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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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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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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元赞和兵士把昏死的周子期押解到了安陆的大牢后,一行人回到城外的客栈里休息。 那客栈一间屋子里是两个土炕,一个土炕可以睡十五个人。百十号人挤在三四间屋子里,一个个把那衣物放在脚底,俱都坐在炕边洗脚。俞元赞虽然是个百户,可也和这些兵士们无有二致。 第二天一早,俞元赞早早洗漱后赶到县衙,把那文书俱都准备妥当。这才来到城里一处成衣店,买了套将将合身的衣服。他把旧衣寄存在成衣店,自己一路小跑往陆府赶。才到陆府门口,就看见已经换过衣物的李良钦坐在台阶上嗑瓜子。 俞元赞慌忙跑了过去,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怎么在这儿?” 李良钦把嘴里的瓜子咽下,伸手向俞元赞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瓜子皮,“嗑瓜子啊。” 俞元赞被他一句话说的哭笑不得,只好再问:“先生怎么坐在这里?天气这么冷。更何况这台阶也不干净,岂不是弄脏了先生的新衣服。” 李良钦把瓜子皮揣到怀里,拍了拍手,说道:“有什么关系。这是他家的台阶,弄脏的也是他家的衣服。再说了那屋里闷热,叫人难受。还不如出来吹吹风叫人清爽。”说罢,就起身拉住俞元赞,“正好你来了。走走走,进去细聊。” 二人一路走回东厢房坐下。那东厢房内布置的甚是雅致。房间西侧是一间小书房,书房内摆列着琴棋书画。东侧是床椅,俱都是上好的木料打造。屋内燃着木炭,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进来换成新的。房间内放着瓜果,都在冰窖之中保存好的,十分鲜美。 俞元赞见了,不住地赞叹。 李良钦倒是不当回事,骂骂咧咧道:“弄这些东西做什么!直娘贼,当真是折了阳寿。我又没有做什么,干什么搞了这些来。当真叫人不自在。” 俞元赞参观过房间后,就坐下来了,不再去看。听到李良钦骂骂咧咧,只好无奈地劝说道:“先生不必过谦。若不是先生相助,真不知那胆大包天的贼人会干出什么事来。陆大人做这些,也是聊表谢意嘛。” 李良钦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抓那贼人本就是我的本分。他们现在搞这么一出,反倒是弄得我像是想要贪图什么才去抓人的。” 俞元赞晓得他性格怪癖,只好陪笑道:“先生自是高风亮节。只是先生总不能叫我们这些受了先生相助之人不有所表示吧。若是那样,倒是我等失了礼数了。” 李良钦闻言,竟没有再说话,一个人低着头沉思。 俞元赞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赔礼道:“先生恕罪。俞某失言,惹先生不快了。” 李良钦闻言,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不快。你说的是极,是极。我辈修行中人,要以圣贤之道规束自己,要以平常之心对待他人。我虽然自认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终究还是太过任性,没有考虑他人。我曾听人说,礼就是要体谅他人。我刚刚所言,倒是失礼了。” 俞元赞不住地赞叹道:“先生的境界当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与先生在一起,当真是叫俞某惭愧啊。” 这时只听屋外有一人说道:“俞兄所言甚是。” 俞元赞与李良钦闻声看去,只见陆松身着锦袍,腰系牛皮 带,头戴幞头,走进屋内。 “俞兄所言甚是啊。先生的境界,实在叫我等钦慕非常。二位,有礼了。”陆松给二人行礼后,握住俞元赞的手说道:“俞兄如此见识,当真叫兄弟佩服。” 俞元赞慌忙回礼,说道:“哪里哪里。陆大人谬赞了。”说完就挺起身来,正起了脊梁。 俞家的人,永远搞得清楚自己的位置。 即使面对大人,他们,始终挺得起脊梁。 屋内的火炉徐徐的烧着,屋外的寒风也柔和了许多。李良钦掏了掏耳朵,一个人嘟囔着:“就是讨厌这些繁文缛节。讨厌死个人了。” 陆松与俞元赞闻言,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陌生人的隔阂在这大笑中好似消于无形。 酒席早已在后堂备好。三人落座,照例谦让了一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 三人喝的都有些上头,逐渐无所顾忌,开始天南海北的瞎聊。陆松与俞元赞俱都是世代为官,二人谈论家世官位与曾住地的风土人情。红烛照映下,李良钦的脸微微发红。他听着陆松和俞元赞的谈话,偶尔附和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吃菜。 陆松注意到李良钦没怎么说话,便有意把话往李良钦身上引,“俞兄,若说体格,我自然是比不过你的。可要论本事,你我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李公啊。” 俞元赞附和道:“是极,是极。我也是学过些武艺的,可是与李公一比,那真是萤火比之于皓月了。陆兄,单是李公捉拿贼人时那一手掌法,就足够叫我受用终身了。” 李良钦抬眼看了看二人,满不在乎的说道:“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那厮本身武艺平平,不过是学了个走影的本事,可以把人视线蒙蔽。我要拿他,却是轻而易举。”说罢,就夹了片糖藕吃。 俞元赞给他把酒满上,问道:“说起那贼人,小弟有一事甚为疑惑。那贼人在山西杀人,一路跑到这里。此人行踪,先生怎么知道,还一路追了过来。” 李良钦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安化王叛乱,把宁夏大牢中的穷凶极恶之徒全数放了出来。我受三边总制杨大人之托,要把那恶徒一个一个全都捉拿。追至山西,在城隍庙发现了德衍和尚的尸体。到附近镇子上仔细查问后,知道德衍和尚是从五台山来的。故而前往五台山问询。知道德衍和尚的目的地是安陆后,我就起身赶往安陆。一路上仔细打听,确定那厮就是往安陆赶来。到了安陆后,我在陆府附近守了几天,确定他就在陆府后,就又赶到湖广按察司叫他们帮忙。所以才有了昨天那一出。” 陆松与俞元赞闻言,不住地赞叹,“先生当真是侠士风范。辗转千里,只身追凶,实在是叫人钦佩啊。” 李良钦闻言,却不见喜悦,一个劲的叹气,不住地喝闷酒。 陆松与俞元赞面面相觑,都不晓得究竟怎么了。 李良钦觉得拿小杯喝的不痛快,端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这才哈哈大笑,直呼痛快。 “周子期,周子期!唉。此人本是名门正派出身,后来回乡省亲,遇到巡抚都御史安惟学侮辱妇女,一怒之下将其手下痛打一顿,却不慎将人打死。安惟学与大理少卿周东度合谋,把周子期下了大狱,判了死罪。本来是大好青年,居然被诬陷为与山贼勾连。这就罢了。若是这时候看见他,哪个不叫他一声好汉。可是这厮出狱以后,不思进取,竟然自甘堕落,公然杀人抢夺财物。此等人,我绝不能容他逍遥世间。可是啊,想到他之前的所做所为,我这颗心啊,又是那么的纠结。” 李良钦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随意夺走无辜之人性命的恶人。 可是这恶人,又是如何变恶的呢。 那些让人变恶的,他又能怎么办呢。 俞元赞为李良钦抚背顺气,陆松为李良钦擦拭洒落的酒水。 俞元赞劝道:“既然是他自甘堕落,先生又何必为他如此费心呢。世道人心不古,我等又能做些什么。只是做好本分就是。” 李良钦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老半天,才抬头说道:“你二人可会乐器?” 陆松点了点头,说道:“小弟从小由母亲教导,乐器都是会一些的。” 俞元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只会敲鼓。这还是在军营学会的。” 李良钦明显有些喝醉了,胳膊有些晃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好,你二人一人为我操琴,一人为我擂鼓,我要痛痛快快唱他一曲。” 陆松招呼仆人拿来一把胡琴,一面大鼓。陆松执琴,俞元赞擂鼓,李良钦痛饮两大口酒,唱到:“陈驸马你扯坏状纸我问谁?上写着秦氏香莲三十二岁,状告丈夫陈世美。陈驸马陈千岁,一字不差就是你。一告你双亲亡故不戴孝,身在朝中穿红衣。陈驸马可是穿不得。二告你贪图富贵起恶意,差定韩旗杀前妻。三告你已婚男儿重婚配,在宫中招亲你把君欺。这本是你欺君妄上、抛父弃母、杀妻灭子三款罪。宗宗款款犯条律。不是包拯我儿戏,是你遇事三分迷。常言说论吃还是家常饭,论穿还是粗布衣。家常饭粗布衣,知冷知热结发妻。奉劝驸马认下好,认下好。若不然祸到临头,后悔不及。” 唱罢,又猛灌了两口酒,哈哈大笑,直呼痛快。 俞元赞放下鼓锤,拿了仆人递给的手巾擦了擦汗,赞叹道:“好!真个是平地起惊雷,飞火似流星。先生唱的雄浑大气,意味十足啊。先生为国锄奸,就好像这包拯的铡美案一般铁面无私。” 陆松把胡琴递给仆人,在仆人的服侍下用清水洗了洗手,仔细擦拭了一番后才说道:“我看先生这唱,虽说雄浑正大,但是却有劝人向善的拳拳之心。想来先生心中还是感慨颇多。这一唱,倒把先生心境唱了出来。” 李良钦听他二人这么说,心中不由得十分欢喜,高兴的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啊。二位与我相识不久,可却能如此了解我,当真叫我欣喜。来来来,咱们再干一杯。” 这一晚三人都喝的酩酊大醉。而后十几天,更是日日饮宴。 陆松与俞元赞对李良钦愈加钦服,每每酒宴之上,李良钦兴起唱戏,二人俱都为他伴奏,毫无怨言。 “说起来我一直好奇,先生究竟是何年生人啊?”酒宴上俞元赞问道,“看先生外貌,似乎还不到四十啊。可先生刚刚说自己已经年过四十了,真叫人难以相信。” “嗨,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我是成华三年生人,今年是正德十一年,四十四岁。” “成化三年……莫不是宪宗年间武靖侯赵辅进剿建州女真那年?”陆松问道。 “是了,是了。那赵将军把女真尽数剿灭,那建州的土地都好似翻了一遍。我记得赵侯爷的《平夷赋》中写到:“尽虏酋之所有,罔一夷而见逃。剖其心而碎其脑,粉其骨而涂其膏。强壮就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烬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潴其宅,杜其穴而火其巢。又有朝鲜之一国,率兵万众以效劳。搜天门与地角,刮海底而扬涛。甫及旬日之内,虏境以之萧条。外有毛怜强虏,七姓野人,四百余种之海西,三卫朵颜之天骄,无不心惊而气丧,胆落而魂销。王师全胜以大捷,征夫凯还而歌铙。犹夏启之伐有扈,如帝舜之征有苗也。”我初看此赋,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丈夫当如是!” 李良钦痛饮一杯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啊,我又说服不了我自己啊。虽说大丈夫当配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却始终放不下这份逍遥自在。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收下徒儿,定要把我一身本事尽数传他,叫他为国家建功立业,做一位伟丈夫。” 陆松与俞元赞闻言,对视一眼,然后二人对着李良钦就是一礼。 李良钦看他们有点懵,挠了挠头,问道:“我说二位,这是何意啊?” 陆松和俞元赞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想请先生收犬子为徒。” 李良钦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啊?”。 俞元赞起身为李良钦斟酒,对陆松使了使眼色,说道:“先生的本事,我等仰慕已久。故而不揣冒昧,想让先生教授犬子一下本事。” 陆松亲自把菜肴夹到李良钦碗里,说道:“先生的德行更是叫我钦慕。不怕先生笑话,若不是年岁太大,我等倒是想拜先生为师嘞。” 李良钦被两人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有些蒙圈,闹不清是不是自己喝醉了。可是自己喝醉了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抹了把脸,缓了一下,看着笑的殷勤的两个人,李良钦无奈地说:“等等,等等。我说二位,这是给我灌什么迷魂汤呢?不是我喝高了吧?还是说你们两个喝高了?不对啊,元赞连脸都没红呢。” 俞元赞笑道:“先生没醉,我等也没醉。” 陆松接话道:“我等就是想先生能够教导犬子一二。” 俞元赞接着说道:“犬子若能得先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啊。” 陆松正打算接着俞元赞的话说,李良钦却突然开口:“不干。” 陆松与俞元赞对视一眼,都明白需要改变策略了。陆松在李良钦到陆府几天后,就找俞元赞商量要请李良钦做儿子的师父。俞元赞有这个心思也很久了,二人一拍即合。想着在酒宴上趁李良钦喝的高兴时,两个人层层递话,让李良钦反应不过来,稀里糊涂的答应这件事。没想到李良钦一口拒绝。 “啪。”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李良钦刚才被他们说的有点懵,反应过来以后就知道他们的心思。可是自己是来抓冒充来陆府应聘陆府少爷教师的人,现在人被抓了,陆府又要自己来当这个教师。这不是显得自己是为了这个教师的位子才把人给抓了吗。不好,不好,以后传出去自己在江湖上怎么立足啊。 “你们两个的意思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同意。” 俞元赞着急的问道:“为何啊?” 还是陆松心思通透,开口说道:“想必先生是顾虑我陆府没有下拜师帖。这也是我等的疏忽,还望先生恕罪。不知如此可好:三个月后我与俞兄正式给先生下拜师帖,然后在陆府让两个孩子正式拜师,随后再举办拜师宴。俞兄,你差事办完后回家接上小公子到安陆来,如何?” 俞元赞自然满心欢喜,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嘿。我说二位,我这可还没答应呢,你们这倒已经把我安排好了。”李良钦无奈地说道。 陆松和俞元赞闻言,哈哈大笑,边给李良钦敬酒边说道:“我等都知道先生心软,故而略微放肆,替先生决定了。还请先生见谅。不知先生?” 李良钦喝完杯中酒,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两个都决定了,还有我什么事。不过别的我不管,拜师宴上八个碟子七个碗的都要备好喽。要不然啊,这徒弟我还就真不收了。” 说完,三个人俱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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