中……
本是病死的葛品连就被落榜秀才，如今的大夫，陈竹山指认成了是受砒霜毒杀。
而小白菜一入狱，后果可想而知。
衙门这种地方，一介女子进去了，让其说911是她干的，她都得点头。
杨乃武也就被连夜套上了枷锁，虽然被诬陷，可既然能够逃出来，再加上是以二十一世界的灵魂为主导。
所以，杨乃武对于这个女孩没有多大的恨意，反倒是心中生出些许的怜悯。
可纵然如此，他也帮不了她。
“小白菜，我送你一程吧，让你没有更多的痛苦。”
杨乃武沉默片刻后如是说道。
监狱这种地方一个生得漂亮的女孩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况且教案上可是详细地记载过，烧红的铁丝刺乳，锡龙滚水浇背的恐怖刑罚。
一想到女孩以后的遭遇，杨乃武想着干脆送她上路，死了来得清净。
当然，他也决定不了女孩的人生。
最终还是看她自个儿如何抉择。
“杨二先生多谢，多谢你了。不过，我，我，我还有话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戴着刑具，枯槁似的女孩如是说道。
她微微仰着头，缓缓闭上双目。
死前似乎要把眼前青面獠牙的人影，死死记在心中。
“没事，且安心去吧。”
“好女孩，睡一觉就不痛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来到这苟苟乱世。”
点钢刺一击扎穿头颅。
女孩额前出现一道血洞，身子无力地倾倒下去。
杨乃武轻环住她的身躯，抱住她，将她平稳放下，接着，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毕秀姑的死在他心中带起了微微的涟漪。
“青面鬼兄弟，多谢你救命之恩。”
“在下螳螂拳，钱五，你若是有了闲暇，来济南府寻我就是，我钱五必有厚报。另外，我在嘉兴府醉仙楼留了点东西，田产，地契，白银，切口是山海遗珠。兄弟若是愿意，去找楼里的掌柜冯远山悉数取去就是。”
男人双手抱拳道。
他的身上疤痕累累，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皮肤，若非是身子骨精壮，估计早就没了。
杨乃武的目光在其身上打量一转，落在那刀刻般的脸庞上，沉吟道：“无妨，我救你也是为了分走追兵，是生是死，咱们各自看命吧。”
“好，生死天定，事在人为，那咱就告辞了。”
火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瞭望台下，一人向左，一人朝右奔走。
各自出了县衙的仪门。
踏出门口的那一刻，青面獠牙猛一回首。
清冷的月辉，洒落在县衙门前两尊护法狮子上。
狮子头顶后方，衔挂一联。
“头上有青天，做事须循天理。”
“眼前皆瘠地，存心不刮地皮。”
“青天？”
杨乃武喃喃自语，头一甩，大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