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石在定安县府呆满两个月了。
即便暂时还保有知事的名头，但秋石毫不怀疑，今年内就会离开垂涎已久的知事厅。临清秘书长一句话，秋石就不得不以最快速度收拾好秋都公署，把它当作临时办公点送给临清，自己则只好屈尊俯就这偏僻的定安县府。
此时的秋石自然不会相信，他将来竟会为这小小的定安县四处奔走。至少在现在，他除了满肚子牢骚别无其它想法。至于玉兰大巫女的宣称——定安县目前是安全的、天女座下即将驾临、彻底祓除瘴气，秋石并不完全相信。
“知事大人”，新宁走了进来。“临清秘书长已经启程回中都，我们现在要回秋都公署吗？”
“秋都不需要我了。”秋石怅然。搬到定安县这两个月来，再也没有一份秋都的文件转送到这里，而秋都的行政系统依然平稳运行。现在听的汇报，无非是大侵蚀的死亡情况。每撬开一扇紧闭的房门，死亡数字就多几个。没什么好批示的——尸体该埋的埋，财产没人认就充公。新宁每天都会更新死亡名单，秋石搞不懂自己来这干嘛。
“知事大人，您说的很对，秋都不需要您。但秋都公署各方面条件都比定安县府好很多，您在秋都生活也方便。为了您个人考虑，我建议尽早回去。”
“哪对了？”秋石猛拍桌子。“没有都知事能行吗？迟早要乱套。”
“您说的是。”新宁没有反驳——他内心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之前让你查清楚那个谁，莉莉，她什么来头，有进展吗？”秋石随口一问。
“跟您说过了。大小姐她是定安县知县的女儿，学习不是很好，我给她辅导过功课。”
“什么大小姐？把腰板给我挺直了！一个死掉的知县，也值得你去谄媚？他还能给你升官？”秋石掏出念珠，又做了两次深呼吸。“新宁啊，凡事多动动脑子。我为什么让你查她？我对她学习好坏感兴趣不成？她学得是好是坏，我有什么好关心的？你给我听明白了，我现在要你告诉我，为什么玉兰大巫女中意她、为什么临清秘书长拍板让她去天院。我要一个解释，懂吗？你给她辅导哪些功课，我为什么要感兴趣？难道是我让你给她辅导的？”
“但我也调查不到更多了。知事大人，玉兰大巫女和临清秘书长之前都没来过秋都。我想，他们是不认识莉莉的。”
秋石开始盘念珠。他本想让心情平复下来，但新宁的话却总能点燃他心中的无名怒火。“那莉莉到底为什么能去天院？”
新宁低下头思考，在房间里踱步。“大侵蚀发生后，莉莉应该是被玉兰大巫女救出来的。玉兰大巫女对莉莉有好感，临清秘书长尊重玉兰大巫女的意见，就帮忙让莉莉去天院。这个解释怎么样？”
“救了她就一定要对她有好感？”秋石反问道。“大巫女殿下救了整个定安县，就必须对定安县的所有人都有好感？这能说通吗？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吗？”
“知事大人，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释清楚的。您想想您自己，您凭什么能做秋都知事？我觉得也说不通。”
“你几个意思？”秋石抄起手里的念珠，用力砸向新宁。新宁稍稍扭头，念珠在石板地上磕出几道印子。
秋石瞬间冷静下来。玉兰大巫女送的礼物，砸出印子来可不行。退一万步讲，说不定瘴气还没除干净呢。随身带点灵石做的小物件总没坏处。
“你刚刚说，临清秘书长尊重玉兰大巫女的意见。你确定吗？”
“我猜的。”新宁老实回答。“也可能，临清秘书长对莉莉有好感。”
“乡下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魅力？临清秘书长什么女人没见过？最好问问述平……你先把念珠给我捡回来。”
秋石感到了未知的恐惧。他在秋都耕耘多年，这儿的政治生态早已摸得透透的。但中都，根本就是个大黑盒。以前在中都供职时，他就觉得这些条条线线都缠在一起，完全掰扯不清。后来外放到地方上，又迟钝了不少。更糟糕的是，即便他满足于当下秋都知事的位置、没有进一步升官的念想，也仍然要和中都的大人物们搞好关系。随便惹谁不开心了，这位置都坐不稳。
与此同时，无数地方官员齐聚天院应天门外，为女儿送考。
进入天院，这是接近中都大人物们的终南捷径。天院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权力中心，但它毕竟是天女的居所。哪怕是天院看大门的，都顶半个监察御史呢。
天院应天门内，睡眼惺忪的莉莉被夕雾硬拽到南广场上。
“好多人啊”，这是莉莉的第一句话——她也没有更多想法了。“比定安县热闹多了。”
“外面中都更热闹。”夕雾不太满意。
“好啦，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中都是多么繁华的地方了。”莉莉打了个哈欠。“我认输，我们定安县比不过中都。我想回去睡觉。”
“热闹的地方哪都有，但这里是天院！”夕雾似乎更生气了。“这里的女孩们，都是来参加天院使女选拔的。最终合格的比例很低，大部分只能无功而返。即便是天字头学校的，也要做好充分准备才有机会。我们现在在天院里，是十分光荣的，也是十分幸运的。莉莉，明白了吗？”
“幸运吗……”莉莉不知道为什么光荣，但她并不反对幸运这个说法。遇到玉兰姐姐、在大侵蚀中幸存、来到天院生活，或许这就是玉兰姐姐说的世界给的希望吧。
可是这梦幻般温柔的一切，也梦幻般易碎。在天院，玉兰是莉莉唯一的依靠。但她们之间的联系又梦幻般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样。能相信玉兰姐姐吗？如果不能，又该怎么办呢。
“她们进天院，都是为了将来当天女吗？”莉莉问。
“当然是为了侍奉天女座下啊”，夕雾说。“怎么可能想当天女呀？”
“但是，好奇怪啊……”莉莉拉起夕雾的手。“对啊。你不是为了成为天女才一直努力的吗？”
“你才奇怪呢！我要当紫微御侍，做天女的左膀右臂。”夕雾甩开莉莉的手。“天女是被上天选中的，不是我们想当就能当的。”更学术的说法是，灵能亲和性。虽然这个评判标准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从历史上看，几乎所有天女都以此指定接班人。
“那，紫微御侍就是随便当的吗？”莉莉口不择言，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莉莉，你好蠢啊！我回去了。”夕雾快步走开，留下莉莉一人在南广场。
“昨天好晚才睡，怎么今天还这么有精神……”莉莉吐槽着，又打了个哈欠，准备回秋宫补觉。
天院选拔没什么好看的。无论南广场上的考生和应天门外的父母们再怎么紧张，莉莉都体会不到。她看到的，只是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右往左往的候考考生。被考官喊到后，就立刻变了张脸，蹦蹦跳跳地过去——然后又像丢了魂一样回来，走出应天门，离开天院。无一例外。
“莉莉？你在这呀。”
莉莉回过头，天院总管克让向自己招手。莉莉第一次见克让时，临清也在。当时，临清随便吩咐几句就离开了。后来，是克让领着自己走到玉兰姐姐所在的秋宫的。莉莉对克让印象不差，玉兰姐姐也没说过他坏话。可是昨天，夕雾说他是坏人。要怎么办呢？
“夕雾拉我来看天院选拔。”莉莉说。
“莉莉对选拔感兴趣吗？”
“夕雾说，我不用参加选拔，就能直接进天院，是很幸运的。”
“也是天院的幸运呀”，克让笑了笑。“站累了吧，来南阁休息一会？”
就算克让是坏人，只是坐一坐又不会出问题，莉莉心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