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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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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所谓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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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降生十七年后,她才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而作为代价所失去的,是前往乐园的资格。 所谓诅咒。 其本质上和祝福是相同的东西。 ----------------- 少女所居住的地方是不会有外人造访的林间小屋,早上经常会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吵醒。 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沉溺于黑暗之中。 确认因睡眠而短暂中断,但却与昨日依旧相连的记忆。 以及在睡眠时依旧运转而不断改变的世界。 醒来的时间不尽相同,偶尔下雨的时候,少女会起的比平常晚一些,因为沙沙的雨声要比那群觅食求偶的鸟儿要温柔许多。 静静看着昏暗的小屋,以及从窗帘缝隙漏出的些微阳光。 确认着因为苏醒而感受到的,自己依然在跳动的心脏和脉搏。 以及在清醒时正在运转而不断改变的世界。 世界的存在不以自我的意志而改变,因此虽然自我存在,但其存在对世界来说是无必要。 因此拥有自我却无法改变世界的自己是无必要。 确认自己的思考依然正常后,少女起身拉开窗帘,简单整理床铺并洗漱,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身体情况。 之后就着清水服用没什么味道用来补充营养的药剂,核对放在桌子上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的课题的同时,更换外出的衣服。 熟悉到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一成不变的生活。 没有父亲或者母亲这类血亲的存在,所谓的兄弟姐妹也只有名义上的联系。 既然各自诞生的理由并不相同,也就没有住在一起的必要。 对少女来说,独自一人居住并不会感到孤独,生活上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不用担心食物,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时都能看到桌子上放着充当食物的药锭,没什么味道,但足够补充身体一天所损耗掉的能量和营养。 以前也有过应该是正常的食物,像是蔬菜沙拉、火腿和溏心蛋之类名称不好理解的东西,有着奇妙的口感。但对少女来说,反倒是药锭更为方便。 既不用担心放太久变凉变质而吃坏肚子,也不会因为营养摄入问题而导致健康问题。 橱柜的衣服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某人拿去清洗,然后换成新的,房间也不需要自己打扫,即便弄乱了也会有人整理。 保持原始样貌的森林里没有能够伤人的猛兽,就连狐狸和狼狗都没有,少女见过的最大动物也不过是搬家时远远的看到过一次的牲畜。 甩着尾巴驱赶蚊虫的同时将头埋进食槽中,偶尔抬起头的时候嘴里也是不断咀嚼着抖动的草根。 发出没什么含义的哞哞叫声。 被那悠闲又满足的声音所吸引,少女一边拿着行李,一边观察那群悠闲咀嚼草料的动物。 啊,这是和自己一样,被其他人饲养着的生物。 只是那感想并没有在内心停留多久,很快再次被导师绕远路的不解所覆盖。 她不反对体力活动,但是额外的体力活动会变成不必要的体力浪费。 并非觉得浪费是可耻的行为,而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假如清晨醒来后发现没有课题的话,她会选择返回床上躺上一天。 但少女并没有对导师的行为表达自己的意见,她仅仅是不理解,并没有不满。 对着镜子简单整理衣装后,少女推开门离开残留着自己温度的小屋。 清晨的林间小路因为露水的原因有些松软,踩下去会印出一个又一个的浅浅脚印。 绕过沾着露水的草丛,步行七分钟后,少女远远看到了在石质大门前负责警戒,却从来只是坐在石头上呆呆看着天空,没有见过其他反应的天使。 或许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改变,只是这么一天一天的重复着自己,少女偶尔会冒出这种想法。 她越过两位相互倚靠的天使,走进驱逐了草木,用钢铁与混泥土共同浇灌而成的灰色森林。 数着鞋跟踩在坚硬地面发出的声音,走进蜿蜒的小路,少女很快抵达了自己的工房。 今天的课题是魔力结晶的再提纯。 打开魔力炉的盖子,用镊子取出昨晚分割后进行慢反应的小块碎骨,经过魔化的淡白色骨头如今表面微微发红,变的十分光滑,摸起来像是有些柔软的玉石。 她将状态良好的兔骨逐个确认后投入到一边石臼中,轻轻摇晃。 沙沙沙的声音传来,小块的碎骨在她的动作下相互碰撞着分散在石臼的底部,平铺开来。 将充分反应后的碎骨磨碎后投入合成炉内,借助水晶完成黄化反应等待结晶的析出就可以了。少女这么回忆着,拿起带着精致纹路石杵,将其捣入光滑的石臼中。 咚,石杵撞在石臼上,发出沉重却又带些清脆的声音。 以及像是虫子一样,痛苦的鸣叫声。 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停了下来,少女握住石杵的手可以感到石杵底部略带柔软的触感。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少女的动作陷入静止中,短暂思考后,她拿出石杵,微微俯身看向石臼的内部。 挤压到黑色石壁上小块的碎骨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事物不断推来推去,上下翻动。 像是鳞粉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散发着些微光亮,在石壁上洒的到处都是,有些还粘在石杵的底部。 粘稠、滑腻,像是沼泽里腐烂的叶子,以及像是哭泣一样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来。 少女观察了一会,小声的自言自语。 是妖精呢。 夏天是妖精们喜爱活动的季节,它们会悄悄溜出来飞到有人类活动的树林中,躲藏在很少使用的物件中等待着,观察并伺机捉弄其他生物。 理解到声音的来源后,少女抬起石杵。 再次深入其中。 高亢刺耳的虫鸣声再次响起,但随即被更频繁的撞击声淹没。 柔软的触感彻底变得粘稠,小块的碎骨与逐渐微弱的悲鸣声一同被碾压,变成细腻的粉末。 少女的手腕开始出现酸胀的感觉,她并不喜欢这种像是齿轮一样不断重复的工作。 明明机器能比自己做到更好的。 她见过其他人使用那个精巧而高效的工具,只需要按下几个按钮,用金属构成光滑外壁的容器就会发出强烈的轰鸣声,将投入到里面的事物不加区分的全部粉碎。 远比自己动手研磨的更加细腻,更加迅速。 咚咚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工房内不断回响,将骨粉彻底研磨完毕后,少女忽略掉手肘传来的酸痛,准备将内容物投入到分解炉中。 就在这时,开门的吱呀声从背后传来,以及导师温和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话语。 “■■,今天的课题顺利吗?” ■■是她的称谓,就和水杯一样。 没有称呼名字的必要,这里没有名字,就像没有人专门为某个水杯单独命名一样。 不管是少女还是面前的导师,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有的只是延续或中断的称谓。 称谓便是在此诞生的理由,同时也是继续生存在这里的意义。 少女点头回应,转身走向合成炉。 透明的玻璃炉壁里是清澈浅绿色的液体,而在中心的位置,悬浮着一颗橙黄色的水晶。 打开炼金炉的管道口,拿起装着骨粉的石臼,将石臼下翻。骨粉像瀑布一样压着不断冒出的水蒸气哀嚎着落入水面,顺着管道进入炉内。 红色的粉末如同墨水一样在水下扩散着,与浅绿色的液体相互融合,颜色变得越来越深,点点晶莹的黑紫色光芒不断浮现再消失。 一旁的导师静静的看着,没有阻止少女的动作。 接着只要注入魔力就好了,将骨粉与用于导入魔力的溶液融合在一起,再通过黄水晶加速黄化反应后,最后就能得到可以用作良好魔力触媒的结晶材料。 少女这么想着,没有在意颜色异常发黑的荧光,拨动炼金炉的开关。 然而就在魔力从炉底释放的瞬间,平静的水面突然沸腾起来,大量气泡在黄色水晶的表面不断出现,光滑的表面迅速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像是有白蚁群在蛀食。 少女呆呆看着,甚至没有想到扳下开关,失控魔力在水晶的二次催化下于炉心内肆虐,原本清澈透底的溶液如今变得泥水一样,黯淡且浑浊,不断翻腾。 一道道龟裂在炉壁上出现、扩大,发出不祥的声音,腐败的恶臭从裂缝中传出,污染着整个房间,渗入少女的皮肤。 在炉壁即将爆裂的瞬间,悬浮于内部的黄色水晶彻底腐蚀消失。失去了水晶的催化,失控的魔力渐渐平息,沸腾的液体也慢慢平静下来。 “失败了呢。” 没有被房间的腐败气味所影响,导师说出怜悯的话语,感受不到失望和斥责的情绪。 失败,少女感受这个词,看向眼前龟裂的炼金炉,以及一旁桌子上的石臼,没有注意导师看向自己的眼神。 光滑的石臼内壁如今还残留着有些黏连的薄薄粉末。 腐败的黑色爬上少女白皙的皮肤,慢慢渗入进去。 流程没有问题,温度和湿度也都在正常范围内,经过处理过的兔骨和基底溶液也不可能发生排斥反应,而用于黄化的水晶之前也确认过是完好状态。 少女思考着,想要找出问题的所在,没有注意到自己本不可能会有想要找出问题这种想法。 明明只要遵循着他人的安排就好。 不需要思考就好。 自己一直都是这么生存至今的。 是因为混入了妖精的缘故吗?少女做出了简单的判断后,继续思考。 如果失败了,就需要找到对应的原因,将其排除掉,防止下一次的失败。 静静的思考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她终于想到方法时,导师早已离开,只留下她一人静静呆在恶臭的房间内。 溶液的处理和炼金炉的清理都需要等到彻底冷却凝固之后,确认着眼前的状况后,少女熄灭炉底的火焰,简单整理桌面后离开低矮的工房,往这片灰色水泥森林的最深处走去。 她要去不会有其他人造访,这里最为高大古老,被其他人称为城堡的建筑。 只有那里的人能解决少女所发现的问题。 …… “想要让妖精消失?” 城堡一样的石质房间十分阴冷,连带着话语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站在巨大肖像画前的人重复着少女的话。 对方和导师还有自己不同,是这里唯一有着独属于自己名字的存在。 少女不知道让妖精彻底灭绝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对方有能力做到,而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会影响到课题,少女回答。 “这么理解确实没错,但思考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个,实在是和你的称谓太不相配了。” 对方说着无法理解的话语,有些虚幻朦胧的身形走向少女。 脸庞快要贴在一起,紫罗兰颜色的瞳孔倒映出少女的眼睛,银雪一般的发丝轻轻触碰着脸庞。 “一如既往的搞反了目的和手段,连本质都弄错了,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办法让人省心,现在看来就只剩下不会放弃这点值得表扬了。” 明明是面对面,但少女却不知为何明白对方指并不是自己。 后脑勺被轻轻按住,额头与额头相互接触,温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要将灵魂也跟着一样涂抹掉的黑暗。 视野被覆盖,像是失去了身体悬浮于黑暗的大海,除了额头上传来的触感外,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在灵魂的意识中回响。 眼前无尽的黑暗被心跳牵动着,像是海浪一样有节奏的鼓动翻涌。 被自己的跳动声所催促,心脏本能的想要唤醒自己的身体。 只是急切的只是肉体,灵魂依然静静的呆立在原地,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 空洞的感觉好像维持了很久,又像只是一瞬。 最先获得感知的是背部,如同蝉翼般轻薄的衣服带着轻微的压力和同伴的温暖贴在自己身上,内心满是雀跃。 有什么东西噼咔噼咔的掉落在自己身上,接着身体像是被风吹动一样轻轻摇晃着,大概是相互嬉闹的游戏。 约定的时间到了,相互搀扶,与同伴一起抖动翅膀,要为自己即将看到的存在送上祝福。 少女的灵魂突然急切起来,她第一次产生了恐惧,想要逃离这片黑暗。 然而就在她感到自己即将清醒时,冰冷坚硬的触感压向自己的胸口。 就在自己将要飞起,送上祝福的瞬间。 诅咒你…… 这一刻,少女听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与突然被赋予的名字一起传来的,还有贯穿身体的压力。 胸膛和腹部好像摔在地上的鸡蛋一样,彻底压扁在一起,在冰冷的石壁上散落开来。 手脚砸断,头部挤压着,像是被捏烂的水果一样,碎裂的同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不断流出来。 与同伴混杂在一起,被撕扯,被碾压,被捣碎。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从未听过的语言中,独属于自己的名字与独属于自己的诅咒在灵魂里不断回响。 尝试发出了求救的悲鸣后,重压却更加强烈的侵袭着身体。 血肉骨骼都被压在一起,皮肤互相黏连着,再也不分彼此。 如同粘稠酱汁一样被升起的石锤带起,不等滴落就再次重重砸下。 原本飞翔于林间的翅羽如今扭曲变形,被躯体内流出的液体所浸透。 肉体正在死去,每一次求救的悲鸣换来的却是更加沉重的撞击,将自己细细碾压粉碎。 你……和……背叛…… 随着撞击的减缓,声音也渐渐远去,独属于自己的名字带来的是不同于他人存在于世的意义,以及更为强烈的束缚和诅咒。 伴随着最后的话语的离去,黑暗像是浪潮一样褪去,身体的感官重新回归到快要无法维持的灵魂之中。 “虽然并不完整,但体验并非自身的死亡,应该不至于让你的灵魂跟着破碎。最主要的是,如果无法理解罪的意义,那么惩罚也就没有意义了。”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上离开,失去了力气的少女跌坐在地面上,光滑的大理石传来冰冷的温度,不断中和少女发烫的体温。 汗水从湿透了的头发上滑落,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在如同高烧一般的身体上不断向下蜿蜒爬行。 理解自己称谓真正意义的同时,也理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十七年间本该铭记却被无视了的情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填充着自己的灵魂。 起初,她感到的是愤怒。 彻底扭曲生命的存在方式,肆意操弄生命,让少女感受到何为愤怒。 那是蔑视一切生命的生物。 然后,是悲伤。 连名字都抛弃,如同草芥一样,为着虚无缥缈的愿望抹杀自己一生,让少女理解了何为悲伤。 那是永远不会得到救赎的生物。 接着,是憎恨。 只要继续存在,悲剧就会重复上演,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不会停止,让少女学会了何为憎恨。 那是永远重复着这个痛苦的循环的生物。 最后…… 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呼吸到空气一样,少女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颤动着,发出无声的啼哭。 泪水划过脸庞摔落在地面上,溅起小小而晶莹的水花。 如同拥抱幼儿一般,少女的身体被温暖的手臂环绕,手掌轻轻拍打在背部。 “恭喜你,诞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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