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极少要求过他什么事，鹿煜很高兴她能对自己提要求，这说明他终于对皇姐有点用处了。
可他没想到，皇姐一张口，说得竟是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
木朝，他何德何能？
“阿姐，你忘了父皇是怎么死的？你忘了父皇死后的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咬牙浴血守着大武到今天的？你竟然让我对这个罪魁祸首好一点？孤不杀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武昭帝气急，呼吸都急促起来。
鹿芷的表情依旧很冷静：“你扪心自问，你对木朝，真的仁慈吗？他遭受那样屈辱残酷的刑罚，在宫里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真的没有看见吗？”
“那是他活该，他……”
更过分的话鹿煜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看见皇姐冷冷瞥过来的一眼。
“父皇走的那年你还是个孩子，把一腔怨恨寄托在木朝身上，我可以理解。但如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是主宰天下的君王。你依然认为父皇的死，大武的动荡，我们艰难的处境，是木朝的错？那你倒是说说，木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做了一军统帅该做的事，拼了命地守护自己身后的家园和百姓，就像武昭元年大武被围攻时，皇姐拼了命地守护大武守护你一样。”
“木朝怎配和皇姐比？”
鹿芷：“……”
她拍掉掌心的瓜子碎屑，站起身来：“殿里太热了，出去吹吹风，冷静冷静。”
不冷静一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干点什么。
殿外白茫茫一片，青石铺就的台阶地面，雕梁画栋的宫檐，连绵到远处的楼台和假山，全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鹿芷自己执伞，往东昌门的方向走。
那里有整个皇宫最高的城楼。
刺骨的寒风刮过她露在大红披风外的小脸，灌进她的莹白的玉颈里。
真冷啊。
她拢了拢衣帽边的白色毛领，忍不住想，木朝一个人在宫里，走过了多少个这样冷寒彻骨的冬日。
鹿煜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阿姐生气了。
可他是一个帝王，他都已经向她低头示弱求原谅了，她却还为了木朝生他的气。
哼，木朝。
走到东昌门的城楼上时，雪已经停了，暖白的太阳在阴云后露出头。
鹿芷收了伞。
从这里，能轻易俯视整个皇城。
她眺望远处繁华的都城，和更远处烟雾缭绕的山峦，问站在她身边的鹿煜：“陛下你认为，父皇一统天下的夙愿，如今实现了吗？”
“自然！”
鹿煜望着脚下的山河，豪情万丈道：“四海皆朝，天下共主，我一定会让父皇看到，大武在我手上，将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
“是么，陛下有去过皇城大街上听市井百姓们闲聊吗？郡县制从父皇在时就开始推行，十多年过去了，百姓口中却依然说着云国如何，耳国如何，南国如何，而非云郡，耳郡，南郡如何。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的地方？”
“两年前陛下从云地班师回朝后，向各郡颁布了人才举荐令。如今可有在武朝哪个要位上，看到过其他郡县的人才？”
“今日陛下一定看过不少参木朝折子，陛下还记得，朝臣说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鹿煜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沉默几息后，脸色不好地开口。
“……罢辍木朝东厂掌印之位。”
鹿芷望着远处的风景，轻叹口气：“是啊，他们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木朝做过什么。而是他以云郡人的身份，站在了这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
“武力能收复失去的土地，却无法收回三百多年来分裂的人心。武朝的旧人不认为其他郡县中人是他们的同胞，其他郡县的人也不认可自己是大武的子民。一统大武的路，道阻且长，现在才是最难的时候。”
“陛下呢，陛下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到一视同仁了吗？”
“木朝在你心里，究竟是敌国的仇人，还是大武的子民？”
鹿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过身去，不避不让地直视鹿煜看过来的双眼。
她的目光明明很平和，武昭帝却从中感受到了迫人的压力。
好像他所有难言的心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鹿煜抿紧唇，沉思一阵后，郑重道：“皇姐，我懂了。我以后，会对木朝好一点。”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只是木朝，陛下对你心爱的丽妃也真诚点吧。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像个男人一样爱她。别总是和她玩儿那些帝王权术，算计来算计去，小心最后一无所有！”
鹿煜震惊：“皇姐，你一个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那我是怎么说的？”
“你说人心复杂难辨，让我小心云丽珠，别轻易对人付出真心。”..
鹿芷：“啊哈，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嘛。我以前没遇到真爱不懂你的心，现在懂了。陛下，真心才能换真心，大胆去爱吧，别怕受伤！”
她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大武未来的安定，就靠你了，陛下！”
在鹿煜狐疑迷惑的目光中，鹿芷与他擦身而过，往城楼下走，遥遥传来一句。
“一定要努力抓住丽妃娘娘的心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