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这番话说完，房间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八爷眉头紧蹙，眼中有怒火涌动，原本清秀的脸上此时难掩怒容。而一向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七爷，此时也是低垂着头，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至于我，则是沉浸在八爷的话语中，无法自拔。
沉默，是现在的主旋律。
此时的我心中五味杂陈，有不解，有疑惑，但更多的，还是震惊。
小红，不是降头师，只不过是一个培养降头的器皿？
而一直充当边缘人的村长吴三，实际上才是真正的降头师！
一个大活人当器皿，这话传出去，谁会信？
但八爷的话，又让我不得不信。
可是……
我心中仍旧难以置信。
可是小红，不是吴三的亲儿子吗？
都不用八爷说，我也知道，一个大活人，作为培养降头的器皿，那等苦楚，肯定不一般。
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那老吴三，又怎么狠得下心，让自己的亲儿子，为他做那培养降头的肉身器皿！
沉默良久后，八爷终于开口了。
“罪过……”
八爷轻声呢喃，眼中的戾气逐渐消失，轻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又是那一抹淡然，好似亘古不变。
八爷睁眼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并非对我，而是对七爷，眉眼中似有歉意。
“哥，我又动怒了……”
七爷没开口，同样清秀的脸上略带苦涩，缓缓点了点头。
“看来，我还是修行尚浅……”
“等解决了这桩事，我还是要上龙虎山，跟着老爷子清修几年才是……”
八爷叹息垂首，似在自责。
七爷微微抬头，原本低垂的眸子对上了八爷的目光，轻笑一声，柔声道。
“小八，你没有错。”
“错的，不过是那老吴三。”
“佛陀尚有怒目像，更何况，我们只不过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
“遇上此等不平事，你要是不动怒，那反倒不是你了……”
八爷没接话，眉目低垂，朱唇轻抿，眸色中似有别样的情绪流转，手中的铜钱叮当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七爷别过头，看向窗户外远处的天空，似在自言自语。
“虎毒尚且不食子……”
“真是天大的笑话……”
“在利益面前，某些人呐，连畜生也不如……”
言罢，七爷轻起身，看向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百转。
“小子，现在还早，你先回去休息吧。”
“若是有什么事情，再来找我们便是。”
听七爷这么一说，我这才从刚才的愣神中缓过劲来。
既然七爷都已经下逐客令了，我也不好多待，点了点头，便打算回房了。
在我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刹，我的身后，似有似无般传来了八爷的一声轻叹。
“哥，看来这次，我又算漏了一子……”
……
回到房间，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不断回味着刚刚跟七爷八爷交流的点点滴滴。
虽说我跟七爷八爷接触的时间不久，但是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薄情客，不管是面对什么事情，好像都能淡然处之，好像无论多大的风浪，都无法掀起他们的心潮。
可是就在刚刚，我才恍然惊觉，七爷八爷，好像也并非无情人，而是心怀侠肝义胆的多情客。
就刚才小红的事而言，我虽然也觉得小红颇有些可怜，但我心中充斥的最多的感觉，只是惊愕，仅此而已。
我只不过是惊讶于吴三的狠辣，竟用自己的骨血来做器皿，而七爷八爷，是真真切切地在同情，在怜悯小红。
关心的主体不一样，单是这一点，我已逊色七爷八爷三分，扪心自问，我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共情。
但七爷八爷能。
他们是纯粹的。
……
吴三固然可憎，小红固然可怜，但路还是要继续走的，光是哀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趁着现在天色尚早，我简单地吃了点七爷八爷给我准备好的干粮后，就回床上休息了。
也许是这几天实在太累了的缘故，尽管我的心绪杂乱，但躺在床上，困意很快涌上心头，不久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房间内已是一片漆黑。
点了灯，看了看床头的怀表，我不由得心中一惊——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七爷八爷跟我说过，今晚上有去云南的机票。
只不过，七爷八爷没跟我说具体的时间。
顾不上多想，我生怕误事，火急火燎地跳起来套上衣服，刚想出门，就听见外边儿传来了敲门声。
三长两短。
“小子，抓紧些！”
是七爷的声音！
听到这话，我心中莫名一喜，赶忙过去开了门，一看，七爷八爷已经收拾好在外头等着了。
七爷一袭黑衣，双手插兜，脸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桀骜模样，正戏谑地看着我；八爷一袭白衣，垂手而立，站在七爷身后，脸上是沉默和平静，眼睛看向一旁，眼眸中好似装着看破万千红尘后的淡然。
此时的七爷八爷，全然没有了今天下午令人动容的神态，就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全是梦幻泡影。
二人见了我，谁也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习惯了七爷跟八爷的淡漠，赶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上了车，路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只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一会儿，和我同样坐在后座的八爷忽地开口了。
“小子，你说的那个村长吴三家的傻儿子，小红，是个傻子对吧？”
闻言，我微微一怔。
八爷怎么知道的？
是七爷告诉八爷的，还是八爷算出来的？
这些我不得而知。
八爷没有看我，而是将眸子瞥向了窗外，若不是我刚刚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声音，我都会以为那是我的幻听。
反应过来后，我赶忙点了点头，道。
“好像是的！”
“先前，我曾听老马说，小红的精神不太正常，后来我们去了村长家，发现也确实如此！”
“而且……”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的另一个发现也给说出来。
“而且什么？”
八爷淡淡开口问道。
我咬了咬牙，开口回道。
“八爷，我发现小红的身形跟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明明村子的其他人都是侏儒，可小红却是一个大高个儿！”
这番话说完，八爷久久没有开口。
一直到我以为这个话题就要无疾而终之时，八爷终于转过身，眉眼低垂，眼中似有无限悲戚，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嗫嚅良久，最终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