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雏菊迟疑地登上台阶，激动又胆怯地走向含章亭时，莉莉突然理解了当年的玉兰姐姐。她一定是在犹豫吧。唯一不同的是，玉兰当时还有个寄托，莉莉则不得不独自面对这更加绝望的情况。
“这就是含章亭。”莉莉停下脚步，回过头，对雏菊说道。这只是一座平淡无奇的亭子。它或许是很好的点缀，是单调的天心湖的小装饰，但绝对谈不上什么神圣性。
雏菊在含章亭里转圈，好奇地打量亭子的每一个角落。
“三年前，玉兰姐姐带我来过这”，莉莉说。“我当时就想，所谓的天女日课，究竟是怎样的呢？这里没有祭天牌位，也没有下跪时用的布垫。三面都是天心湖，但对着天心湖做日课又有什么意义呢？”
“祭天是国家大事，天女日课更是机密中的机密。含章亭的设计，有保密的考虑在里面吧。”雏菊猜测道。
“也许吧。”莉莉没有否定，只是把手放在立柱上，开动机关。石凳慢慢移开，通向密室的阶梯出现。
“莉莉姐姐，这不太好吧？”雏菊好奇地向下望去，又不敢迈出脚步。她以前听夕雾说过，三年前的那天，之所以出现日食，就是因为当时还不是天女的莉莉，试图走进这个小房间。如果连未来的天女都不被允许踏足，现在自己贸然进去，肯定会遇到什么糟糕的事吧。
“莉莉姐姐平时在地下做日课吗？”
“不是哦”，莉莉一边说一边走下楼梯。“下来吧，不会有事的。”
莉莉不太讲究卫生。当上天女这半年来，她还从没打扫过含章亭。至于这个地下密室，当她捂起鼻子、忍受着灰尘，站在门外看了几次后，便彻底放弃、再也没进去过。雏菊呛了几下，不停地用手在鼻子前拂来拂去。
“传说这里藏有九种灵遗物，”莉莉说。“但悠离天女弄丢了几件。”
“怎么突然说这个？”雏菊问道。“不过是民间传闻罢了。他们无法真正认知到灵遗物，非要将灵遗物和那些凡俗的物件类比。灵遗物是概念，只有被上天选中的人才看得到。”
“你能看到吗？”莉莉问。
雏菊不愿踩上厚厚的灰尘。她只是站在密室外面，伸长脖子朝屋里望了望。由于光线不好，她看得并不真切。“莉莉姐姐，我什么都没看到。”雏菊说。这没什么好惭愧的，毕竟莉莉才是天女、才是被上天选中的。
“我也看不到。”莉莉说。
“莉莉姐姐，你是说，这里已经没有灵遗物了吗？”雏菊思考起来。不该这样的。“可是莉莉姐姐，传说中的灵遗物“微缩世界”，应该还在这里才对。定安县发生大侵蚀时，就是月见天女先通过微缩世界得知，再把玉兰天女派过去的。”
“这么说，我其实没资格做天女。”莉莉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平和，既没有自责也没有自暴自弃，只是单纯地描述事实。
“不，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雏菊喜欢理性的思考，讨厌无论发生什么都归因到上天的世界观。日食是正常的天文现象，不是因为天女或紫微御侍做错了什么。大侵蚀本质上是灵能密度过低，原因是秋都圣塔年久失修。圣塔的维护是天女责任所在，说月见天女应该对大侵蚀负责，并不完全没道理。但这里的推导绝不是，因为月见天女不问朝政，所以上天要惩罚她。
“我没资格做天女，这是最好的解释，不是吗？”
“不是。莉莉姐姐，容我再想想。”
“雏菊，你太依赖灵遗物的能力了，这不好。很多事情，稍微往前想一步就能想到”，莉莉说。“又或者，你已经想到了，但不敢说出来。我刚刚也说了，我没资格做天女，或许是最好的解释，对全天下最好的解释。但最合理、也最容易想到的解释，那就是，这里并没有什么灵遗物。雏菊，你也看到了，这只是一间空房子而已。”
“但微缩世界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是悠离天女，也许是之后的什么事件，导致它遗失了吧。”莉莉轻飘飘地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地面上，将要离开含章亭时，雏菊还在想事情。太多事情说不通，她想去探寻真相，却隐隐预感到，或许不去探寻真相更好。
“你想知道日课的事吧”，莉莉说。
“莉莉姐姐，你不想说就算了。已经够了，今天就这样吧。我不会和其他人说的。”
“所谓的日课，不过是在这里呆一上午罢了，没有任何其它要求”，莉莉说。“这很合理，不是吗？从没有人见过天女做日课是什么样子，文献里也没有明确记载。这样的日课，又如何在天女之间代代相传呢？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只知道，天女每天都在含章亭打发掉很多时间，仅此而已。”
雏菊没再说话，默默地跟在莉莉后面，从西苑含章亭回到紫微宫。日课都是假的——出乎意外但在情理之中。想必莉莉姐姐刚察觉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吧。大概玉兰天女也是出于如此考虑，才给夕雾祭天牌位；让她发明一套合适的日课流程，这样莉莉每天在含章亭时就不至于无事可做。
可是，尽管神话传说往往天马行空、极具幻想色彩，但它们虚假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无比真实的内核。彻头彻尾的谎言，不可能熬过岁月的一遍遍洗礼、流传至今。假以时日，雏菊一定能解读出那些神话传说的真意。只是现在，她没这心情。
“对不起，莉莉姐姐。”回到紫微宫后，雏菊再次低头道歉。
雏菊本来还想劝莉莉参加政事堂的御前会议，现在也没了主意。每天做无意义的日课，莉莉姐姐一定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她的倾诉对象却只有夕雾一人。可是自己，居然与和木联手，把夕雾赶了出去。“夕雾出走是我害的，我……莉莉姐姐，对不起，我会自己离开的。”
“雏菊，你说啥呢？我已经失去夕雾了，还能再失去你吗？”莉莉把双手搭在雏菊的肩膀上，直愣愣地盯着雏菊。“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为了莉莉姐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雏菊条件反射似的就答应下来。
“雏菊，我现在是天女。享受了天女的特权，当然也要承担天女的责任。可是，这责任实在太重了，我担不住。我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该推给你们。但是，对不起，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莉莉姐姐，这是我的荣幸。请不要有任何顾虑，尽情地使唤我吧。”
“雏菊，我想，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但是……总之，请原谅我吧。”莉莉叹了口气。“你之前说，惟光提到了普遍的嗜睡现象。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中都的灵能密度不够”，雏菊说。“只要莉莉姐姐下令，我现在拿天铃去测定四都圣塔的灵力场和灵能密度，明天就能画出灵能分布图，后天就能算出具体的调整方案。到时候，只要莉莉姐姐动动手指，事情就会完美解决。只是，我怕又惹你生气，之前一直没敢说……”
莉莉轻声叹息，摇了摇头。
“雏菊宫主，麻烦出来一下。”和木在外面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