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之下，抬头就能见到郁郁山头，以及密密匝匝的墓碑。
一大片驻扎了乌鸦的枯树与无字墓碑相伴，在这乌云盖顶的天气下，更添了三分诡秘。
那些根盘地角，弯环的老树，好似有毒蟒缠盘，屈曲不挠的枝丫，则如虬龙顶天。
杨乃武还没走进墓园就感受到了一阵阴森恐怖的气息，只是再一想到幽魂草，以及即将到手的第二个词缀能力，一咬牙，杨乃武紧了紧背篼的绳索，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扎了进去。
“有怪莫怪，有怨莫怨。”
杨乃武絮絮叨叨地念叨。
他不是不信鬼神，恰恰相反——有武库，有穿越，有影子戏法，有种种超脱凡俗与认知的力量，再抱着朴素的唯物主义观去看待这个世界那才是不可取的。
兴许，某天不小心得罪了哪一尊神灵横死都有可能。
但他确实是有不得不闯入此地的理由。
朝廷重金通缉，衙役虎视眈眈。
陌生的地域，陌生的环境，与之打交道的也都还是一些豺狼虎豹。
杨乃武迫切需要安全感。
而这份安全感则是由词缀所提供，也只有词缀才能提供。
阴风盘旋卷起枯叶，两旁的无字碑文似乎在述说什么。
穿过干枯枝丫的风，好似发怨魂发出的阵阵哭泣。
杨乃武没由来地心头发寒，他左右扫视了一眼，没瞧着旁人，慢慢就把斗笠拉低，似乎这样能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记得《草堂笔记》上面记载过——幽魂草株形挺拔，最高可达一米。
三三两两散布于坟头，偶尔也会与野菊花，胡麻等相伴。
极少数的幽魂草会小片生长，簇成景观。
花色相对野花要淡，以红白两种为主。
叶片的手感摸起来好似麻纸，花朵儿的头子呈矩圆披针形。
个别的甚至能够结出果实儿。
书上描述——其质脱俗，其性桀骜。
这是大乾朝百年之前，专描狐妖与书生，写草堂笔记那位纪大才子留下来的一段批注。
杨乃武心思极转，他本身素质过硬，脑海里思绪快若闪电，很多知识点，动动念就能够轻松回想起来——曾经看过的大多的书籍，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又随时能够跃出口舌，朗朗上口，清脆表达。
他的目光四下寻觅，翻看那些趴在坟头的植物，口中念着：“叨扰了，还请不要怪罪。”
十数分钟后，杨乃武寻找草药，渐渐入迷，心中恐惧冲淡。
就当他拿锄头扒拉草地的时候。
轰隆！
一声惊雷。
“阿嚏～”
杨乃武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锄头落地，一抬头，就见一闪而过的亮光，拉出一道高大的影子来。
影子的本尊不知何时就静静矗立在了自己的身侧。
砰砰砰。
一颗心紧张跳动起来——何方鬼物？
杨乃武手一抖，袖中里的点钢对刺，顺势滑落入掌中。
点钢对刺是他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底气。
他微微转头装着不经意一瞥，一双草鞋，裹着泥浆，甚为粗犷。
乌云下的狂风把此人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是活人无疑！
杨乃武心下断定。
呼～
他出了一口大气，挪了挪脚，朝着那人看去。
方面黑髯，双眉斜飞如鬓，身上同样披着蓑衣。
另外其背上背着一箱子，裤腿沾着淤泥，比自己体面的是，此人腰间挎着一柄铁剑，腰背挺拔，自生一股不凡气势。
哦，对了。
方脸汉子的手里还抓着一块……
嗯，罗盘？
杨乃武眉头跳了跳，“风水师？”他理了理嗓子，试探着问道。
方脸汉子把草帽拔起，放到背箱上面，冲着杨乃武淡然一笑道：“吓唬着你了吗？小兄弟。”
其实只看年龄的话，杨乃武与这人差不多大，岁数实则难分高低。
不过，大概是平日习惯了抖搂威风，这高大汉子说话的口吻，自然而然地居上，在杨乃武面前拿大，称杨乃武为弟。
“你这人儿，走路怎么没个声儿？”
杨乃武皱眉道，同时暗忖，对方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
至于为什么？
就凭此人气魄十足，没有衙役，尤其是狱卒的那种阴邪之气。
“是你自个儿找东西太入迷。”
手抓罗盘的高个汉子，如是解释。
杨乃武眼珠子转了转，不予理会，便开口道：“哎，那算是我的问题，你别见怪。”
说罢，拾起锄头就要离开，他不想惹是生非。
“唉，等等。”
一只手骨节分明大手蓦地从背后探来。
杨乃武是有功夫底子在身的，只是没有练出一个章法。
他也知道这世上有个地方叫做武行，分门别类划定出了一些所谓的境界，来给世间的武人定档，冠以头衔。
这些规矩，境界的叫法与读书人类似又不太一样。
武夫分为一练到四练。
但是并非类似于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的区别。
所谓的四大练大抵上相当于儒学四经典《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秀才想要考举人，这四本书一本都不能少，统统都得吃透，四本书之间并未有高低之分。
而四大练就是如此，每一练其实是大差不差，各有所长，当世之人往往专注于某一种练法。
想要进阶，非得把四大练全部完成，才能在万千武夫中高人一等，形成举人从地位上碾压秀才的局面。
但四大练，具体如何，因为学艺未有成效，杨乃武也就没怎么关注。
练武顶多求一个体魄强壮，想要再进一步，杨家的家底够不上。
绝顶武夫都是世间罕见的大药堆叠出来的。
而且还有心性，悟性等等要求。
练武想要走上正途，比习文可要艰难多了。
那会儿，他渐渐长大，明了世理，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之上，也才有了二十秀才，三十举人的成就。
下腰三分，右脚轻抬，脚尖着地，左脚杵地的同时，拧肩扯身，以手肘回旋，短锄带起破空响。
这招叫做玄机步，故弄玄机的玄机。
玄机即是虚。
所以玄机步，又有个名头叫做虚步亮招。
杨乃武用的是《秘宗拳·秘踪拳》的起手一招。
秘宗拳并非后世的宗师黄面虎霍元甲所创，只是在其手中经过改良发扬光大。
这个时代的霍元甲，此刻还只是一个孩子，且不多提。
秘宗拳拳法的起源是唐代内练劲力的上乘武学，少林拳的一种。
可惜杨乃武也只会耍这一招起手。
让杨乃武吃了一惊的是手肘反击过去的刹那，短锄竟扑了个空。
杨乃武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躲开的，还是因为自己的一招根本就没瞄到位置。
而当那只大手落到肩头的时候。
杨乃武能够感受得到对方的手腕，竟好似一对巨大铁钳，坚不可摧的同时，稍微发力就能捏碎自己的骨头。
“好厉害的人物，我怕是用出影子戏法，也非此人敌手。”
杨乃武眼皮跳了跳，压下狂躁的心神。
“这位大哥欲意何为？小弟与你无冤无仇。”
杨乃武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神态显得平和地说道。
“小兄弟，你可知你就要倒大霉了，你头顶劫云升腾，这是大祸临头之征兆。”
“不仅如此，你还会牵连到家人。”
方脸壮汉言语怪异，一开口就是常见的神棍把式，危言耸听一套一套。
“你才要倒大霉了啦，你全家倒大霉。”
如果不是这人比自己厉害，杨乃武肯定是要回怼一句的。
可如今自己被对方轻易拿捏住。
当即，话过了过脑子，杨乃武才言道：“小弟我从不信命，大哥若是要取银钱，我手头还有一二两银子，一并交给你，你看可好？”
杨乃武反问，语气温吞。
“小兄弟，你以为我拉住你是为了你那点可怜兮兮，甚至都不到十两的银子？”
“嘿，那就未免太看不起我冯兆金。”
“我是一名地师，平日专门云游四海，走街穿巷，寻找世间的龙蛇。今日有缘相见，仔细一看你这面相，死劫重重，你显然是在不久之前才渡过一场劫难，但是此地的地气一冲，那祸云升腾却是爬上了你的头顶。”
“我不想看你横死，才出言提醒你一二。”
“你今日进入这片陵园之中，有无感应到滔天的杀机……”
“这些无字碑，都是当年被太平军祸害过的百姓，怨气滔天，我每隔两三年来此施法一次，以镇妖邪，让此地不生血孽。你身上劫气本来就重，这一来，反倒是容易吸引血孽，而且我观你面相，不久前应该是有官司缠身，只是不知因何机缘，突破了死难，不过，那灾劫的气息，在你身上萦绕，并未消除。”
越说越像，冯兆金的一番话，直接叫杨乃武面色凝重了起来。
要么此人打探过他的消息，要么就是真有本事，杨乃武想了想更偏向于后者。
“血孽？”
杨乃武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小兄弟，你可知道，如今你站着的这块山头，在风水上又有个说法叫做——龙上八煞！”
“龙上八煞又叫做黄泉路，最是折腾人。”
“而且这还是天生天养的龙上八煞，不仅能断财，劫运，拖人下水，招引恶神等等，最可怕的就是会生出血孽。”
“这里的因果与我当年亦有些关联，正因如此，为了不使血孽作祟，我每隔两三个年头就来此巡视一二，之前血孽出世，差了一些机缘，让其躲入了墓园。”
冯兆金拢了拢袖口言道。
“多谢提点了，你助力我，又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呢？”
杨乃武神情凝重问道。
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你要别人为你做一件事情，往往自己要为别人付出十件事情才行。
这才是交换规律，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等价交换。
世间的本质就是残酷且冰冷，这个人世上更没有公平，也就更不会有什么等价交换。
“第一，我并不能为你度过劫难，但是能够勉强帮你厌胜一二，压制劫云一两天，你的劫云中黑中透着一丝紫气，兴许能迎来转机。”
“第二则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两年前，我曾来过这里，当初隐隐有感应，却找不到血孽的位置，再加上有特别的事情，不得不离开。临走前画了一座地牢，让血孽走不出这座墓园。这一回我学成归来，是打算彻底把血孽除去。”
“一个人怕力有不逮，等一会，在我与血孽搏斗之时，想请你为我保护住这个罗盘。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只要罗盘不碎，不出墓园范围就好。”
冯兆金一五一十对杨乃武说道。
“血孽很难对付吧？”
杨乃武试探着问道。
“你不是有武功的底子吗？”
冯兆金反问却并没有否定杨乃武的说辞。
“您既然是一位厉害的地师，能让我看一眼自己头顶的劫云吗？”
杨乃武似乎仍旧有些怀疑。
“不好意思，不可以，小兄弟，你只能选择相信我，真的，不然，劫云落下的一刻，你会后悔的。”
冯兆金眯眼笑道。
杨乃武眸子转了转，一咬牙道：“好，我帮你，不过，我这次入墓园是为了一种幽魂草的东西，但现在一直没有收获，地师应该懂得草药吧？”
其实在没有实力之前和一个厉害的人讨价还价是没有意义的。
万幸冯兆金的脾气还算不错，杨乃武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多扯上几句。
利益从来就是这样。
能争取的时候尽量为自己争取。
唯一的前提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胆量，勇气，谨慎，智慧，这些是朴实品质，亦是一个人能走多远的关键。
运气和天赋是老天爷给予的。
而这些品质是能够自我修炼出来的，只要内心足够强大。
“幽魂草啊？原来你是找这个，都在我这儿。”
冯兆金抖了抖肩膀，背上那个红色的木箱翻滚着落在地上，木屉一拉开，里面竟是大大小小，红白两色，矩圆披针形的花朵骨朵来。
不是幽魂草，还能是什么？
“全在我这儿，这片地我收割干净了，你要的话就给你，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冯兆金如是说道。
“难怪我他妈找不到？原来都是你个老六捷足先登。”
杨乃武眼皮狂跳，心头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敲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