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顶，暗红色的天空下，莉莉抱膝哭泣。大侵蚀夺走了她的一切，却唯独让她自己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上天无情地剥去莉莉的全部外壳后，将她孑孑然抛在苍梧山上。
地上一颗宝石微弱地闪耀着暗黄色的光，莉莉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悠离天女？”远处传来了玉兰的声音。
“悠离姐姐？”望春又问了一遍。“果然还是让我来吧？”
“我可是天女啊”，悠离半是夸耀半是落寞地说道，拿着灵能图的双手止不住颤抖。纵使活着已经没有意义，悠离还是无法坦然面对死亡。天女的祭礼服下，她只是个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爱的小女孩罢了。
在望春四处奔走、绘制灵能图时，悠离只能绝望地呆在紫微宫里。而今，望春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轮到悠离出场了。
“望春喜欢跳舞吧？”悠离问道。
“嗯”，望春点点头。“但我是个小笨蛋。就算不跳舞，也学不会你的那些灵动分析学啦。”
“那我就给你跳一支舞吧。希望你记住它，再跳给后来的天女看。”
天命铃舞，这是悠离起的名字。悠离并不常看舞，也谈不上什么起名的品味，实际跳起来就更糟了。重重的天冠仿佛随时都会从头上掉下来，宽大的祭礼服也成了跳舞的障碍。尽管都是简单的动作，悠离做起来却感到异常吃力。这蹩脚的浪漫，下次还是换成别的吧——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伴随着悠离的舞步，越来越多灵能从灵遗物中抽出，打向地下。没有哪个天女敢把灵遗物当燃料用，但如果所有人都将死去，灵遗物又有何用呢？悠离摇响天铃，观察着灵能的流动。这是细致的工作。悠离要依着苍梧山的地势，构建出输送到中州四处圣塔的灵脉。地下的灵脉难以测量，只能记住这些灵能流，心算出要做何种调整。
太偏心了，或许会遭受这样的指责吧，悠离心想。但无论计算多少次，纵使用掉全部灵遗物，都只勉强够打通中州的灵脉。历史上最糟糕的天女——即便被冠上这样的恶名，悠离也无可奈何。
别无选择——天下九州，悠离不得不眼看着其中八州渐渐消失，中州成为一片孤岛。
灵遗物少了一件又一件，悠离的生命力也逐渐转化为灵力，一起埋在苍梧山下。在天命铃舞的最后，悠离引导中州的灵脉向附近供应灵能。中州大部分区域被圣塔的灵力场覆盖，苍梧山附近，就交给埋藏的灵脉好了。这样的话，一旦灵脉内的灵能不足，附近区域最先感知到，就可以及时向灵脉补充灵能了。
天命铃舞结束，悠离消失不见。宽大的天女祭礼服下，只剩一颗宝石。
“悠离姐姐，果然留下灵遗物了呢。”望春叹声，自言自语道。
灵遗物明日之星——魅力的概念。
但又有什么用呢？没有悠离天女的资质与能力，光有她的人望，自欺欺人罢了。莉莉仍然低着头。
“我是天院秋宫宫主玉兰”，玉兰蹲下来，观察着哭泣的莉莉。“请问，你是……”
“莉莉。”莉莉抬起头。
玉兰伸出手，莉莉仍然环抱着膝盖。
“我们走吧？”
莉莉看着玉兰，摇了摇头。“玉兰姐姐，我失败了。”
“莉莉，你在说什么呀？”
“结果都是一样的，让我呆在这吧。”莉莉说。
玉兰和莉莉并肩坐一起，抬头望天。
雪花飘了下来。
夕雾向空中伸出双手，雪花在手中融化，雪水穿过指缝滴到地上。
白色冬日祭。
夕雾站在苍梧山上远眺，山下代岳知事正驾驶自动车从县学旁经过。秋石走在队伍前面，热情洋溢地和路上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雪越下越大。
冬日祭的花火秀开始了。
一声异响划破夜空，一道闪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云霄，紧接着，开出金色的花朵。一道道金色的焰火从中心诞生，向四面八方奔腾而去；随后又缓慢落下。那数不清多少道的金色焰火的尾巴越来越细，尔后，变成繁星点点，在夜空闪烁。
那只是序幕。
七道闪光升空，在星河里激起七色涟漪。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七色慢慢叠在一起，又缓缓淡出。
争先恐后似的，升空的闪光源源不断，宛如火树银花盛开在星河两岸。夜空成了巨大的画幕，色彩被不断地泼洒上去。由金黄变蓝，又从蓝到红，不停变换。花火绽放，又转瞬凋谢，留下依稀可见的烟雾，而下一束花火又蓄势待发。
夕雾握紧胸前的红宝石，对莉莉的思念涌上心头：
“在大侵蚀之前，你是否也曾像我现在这样，在冬日祭的夜晚登上苍梧山，俯瞰定安县呢？那时的你，哪怕做最狂野的梦也肯定不会梦到：
““将来有一天，我真的会成为天女。坐上天合殿的御座、在枯萎的神树枝下君临四方，就像玉兰姐姐无数次预言的那样。当我局促地站在御座旁、发自内心地为夕雾即将被册封为紫微御侍而感到高兴时，玉兰姐姐竟会亲手为我戴上紫微冠。我茫然地站在天合殿中央，揣测不到玉兰姐姐的想法：
“““莉莉，你是悠离天女转世，将来要成为天女的。月见天女也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说，她曾在梦中见到：
““““在遥远的过去，悠离天女在苍梧山顶起舞，她的身姿仿佛与莉莉重合起来。看着渐渐消失的悠离天女，望春天女必然会下定决心：
“““““悠离姐姐，我将继承你的遗志。悠离姐姐，你又是怎样想的呢？可曾后悔过呢？
““““““在遥远的将来，灵能总有一天会枯竭。我们的文明终归昙花一现，脆弱而短暂。终结这一切的最后一任天女，不得不怀揣无比沉重而深刻的遗憾吧。
“““““““万策尽。我根本不是什么悠离天女的转世，我什么都不是！假使能回到那时的大侵蚀，我或许会放弃吧。
““““““““我的未来，不过是在绝望中溺死罢了，和雏菊一样。
“““““““““夕雾，我对不起你。对了，前不久秋石说他要在定安县办冬日祭，不知你是否会参加呢？如果你能替我做一个美梦就好了。在梦里：
““““““““““我站在高高的苍梧山上，看那夜空中绽放的一直持续到永远的花火。玉兰天女送我的项链此刻还戴在胸前，我遥想远在天院的莉莉：
“““““““““““夕雾，你胸前晶莹的红宝石中，是否会映出我的身影呢？在这片共同的夜空下，让我们一起祈祷：
““““““““““““愿此刻永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