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和木说。
雏菊跟着和木走进西苑，绕到假山后面。早冬的寒意传导到西苑，天心湖沿岸的柳树变得疏落起来。假山上铺满了掉落的叶子、果子和小枝杈，惟光秘书长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等待雏菊到来。
“雏菊宫主，事情有点麻烦”，惟光脸上带有愠色，叉起手盯着雏菊。“天院总管克让说，夕雾是冤枉的，她不该被处死。”
“克让声称，夕雾已经受天意复活。克让受夕雾所托，要拜见天女座下、给夕雾讨个公道，严惩构陷夕雾的恶人。”和木补充道。
“一派胡言！”雏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夕雾是我亲手杀死的，她不可能复活。”在苍梧山上和夕雾告别时，雏菊确信夕雾不会再来天院了。至于克让故意打出夕雾的旗号，大概是想团结临清的门生故旧一起对付惟光。
“雏菊宫主，不要以为这件事和你无关”，惟光强调道。“一旦我和紫微宫都被定罪，你也逃不掉。”
“难道人死还能复生？”雏菊不敢相信，惟光秘书长居然会被这儿戏一样的说法吓趴下。“克让也是，居然打这么蹩脚的幌子。”
“他已经写好奏表，明天就要亲自递给天女座下。他是天院总管，能见到天女座下的，我们拦不住！”惟光眉头紧锁，两手叉得更用力了。“还有三位秘书大臣的联名！”
“雏菊宫主，你先和天女座下说一声，克让那边我们再想办法”，和木说。“千万不能让天女座下被克让蛊惑。”
雏菊姑且答应下来，但她对和木愈发不满了。紫微御侍本该是天女的副手，现在她却连天女的面都见不到——或者说，干了亏心事后不敢见天女。她们这件事当初就没做好，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克让抓到把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和木都必须辞掉紫微御侍，她确实不够格。
雏菊和惟光告别、动身回紫微宫，路上还能听到惟光抱怨的声音。
“这嗜睡的症状越来越重了，克让还想以此做文章。说什么中枢官员德不配位，上天降下天罚，要另选有德之人辅佐天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雏菊不禁叹气，脚步也慢了下来。是呀，自己才跟莉莉姐姐保证，要去测定灵能场的，现在居然被这破事耽搁下来。一阵困意袭来，雏菊走下假山时还差点摔一跤。
雏菊心中突然涌起莫名的恐惧。说不定，灵能密度已经下降到相当危险的地步。再不采取措施，中都就要彻底沦为外域。
现在该怎么办？雏菊心里打鼓。第一步还是找莉莉姐姐要来天铃，测量出具体的灵能密度。如果缺乏测量数据，就贸然将四都圣塔的灵能往中都引，可能会在其它地方出现伤亡。不能为了中都就不顾四方居民的死活。
雏菊想到了传说时代的人物。悠离天女是灵动分析学的开创者，她操纵灵能的能力更是一绝。望春天女曾经是悠离天女的紫微御侍。虽然望春天女对灵能的操纵不如悠离天女，但她曾经仅用一天时间，就测绘出全天下的灵能图。正是有了望春天女的努力，悠离天女才能找到问题所在，及时做出应对。至于为什么突然要测绘灵能图，书上倒是没记载，也许是遇到什么大灾难了吧。
至少要像当时的望春天女那样，为莉莉姐姐排忧解难。雏菊下定决心，走进紫微宫。
“莉莉姐姐，我要……”
“天女座下！”
雏菊正要找莉莉要天铃和自动车、出去测量灵能密度时，克让突然闯了进来，跪在雏菊身后。雏菊赶紧腾出位置，方便克让直接面对莉莉天女。
“夕雾是被冤枉的！天女座下，请你读一读这封奏表吧！”克让言辞恳切，递出一封奏表。骑缝处是包括文礼秘书怀德在内的三位秘书大臣的花押。
雏菊话到嘴边，却不得不收回去。此时索要天铃，似乎有逼迫莉莉姐姐在她和夕雾中做选择的意思。雏菊看了看莉莉，或许此时该回避一下。
“雏菊，你在这等等。”莉莉叫住了雏菊。雏菊只好尴尬地站在克让边上，焦急地等待莉莉姐姐读克让的奏表，然后老老实实地挨一顿骂。上下眼皮开始打架，雏菊越来越困，眼前莉莉姐姐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突然，旁边一声巨响，雏菊瞬间清醒过来。
克让倒在地上。
“还是开始了呀……”莉莉哀叹道。
“莉莉姐姐，什么开始了？”
“我们已经失去灵能供给了。”
莉莉的话像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地叩击雏菊的心扉。没错，轻度嗜睡就是灵能不足的表现。她早就知道，上天也留出了充足的时间。但这几个月以来，她什么都没做。但是，失去灵能供给是什么意思？虽然现在再调整已经晚了，但还不至于直接放弃。圣塔灵力场的调整并不复杂。
“雏菊，你听说过天命铃舞吗？”莉莉问道。“这是悠离天女设计的舞蹈，在天女之间代代相传。但很可惜，我不会跳舞，这支舞已经失传了。”
“是……吗？”雏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本以为，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莉莉姐姐会说一些更重要的话题。
“我们的灵能供应，其实来自于悠离天女打下的灵脉。而天命铃舞，就是构建灵脉的仪式。”
“也就是说，想调整灵力场的话……要找到灵脉，而不是四都圣塔吗？”雏菊向莉莉姐姐确认道。雏菊有些吃惊，不过情况仍然可控。无非是灵能源换了个形式。可能不太好算，但绝非算不出来。
“我们已经失去上天的灵能供应，全靠历代天女通过天命铃舞献上生命、勉强维持灵脉。”莉莉说。
“莉莉姐姐，我明白了，交给我吧。”人固有一死。虽然对雏菊而言，死亡还过于遥远。但是真到了不得不上的时候，雏菊也不缺勇气。看着莉莉手中克让的奏表，雏菊心想，这大概是最好的赎罪方式。只要自己作为天命铃舞的祭品献给上天，天下就能恢复正常了吧。灵遗物知识泉源，说不定能提供不少灵力呢。
“傻孩子，”莉莉苦笑道。“天命铃舞已经失传了。”
“莉莉姐姐，那我们现在……”
“对不起，已经无计可施了”，莉莉无奈地说。接着，莉莉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吊坠。“这是玉兰姐姐给我的护身符。据说戴上它，就能梦到想见的人。你需要吗？”
雏菊沉默了一会，鼓起勇气说道：“莉莉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啦。”莉莉走上前，将雏菊抱在怀里。
灵能密度越来越低，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失去意识吧，雏菊心想，慢慢闭上眼。最后的最后，能在莉莉姐姐怀里睡着，倒也不坏。
“雏菊，对不起，”莉莉轻声说道。“其实，夕雾和我说过。现在的灵脉，可能全部来自苍梧山。中都灵能密度正在缓慢下降。我想找你商量，但又怕给你太大压力。可是，要我自己解决的话，我又……”
雏菊惊恐地睁开眼，眼泪从脸颊上流下。当夕雾和莉莉姐姐在为灵能问题操心时，自己却与和木合谋陷害夕雾，无我梦中地沉浸在过家家似的权力斗争里。真傻。还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以为终于胜过夕雾了，最后却输得这么彻彻底底。
“莉莉姐姐，你没有错。都怪我，我怎么能……”
“雏菊，不怪你。是我骗了你们。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悠离天女转世。灵遗物明日之星，你们都被它骗了。我徒有悠离天女的人望，却无法像悠离天女那样，回应你们的期待……”
“莉莉姐姐，不是这样，才不是这样……”雏菊泣不成声。
雏菊早就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莉莉姐姐就是悠离天女转世、正真正铭的天女。才不是因为明日之星那虚假的效果，而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灵能亲和性。当年在春都思来县，莉莉姐姐进入堪比外域的溶洞深处又平安无事地走出来，就是她被上天选中的明证。
雏菊没有看错。莉莉姐姐接受的是定安县糟糕的初等教育，可是到天院仅仅一年，就掌握了相当程度的灵动分析学。她回一趟定安县，能在没有任何测量工具的情况下，推断出定安县的灵能不由秋都圣塔提供。她是货真价实的天女，不需要任何人帮她弄虚作假。她需要的，仅仅是那一点点信心，让她相信她自己是悠离天女转世的信心。
然而，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雏菊都没能满足。雏菊明知莉莉有极其优秀的灵能亲和性，却故意不和她说，甚至诱导她往错误的方向想——让她以为自己也是受明日之星的影响，才认她为悠离天女转世的。
雏菊毕竟不是被拣选的。自以为自己是在幕后掌控一切的，可是既没有足够的觉悟，也没有相应的能力。为什么要这样自作聪明？明明一切都交给莉莉姐姐就好。半年时间，足够她思考出重构灵脉的方法。既然天命铃舞失传了，再想出另一套方法就好。自己只要在一旁为她摇旗呐喊就好，可是，自己却做出了最坏的选择，让她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
雏菊想从莉莉怀里挣脱，胳膊却使不上力。“莉莉姐姐，放开我吧”，雏菊哭道。“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我不配在紫微宫死去。我是历史的罪人。”
莉莉仍然抱着雏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会再有历史了。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片雪花从空中飘下时，中都陷入永远的沉睡。
莉莉的黄宝石项链发出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