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结局中自己这个“邪教头子”根本没有一次能活到玩家真正进入游戏。
这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受苦或地狱开局了。
放在游戏里，这样的恶心人的苟策划早就被螺旋飞马一万次了。
但问题是，他在游戏中的定位本就是个开局送福利的杂鱼。
心脏剧烈跳动，身体似乎也有些提不起力，而艾玖明白即使是最好的情况，留给他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小时。
可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艾玖的大脑反而越来越冷静——因为焦急与恐惧解决不了任何事。
艾玖在卢修斯敬仰的目光下弯腰捡起一片不沾染任何血与灰尘的骨片，走到了祭坛边缘的阴影处，一言不发地用它划破了左手小指指尖。
于是真实不虚的刺痛感传来，细密的血珠从伤口中渗出，让艾玖的心再度一沉。
他大概率没有【玩家】的身份与数据化的身体。
“要一命通关啊。”
艾玖瞥了一眼卢修斯来时的通道，将失去光泽的纹路与尚未死去的修女收进眼底，再看着面容老实一动不动的卢修斯，心中已有了决断。
沉重的叹息声让卢修斯的心中一紧，他虽然没有听清密使大人说了些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样的想法在下一秒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看见密使大人快步走到他身前，然后摘下了镌刻着绀蓝花纹的银色面具。
露出了其后那张约莫三十岁的坚毅沧桑的面容。
“群星的教徒啊。”
他听见密使大人如是宣告：“吾即刻将群星密使之位授予你，自此往后，你须遵循万千星辰的告诫，须得更加虔诚地行于吾主行过的道路之上，你的一言一行皆会传递吾主的辉光。”
没看过具体剧情的艾玖当然不知道这邪教真正的祷告语。
但此类套话还是能脱口而出的。
艾玖凝视着犹疑不定的卢修斯，指指头顶，无奈地叹息，轻笑着把面具塞入他的手中：“教团的进攻速度之快有些超出预料，我会留在这保证仪式完成，可密使之位却绝不可遗落在这里。”
顿了顿，艾玖弯下腰在卢修斯的耳旁用沉重的语气嘱咐道：“你先从密道走，走出去后应该能碰见一个在那接应你的密使……一个红发的，水银位阶的命途者。”
沉默片刻，艾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告诉他，四年前救他一命的那个人情用掉了，只要照顾我的义妹缪伦两年即可。”
“再帮我给缪伦带句话——Perasperaadastra.”
似乎是明白卢修斯听不懂，艾玖用中文翻译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循此苦旅，直达繁星。”
卢修斯捏紧了手中冰冷的铁面，突然间觉得有些想流泪，他用力地点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用沙哑的声音保证道：“一定。”
卢修斯将铁面扣紧在脸上，没有再犹豫，拾起角落一块不起眼的石砖，又做了些艾玖看不懂的动作，紧接着在刺耳的声音中，那些堆积在拱洞中的苍白碎骨被碾碎了，显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逼仄的密道中，奔跑着的卢修斯恍惚了一下，隐约听见了背后传来的沙哑吟唱声，
“从此我们作为人类饱经痛苦，备尝艰辛，变得冷酷凉薄，以证明我们肉身的石头本性……”
于是卢修斯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淌出。
可其实哪里有什么所谓的接应密使，又哪里有什么义妹缪伦，艾玖甚至连密道的存在都是临时推测出来的，最后的话也只是随便从大师写的书里抄来的罢了。
待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密道也没有闭合后，艾玖才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这是个耿直老实的少年……不过倘若对方不耿直，又怎能成为“他”这个邪教头子的亲信呢？
也幸好“自己”足够谨慎，在面具下还戴了一层逼真的人皮面具，而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因此变得成熟。
不然诓骗的过程不会那么轻松。
在卢修斯走后，曾经的教堂地下墓穴，如今的群星之蛇献祭仪轨处就只剩下艾玖与修女二人了。
要判断这里是教堂的下方其实非常简单，不远处长方形的过道直接联通八边形的献祭场地——很明显是类似于加利利堂直连本堂的构造，虽然略显简陋，但是考虑到这里只是边陲小镇也无可厚非。
墙壁与支撑的石柱上遍布各类天使粗糙的浮雕与描述着教会历史的壁画，周围那些漆黑深邃的拱洞里无一例外全是人的碎骨。
显然，这里在成为献祭场所前就是这座教堂的地下墓穴。
“恋爱选项系统？”
寂静中，艾玖在计划实施前抱着最后的期待小声问道。
然后，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到回应。
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帮人谈恋爱的无用系统，就算能回应他大概对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有什么改善。
出来有啥用，和祭坛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嘤嘤叫的修女谈恋爱吗？
他叹了口气，然后朝着闭上双眼，呜咽着不敢去看他“真实”面容的修女走去，微微皱起眉。
那么，为何“他”偏偏要选择教堂墓穴这种极易被发现的地点作为献祭场所？
要论隐蔽性的话，随便找间村民家的地下室都比这要好上十倍不止。
艾玖迈步走上祭坛，修女裸露皮肤上的伤口映入他的眼帘——细且多，但单论每一道的话都不致命。
他微微一怔。
原来如此，无论是选择教堂墓穴作为献祭场所，还是用失血调动出修女心中的恐惧，都是为了增强仪式的效果？
——也许吧，但现在并没有更好也更合理的解释。
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想活下去吗？”
艾玖抽出腰间的狭长匕首，割断了捆绑着修女左手的绳索。
平静的询问声让修女的呜咽停了下来，她咬紧嘴唇，用满带愤恨的红肿双眼死盯着艾玖，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虚弱嘶哑地开口：“阁下现在才来装好人，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只要内心向善，无论何时都不算迟。”
艾玖回应道，紧接着用匕首冰冷的刃身拍拍修女的面庞，冷淡地说：“我是在问，你想活下去吗？”
他盯着那一双湛蓝的眸子：“是，或者不是。”
“罪人，你会受到应有的审判的。”
修女朝着艾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咬紧牙，有些绝望闭上眼睛，作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他没有闪躲，只是漠然地盯着她。
许久，没有感知到痛苦的袭来，修女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却看见了艾玖温柔地用手指拭去了她面庞上的血和泪：“缪伦对我说过，人生就如同一辆马车，从出生起就不断向着名为死亡的终点飞驰而去。”
“可难道我们的出生就是为了死亡吗？人生终会归于虚无——所以我们就因为这种甚至摸不着的理由告诉自己赶快屈服？”
“我想不是的。”
艾玖弯腰，割断了最后的绳子，装作毫不费力的模样托住修女：“所以，愚蠢的修女小姐，别想那么早就死啊，神也不会喜欢你这样一根筋的天使的。”
茫然的修女不解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结巴的说道：“你你你……到底是谁？要要，做什么？”
艾玖叹了口气，冷笑耸肩：“恭喜你，成功以一己之力拔出了一根埋在群星之蛇中的钉子。”
他嘲弄地笑道，说出的话却让修女震惊的把嘴张成了O型。
“说好了三年，结果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我才在这个满是疯子的邪教里爬到区区密使的位置，非要派我个圣殿骑士去卧底……”
“拜你所赐，我十年白费了。”
修女连忙摆手摇头，内心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知晓了秘密的惊讶，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已经让失血较多的修女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我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说出去？呵，真话药水，灵魂检索，傀儡制作……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说出今天发生的事，哪怕是死了也能让你开口。”
艾玖狠狠地剜了修女一眼，再用力撕下自己和对方身上的边缘布料，粗糙地包扎了一下修女身上的伤口。
“要不是看你像缪伦……早一刀给你劈了。”
“缪伦？”
这一次艾玖没有说话，但“下意识”表露出的深厚“悲伤”却被修女敏锐的发现了，她捂住嘴，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补充道：“我叫莉莉，莉莉·科德艾嘉。”
还好这个修女也蠢。
不过也是，不然怎么会沦落到成为邪教祭祀的祭品的。
蠢货好啊，大家最好都是蠢货。
“你可以叫我大卫。”
艾玖用余光将莉莉歉意的表情尽收眼底，估摸着她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说道：“当务之急是不能暴露身份逃出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等莉莉先开口。
不出所料，莉莉果然指着那条密道说道：“大卫，那不是有条你们……呃，邪教的密道吗。”
“密道？这种时候，几个审判官和预备役的小家伙们肯定已经把小镇层层围住，面对我们这些移动的功勋，他们可完全是饥不择食。”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密道也只不过是个笑话，那个邪教徒只会出去给他们送人头。”
艾玖摊手，在心中感叹自己演技勉强还算过关，接着对莉莉招了招手：“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片刻后，莉莉感到贴在自己脖颈上的冰冷刀刃与勒紧的手臂，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样真的行吗……要不大卫先生你直接跟教团表明身份吧。”
她连忙补充道：“我还认识德布斯敦的主教和骑士长阁下，也许能帮得到大卫先生你。”
表明身份？表明自己是群星之蛇根正苗红的密使被当场击杀，还是表明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被逮捕切片研究？
“你不会死，莉莉，我向你保证。”
艾玖挟持着莉莉慢慢走到地下墓穴的入口拐角，这样便可以在第一个教团审判官下来时与他谈判，阻止更多人进入，面对复数的审判官艾玖可没有信心能挟持得住莉莉。
可哪怕是现在只是挟持着莉莉向前走，艾玖都已经觉得心力交瘁，身体快要到极限了。
艾玖将注意力全放在听力上，想要再获得一些地上的信息，同时装作不经意间地朝莉莉问道：“对了，如果把你献祭了能获得什么？”
他能听见地上的抵抗声迅速地减少，逐渐变得单调。
莉莉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便说道：“我听那些人说，好像是能换来一颗心脏。”
莉莉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艾玖的脑中轰然炸响，让他的思绪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他听见莉莉语气平静地说出那让他口干舌燥，心跳加速的话语。
“——一颗属于恶魔的超凡心脏。”
莉莉感到身后的脚步停了一下，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小声问：“怎么了吗？”
“不，没事，我只是疑惑那些该死的邪教徒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怀疑我，以至于仪式开始前还会篡改仪轨……要知道，原本仪式换来的可不是这破烂玩意。”
艾玖迅速编了个说辞，走到了距离拐角约五米远的阴影处，他盯着莉莉有些发红的雪白后颈，脑海中满是她刚刚的那句话，第一次的清晰感到了来自于内心的贪婪与失态。
献祭莉莉，便能换来属于恶魔的超凡心脏。
献祭莉莉……献祭……
只要献祭了这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修女，便能再也不受这陪伴了他十六年的心脏病的折磨，他可以自由地奔跑，也可以和同学们一样去上体育课，他能过上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的生活。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且本来就会发生的牺牲。
胸腔里的心脏隐隐抽痛，仿佛在嘲笑艾玖的犹疑不定与胆怯。
冷静！
艾玖用力地咬破舌尖，满嘴的铁味与疼痛稍稍浇灭了他的欲望，他聆听着地上的声音想着：
且不说只献祭莉莉能不能换来原定的心脏。
按照原计划，“群星之蛇”应该是要献祭整个小镇的活物，不然何来“外置节点被破坏”这一说，莉莉充其量只能当做最为重要的祭品。
更何况现在祭坛边缘的仪轨还处于损坏状态，艾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修复——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些纹路是黯淡无光的。
这场献祭从最他到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成功！
如是想着，亲手将那份近在咫尺的希望扼杀。
艾玖又和莉莉反复交代了一些待会要注意的事项，而待他再去认真听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地上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
只有清脆欢快的歌谣模糊地传来，让艾玖心中发冷。
“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麻雀，是苍蝇，还是鱼……”
“哦不，有正义的审判者在，知更鸟可不会死。”
“谁是正义的审判者？”
“是我呀，是——”
愉快的长调中，艾玖眼前的天花板轰然破碎，它们在一瞬间扬起漫天尘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四散开来，却又在瞬间消弭于无踪，无论是尘土，声音，尽皆向内收缩成一个小球，显露出了站在雾蒙蒙的阳光下，那身披洁白教袍，表情肃穆而神圣，手握银白长剑的银发蓝瞳审判官。
随后，连绵的鲜血如河海般自天而降，化作鲜红的暴雨落下，打湿了每一寸地面，被斩成碎块的无数尸体像是垃圾那样稀里哗啦地落在审判官的身旁，堆积如小山。
残肢与血雨后，她抬起那张精致如洋娃娃的面容，缓缓舐去唇角的鲜血，面露红潮，扬起了狰狞而愉快的笑容，面向艾玖优雅地躬身，压抑着颤抖清脆的声音礼貌问道，
“——先生，请问您也要向我忏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