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定安县知县的推荐人选报上去后，秋石总算闲下来。他在一个月前根本想不到，原来天天收礼、吃吃喝喝也能那么累。再次坐在知事厅里、盘起玉兰送的念珠，秋石才发现，自己错失了一个进步的机会。
秋石走到公署天井，仰天长叹。当玉兰和月见天女一起走上苍梧山、而只有玉兰一个人下山时，他就该发觉，临清已决定让玉兰当下任天女了。安逸的环境使人迟钝。这已经称不上政治嗅觉灵敏不灵敏了，应该说完全没有政治嗅觉才对。该死，新宁在旁边也不提醒一下。
那个时候，玉兰是秋宫宫主、秋都大巫女——甚至还在秋都。第一次见面时有点冒犯不假，但之后就该厚着脸皮跟她交好、将功补过的。她随口一句话，自己调去中都还不是轻而易举？咋就没想到呢？
“知事大人，”大堂那边传来新宁慵懒的声音。“早上好。”
“还早上好，都快中午了。”秋石有些不爽。“你现在怎么回事？按时来公署上班这么难？还要不要进步了？”
“但是知事大人，我现在的钱十年都花不完。还能怎么进步？”
“玉兰大巫女现在是天女了，”秋石没想到，新宁这么年轻也变得迟钝起来。“你不知道？”
“那真是好事啊。”新宁说得事不关己一样。
“你怎么就不懂呢？趁她还没忘记我们，找她把我们调去中都才是正事。”
“我们和玉兰天女也说不上什么关系吧……”
真是朽木不可雕，秋石叹了口气。“关系都是人经营出来的。”
过去几个月里，不光是玉兰天女，整个秘书班子都来了一遍。结果被大侵蚀吓破胆的秋石谁都没巴结上，只想让那些人赶紧回去。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紧紧把握住，秋石暗自发誓。
机会很快就来了。
“知事大人，都御史录秘书事惟光到访。”新宁通报道。
秋石赶忙起身，让惟光在知事的宝座上坐好，吩咐新宁上茶。“秘书阁下有何贵干？”秋石问道。
惟光环顾四周。外面的天井时不时有人走过，窗外街市上的路人间或地往这里瞄几眼。“这里不方便，换个地方。“
“明白。秘书阁下请跟我来。”
秋石把惟光往自己宅子里带。以防万一，也喊上了新宁。老实说，秋石不认为自己出过什么纰漏。虽然大侵蚀的事办得很烂，但这次推举定安县知县，他可是把前任知事述平叫过来，好酒好菜招待着，和他仔细商量要打点的中都官员名单。述平反正不干了，应该不会故意坑自己。秋石又复核了一遍，不可能出错。惟光秘书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为这种小事亲自找上门。反正最终决定权在他们手上，嫌给得少了派人通知一下，这边再补上就是。
“挺气派的嘛。”惟光跟在秋石后面绕过影壁，看到宛如私人园林的家宅，不禁称赞道。
“秘书阁下谬赏。当上知事后，述平建议我换一套大宅子住，我就买下这了。”
秋石带惟光走进正房。惟光站在博古架前，欣赏秋石收集的各类宝贝。
“秘书阁下，有您中意的吗？我差人给您送去。”
都是别人送的。秋石其实不太会欣赏这些东西，而且真正值钱的已经送回春都老家了。这里的送出去也不心疼——虽然在他看来，御前秘书这样明目张胆地上门索贿有失风度。
“这是？”
惟光没留意博古架上的文玩，却注意到了秋石进门时随手放在书案上的念珠。
“前秋都知事述平给我的。”秋石故意先卖个关子。“玉兰天女还是秋都大巫女时，给秋都官员的礼物。”
惟光点点头，看了看站在秋石身后的新宁。
“他是新宁，在秋都公署帮我做一些杂务。需要让他回避吗？”
“免了。”惟光摆摆手。“大侵蚀以后，你们见过天女座下？”
“是。”秋石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好机会。看来惟光并不怎么了解玉兰天女，可以唬一唬他。“大侵蚀发生后，我们在玉兰天女的指挥下做了很多……”秋石示意新宁不要插嘴。“玉兰天女也表扬我，作为秋都知事，遇事不逃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难怪当今天女座下那么中意你……”惟光故作深沉，话说一半，偷偷观察秋石的反应。“其实，我得到天女座下密诏。临清秘书长罪不容诛，惹得天怒人怨。天女座下决定替天行道，拨乱反正。”
“临清秘书长？”新宁惊讶道。
秋石不屑地瞥了眼新宁，叫他闭上嘴。世上哪有什么正义不正义？不管是谁，只要坐在御前秘书长的位置上，若不是终极正义的化身，便是终极邪恶无疑。秋石不讨厌临清，也不觉得他真的穷凶极恶。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临清作对能得到什么，惟光能开出什么价码。
“你这间宅院，要是在中都就更好了……”惟光看着秋石说。“临清倒台后，会空出一个御前秘书的位置——最好是当今天女座下信得过的人来坐。”
简直是一步登天。秋石本就充满戒心，见到这过于丰厚的报酬后，又多了个心眼。如果是密谋，玉兰天女没道理先告诉惟光，他们又不熟。而倘若自己贸然对临清发难、成为众矢之的，惟光大概也只会坐视不管。
“秘书阁下，我恐怕无法担此重任。”秋石客气地回绝，心里很不痛快。这些中都人也忒瞧不起人。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一都的知事，基本政治规律还是懂的。没有任何支持、孤零零地攻击权势熏天的御前秘书长，无异以卵击石。新宁一直用眼神示意……这还需要他提醒？如此明显的圈套，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跳进去。
“临清前秘书长暴毙身亡了。”惟光慢悠悠地说。“天女座下替天行道，即位当天便降下天罚。”
“需要我做什么？”秋石问。
“想好就来中都找我。”惟光转身，离开秋石的宅院。“别忘了，御前秘书现在有空缺。”
送惟光离开秋都后，秋石动起脑筋来。惟光应该没说假话。从多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临清确实死了，他们家正在大张旗鼓地准备葬礼。一般来说，官做得越大政敌越多。自己只要参他一本，惟光或其他人跟进，他就完蛋了。
“知事大人，我觉得这是骗局。”新宁说。
“屁的骗局！”秋石骂道。“你放心好了。等我当上御前秘书，不会亏待你的。”
“可是临清秘书长在大侵蚀时……”
“新宁，我老实跟你说。官场上没有对错之分，不要妄想主持正义。什么是正义？官大就是正义。临清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说话？”
秋石下定决心，不顾新宁的劝阻，前往中都找惟光商议。罗织罪名不是什么难事，当官就是在灰色地带行走。秋石要做的很简单——把惟光整理出来的罪名写成一个报告，在月会当天公之于众。秋石办好地方官参加中都月会的申请，万事具备，只等月会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