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光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面对和木时，惟光就像一个被狡诈的秘书大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政治素人——可他已经在御前秘书长的位置上坐三年了。在和木的眼睛里，惟光看不到一丝对信仰的虔敬，只剩下对名利的渴望。她讲的都对，惟光也没理由不照她说的做。但每每想到，不得不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奔波来奔波去时，惟光总是大为光火。
一次偶然的机会，惟光得知，这个小混蛋是文礼秘书怀德的亲戚。惟光本想以此从怀德身上敲诈点好处，可他不但不领情，甚至还说了几句和木的坏话。这无疑让惟光更生气了——因为无论怀德持何种态度，惟光都不得不与和木联手。虽然怀德最后同意帮忙，但很显然，他才不认为他占了便宜，更不会感谢惟光。
下午的天院充满活力。放了课的使女在东苑玩耍，而好事者们，则大肆谈论机密事宜——她们躲在政事堂边上听到的只言片语。秘书大臣们尚未公布玉兰天女的死讯，可这个秘密已经悄然传开。
惟光原来还想打个信息差，但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上。他离开政事堂，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西北边走去。
“这不是秘书长阁下吗？下午好。”雏菊坐在草地上没有起身，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惟光警觉地环视四周——大概没有别人。西苑向来冷清，是密谈的好场所——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坐在草地上对谈则另当别论。
“雏菊宫主，可否借一步说话？”惟光又补了一句。“事关重大。”
“要找莉莉姐姐吗？她应该还在紫微宫。”
“不。”
爬上假山、坐在石凳子上，惟光舒了口气。丛林掩映之下，不用担心闲杂人等闯入。而透过那些细小缝隙，又能窥见天心湖边的状况。
“天女座下宾天了。”惟光说。
“嗯，我听莉莉姐姐说了。”雏菊并不感到惊讶。
“天女座下生前，即有意让莉莉当天女，你怎么想？”
“当然，莉莉姐姐是天女的最佳人选，下一任天女非她莫属”，雏菊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难道阁下有不同意见？”
“谨遵天女座下遗诏，只是……”惟光轻咳一声。“我听说，秋宫宫主夕雾一直想做紫微御侍，而她又和莉莉很要好。紫微御侍由天女直接任命，我恐怕……”
“那最好不过，让夕雾实现她的梦想去吧。”雏菊有些心动，但她还是想留给莉莉姐姐定夺——公平竞争嘛。“总之，莉莉姐姐是毫无争议的下任天女。”
惟光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却仍然继续追问雏菊。雏菊一再表示，莉莉是下任天女最合适的人选——甚至是唯一人选。她自己不会和莉莉抢天女的位置，也不允许秘书大臣矫诏、歪曲玉兰天女遗愿——人在做天在看，逆天行事必将招致天罚。
“莉莉姐姐必须是下任天女”，雏菊重申道。“而选择谁做紫微御侍，全由她决定。我无权干涉。”
对，这才是天院使女该有的样子——离开西苑时，惟光这样想道。她们不经世事，又把头脑全用在进修课程上。只要稍加引导，想让她们说什么、她们就说什么。至于和木，当初就不该让她进天院。
惟光也想过把莉莉换掉，但是，玉兰天女在月会上授予莉莉天铃之后，惟光已没有任何操作空间。惟光才不信什么遭天罚的鬼话，可玉兰天女指定莉莉接班，是所有朝臣有目共睹的。
在这之后，惟光又把类似的话给夕雾说了一通。虽然她发过誓不做紫微御侍，但至少在惟光看来，她才没有遵守誓言的必要。好在惟光一番话说完，夕雾爽快地同意，继续做秋宫宫主、把紫微御侍的位置让给雏菊。
几天后，玉兰天女的遗诏张贴出来，莉莉也被正式确定为下任天女。纵使尘埃落定，惟光还是没搞懂，玉兰天女为什么要宾天。没有遇到非要她以死谢罪的天谴，她和秘书班子、天院各宫主的合作也很融洽。谁能料到，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就算是给莉莉让位……这理由又太过牵强。
惟光也想过，想当年，自己授意罢免莉莉的紫微御侍。当时那么大的事，现在都能冰释前嫌。如今，真让夕雾当上紫微御侍，又有多大坏处呢？早就无所谓什么临清派了。只要好好给夕雾道歉，她当上紫微御侍后，也不会故意报复。
政客的承诺都是放屁，可他们对后代的教育不是——至少惟光不相信，临清会把她的宝贝孙女夕雾，教育成睚眦必报的市侩。更不必说，天院本来就不关心朝政。也许当时就不该答应和木——但做到这份上，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莉莉登基前夕，惟光走进天院南阁。夕雾和雏菊坐在书案一边，天院总管克让坐在另一边，茶水已经备好。
“秘书长阁下”，克让起身，请惟光落座。
“按照惯例，”惟光喝了口茶。“天女登基时会册封紫微御侍。”
惟光观察着夕雾和雏菊的反应。她们互相推辞一番，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或许真的不在意。一旁的克让没听出什么端倪，间或加入她们的对话中闲扯一通，仅此而已。
意外地顺利——虽然惟光高兴不起来。他现在愈发觉得，夕雾值得紫微御侍的位置，也后悔三年前逼她辞掉。本来就没什么矛盾，跟一个孩子较真也很掉价。惟光甚至想领夕雾再去一次祭天台，让她撤销之前发的誓。
“天女责任重大，却分身乏术。我们还是需要一位紫微御侍的”，惟光总结道。“两位宫主都如此谦让，我也不好向莉莉推荐。既然如此，我建议全部交给莉莉。两位意下如何？”
夕雾和雏菊都没反对。天院向来以谦虚为美德，向天女座下自荐当紫微御侍，才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虽然一般而言，秘书班子的推荐起决定作用。但流程上最终做出决定的，是天女本人。
“两位宫主德才兼备，都是天院的榜样人物。我相信，无论谁当选紫微御侍，都能尽心尽责、成为天女的助力……”惟光话锋一转。“只是，如果完全由天女决定……她难免会出于个人好恶，无法综合考量、做出最优的抉择。”
克让听出了异样，但他没发作。夕雾和雏菊则表示，只要是莉莉认可的，无论谁都行。
一切就绪，只等明天的登基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