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秋石在秋都的宅院，新宁感慨万千。秋石已站在整个秋都的顶点，却还不满足，想要更进一步、迈向中都，结果现在被扒个干干净净。他还不如直接致仕不干、在春都老家颐养天年。去县里的初等学校教书有什么意思？
走进秋都公署，新宁也没什么干劲。不用想，再过一阵子，中都就会下达给自己的处罚。但又能罚成什么样呢？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官、贬无可贬。只要不抄家，新宁就打算继续在秋都过快活日子。无法在公署当官，随便找别的差事做就是。
“新宁，你要飞黄腾达了啊，恭喜恭喜。”
“述平大人，这是什么话？”新宁连忙起身。述平还是有事没事来公署转几圈。秋石离开后，他俨然成了秋都知事——虽然他现在是平民的身份。
“你要去中都做官了。”
“中都？为什么？”新宁不解。毕竟他一直在给秋石做事。要是秋石升官，多少能跟着享点福；可现在秋石犯下大错，不被牵连就已是不幸之万幸。
“你这个年纪就见过当今玉兰天女，现在又要去中都，真是前途无量啊。”
“当时她还是秋都大巫女，现在肯定见不到……述平大人，这么说，要发达的是您才对啊。您从前就认识玉兰天女了。”
“每一代天女座下都不关心人事变动啊……不过我也退下来了。”述平自嘲道。“听说，这次是紫微宫点名要你。”
“紫微宫？”新宁不太了解天院，只是以前隐约听说，紫微御侍一职是空缺的。新宁既不知道天女座下册封了新的紫微御侍，也不知道这事是否和秋石被贬有关。谁叫秋石从中都回来后，没跟人说一句话，然后没几天又走了。大家都知道他倒霉了，但怎么倒霉的就说不清了。
秋都的新宁不了解情况，住在紫微宫的莉莉也远远说不上门儿清。如果她知道紫微御侍有那么大权力，她就会管好自己的嘴不乱说话。她也无法想象，梦里跳出来一个人名，她跟雏菊随口一问，最后居然就直接把新宁调进中都了。
升官没多久的御前秘书长惟光对这事还挺重视——被紫微御侍点名要，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新宁无依无靠，现在给他帮点小忙，将来说不定，就能收获一位可靠的政治盟友。
可惜，让惟光失望的是，新宁不但没有当大官的潜质，甚至连当大官的理想都没。新宁连太学都懒得上，更何况，紫微御侍后来好像也把他忘了。惟光自讨没趣，随便找个部门把新宁塞进去，便不再管他。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新宁进了著作局。没有任何油水，也谈不上晋升的希望。唯一的好处就是在中都，能接触很多一手信息。平时的工作就是写材料、记录国家大事。所有以天女名义发出的诏令都由文礼秘书怀德亲自负责，著作局将送来的诏令誊抄并分发至各部门。此外，著作局也草拟些不重要的材料，质量上没特别的要求。
写材料谁不会？新宁之前一直在给秋石写材料，早就轻车熟路。结果，他刚到著作局工作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大麻烦。
“新宁啊，虽然我们不要求质量……”著作局编修广阳端详着新宁写的东西，试图说得尽量礼貌、避免冒犯到新宁。“还是不能太口语化的。怎么说呢？公文写作其实是有一些规范的……抱歉，我只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你上过太学吗？”
“没有。”新宁还没意识到问题。
“这样啊……那边正好有一些公文，你先看看吧。”广阳指向房间一角的书案，那上面摆了好几卷写好的材料。
一天过去，新宁惊奇地发现，他做不了这份工作。中都公文的文体很奇怪，还喜好用生僻字。别说写，读起来都费劲。之前在定安县时，知县就建议过去中都太学进修。现在想想，或许还真有必要。
“编修大人，对不起，我写不出来。”上班第二天，新宁直截了当地跟广阳说道。
“是吗……”广阳满腹狐疑。这种谁都能做的活居然做不了，真够奇怪的。“那你出去采风吧，采风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如果有值得记录的事情，就回来跟我们说。”
著作局的工作变成奉旨旅游后，新宁又住回了秋都。每个月去一趟中都著作局，听广阳布置工作，然后再回秋都。这工作蛮不错，新宁心想。虽然广阳说要甘于清贫，但拿到的钱比原来在秋都当官时还高，看不出哪清贫了。
至于莉莉，她跟雏菊随便提了嘴新宁后，就彻底忘了这茬。莉莉整天在紫微宫学习，不被玉兰允许参加月会和御前会议，惟光也见不到她。终于，惟光实在忍不住，在御前会议时和玉兰天女诉苦——他不能白替人办事，莉莉总得表示点什么。
“莉莉，你最近和惟光秘书长见过面吗？”回到紫微宫，玉兰问莉莉道。
“没有呀，玉兰姐姐。怎么了？”
“今天惟光秘书长和我说，你之前让他把新宁带到中都来。他现在是著作局的誊写官，你想见他的话去著作局找他就好。”
“算啦，我现在有玉兰姐姐辅导功课嘛。夕雾也能帮我，不需要他啦。”
“莉莉，你是悠离天女的转世。等时机成熟，我会让你做天女的。但是，天女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哦，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
“玉兰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莉莉问道。一提到什么悠离天女转世，准没好事。
“莉莉，天女最重要的工作，是维持圣塔的灵能场。但即使做了这样伟大的事，居功自傲也是不好的。天女的话语中蕴含巨大的力量，在其他人看来，天女说的就是绝对正确的，没有商量余地、必须要执行的。所以莉莉，你将来当天女后，我希望你不要随便表达自己的观点或愿望，那会给别人添很多麻烦的。莉莉也不希望给别人添麻烦，对吗？”
“那样的话，天女岂不是没有自由了？”
“也不是这样啦。”玉兰摸了摸莉莉的脑袋。“你是真正的天女，大家当然会宽容你小小的任性，但是……你以后当上天女就知道啦，其实也是保护自己。”
“哦……”莉莉点了点头——虽然她一点都没懂。再说，自己还不是天女呢，为什么也要被这些规则约束？不过，既然玉兰姐姐都这样叮嘱了，还是照她说的做吧。
“夕雾，当上天女，就会失去自由吗？”晚上睡觉时，莉莉问道。
“当然不是啊。”夕雾说。“虽然也有要履行的义务，像日课啦月会啦。对了，莉莉，天女座下给了我们一块祭天牌位。她让我们试试，像日课那样。我知道，这很不合适，但是……”
“玉兰姐姐说，天女不能随便说话，我也不能随便说话。你知道为什么吗？”莉莉还在自顾自地想，没仔细听夕雾说的事。
“我不明白，但天女座下有她的考量吧……”
“现在玉兰姐姐给我补习功课时，也经常问我哪里不会、让我试着回答问题。她一会让我随便说、说错了也没事，一会又说不能乱说话，我都被绕糊涂了。”莉莉抱怨道。
“我觉得，天女座下不是这个意思……”
莉莉又抱怨了一堆。以前在秋宫时，不用天天看书、想去东苑玩就去东苑。现在当上紫微御侍、搬到紫微宫来，上午玉兰姐姐做日课，自己要在紫微宫东间书房看书自习。下午御前会议结束后，自己还是在书房听她讲课。哪怕到晚上，玉兰姐姐也不让去东苑散步，说是和别人讲太多话会有麻烦。
“我想，天女座下不希望你擅用权力、干涉朝政……”夕雾猜测道。
“才没有呢！玉兰姐姐不会这样想的。”
“可是，原来的秋都知事秋石犯错后被贬，你却让他身边人来中都做官。”
“我才没这么说！你不要诬陷我。真是的，我只是和雏菊随便提一下。那些大官不高兴，也把新宁一起贬到春都，让他陪秋石作伴好了嘛，我才不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