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天果然起了风,暖烘烘的东南风卷着潮气,把院角的积雪吹得只剩薄薄一层,露出下面黑褐色的土地,像块没洗干净的布。槐花蹲在葡萄架下,画夹摊在膝头,正给刚冒头的草芽上色。嫩黄的芽尖顶着层湿泥,却倔强地往上钻,旁边还躺着片没化的雪,白得像块碎玉。
“傻柱在套牛呢,”张奶奶拎着桶从井台回来,桶沿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小水圈,“你去看看,别让他把牛惊着,这老黄牛开春最躁。”槐花应着,笔尖在草芽根部点了点深褐,忽然想起去年春耕,傻柱为了让牛套上犁,跟在牛屁股后追了半亩地,最后被牛尾巴扫了满脸泥,引得全村人笑。
牛棚里,傻柱正给老黄牛套犁,粗麻绳在他手里绕了三圈,牢牢系在牛轭上。“老黄乖,”他拍着牛脖子,掌心的茧子蹭得牛毛簌簌落,“今年好好干活,给你多喂两把豆饼。”老黄牛“哞”地叫了声,鼻孔里喷出的白气落在他脸上,带着股草腥味。
三大爷背着手站在牛棚门口,手里捏着本发黄的农书,正翻到“春耕时辰”那页。“我算过,巳时三刻耕地最吉利,”他指着书上的字,“此时土气上升,种子下去三天就能扎根,比卯时耕种能多收一成。”傻柱没接话,只是往牛槽里添了把豆饼,老黄牛嚼得“咯吱”响,尾巴甩得更欢了。
许大茂举着相机在牛棚转,镜头对着犁头拍特写:“家人们看这犁头!磨得锃亮,昨晚傻柱哥磨到半夜,就为了今天这一犁!”他想让傻柱牵着牛摆个姿势,被三大爷用农书打了下手:“别耽误时辰!过了巳时就不吉利了!”
小宝和弟弟举着小锄头在院里刨土,锄头是傻柱用废铁打的,小得像玩具。“姐,你看我刨的坑!”小宝举着锄头喊,坑边的土块还带着冰碴,“傻柱叔说,等会儿耕地回来,教我们种向日葵。”弟弟蹲在坑边,往里面扔了颗石子,说是“先占个地方”。
傻柱牵着牛出来时,阳光正好爬过墙头,照在犁上,亮得晃眼。他把犁扛在肩上,老黄牛跟在后面,蹄子踏在解冻的土地上,“噗嗤噗嗤”地陷进泥里。槐花赶紧翻开画夹,把这景象画下来:傻柱的肩膀压得微微倾斜,犁杆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黄牛的尾巴甩得像条鞭子,牛蹄印里还汪着点雪水,像面小镜子。
“我也去!”槐花合上画夹,追了上去。傻柱回头笑:“地湿,小心摔着。”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条没泥的路,老黄牛“哞”地叫了声,像是在欢迎。三大爷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农书,嘴里念叨着:“耕三寸,不能深不能浅,深了伤根,浅了没翻透……”
地里的土刚解冻,湿乎乎的沾着草屑。傻柱把犁放下,调整好角度,老黄牛往前一拽,犁尖就咬进土里,翻出条深褐色的土浪,混着点没化的雪,像条花带子。“你看这土,”他指着翻起的土块,“发黑,说明肥足,今年准能长好麦子。”
槐花蹲在田埂上,画傻柱耕地的样子。他的胳膊随着牛的步伐一拽一松,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腰间系着的草绳,绳头沾着泥。老黄牛的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滴在土里“噗”地一声,像颗小石子落进水里。许大茂举着相机跑前跑后,镜头对着翻起的土浪拍:“家人们看这土地!黑得流油,这就是希望的颜色啊!”
耕到地头,傻柱让老黄牛歇着,自己蹲在田埂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槐花递过去块红薯干,是张奶奶塞给她的,甜得有点粘牙。“歇会儿吧,”她说,“看你累的。”傻柱接过来,塞在嘴里嚼,眼睛却盯着翻好的土地,像在数土块的数量。
三大爷在丈量耕过的地:“半亩了,我算过,老黄牛耕一亩地得歇三回,吃两斤豆饼,正好赶上饭点回家。”他忽然指着远处的草坡,“那儿的草快绿了,等老黄牛耕完地,让它去啃两天,比喂豆饼省。”
午后的日头暖得像春天,风里带着点土腥味,混着草芽的清香。傻柱牵着牛往回走,犁在地上拖出条浅沟,像条贪吃的蛇。槐花跟在后面,画夹里又多了几页新内容:翻起的土浪,老黄牛的汗珠,傻柱抽烟时的侧脸。最末一页,她画了个小小的草芽,旁边写了行小字:“傻柱说,这土能长出好麦子。”
回到院里,张奶奶已经蒸好了馒头,白胖的馒头在笼屉里冒着热气。“快吃,”她用筷子夹起一个,“刚出锅的,就着咸菜最香。”傻柱捧着馒头蹲在牛棚边吃,老黄牛在旁边嚼着豆饼,一人一牛,像对老伙计。
三大爷蹲在门槛上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耕地零成本,豆饼两斤(一块),今日支出一块,预估增产麦子五十斤(五块),净利润四块,划算。”他把账本合上,对着刚耕过的土地笑,觉得这账算得比任何时候都踏实——毕竟,土地从不说谎,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好收成。
槐花坐在葡萄架下,看着画夹里的耕地图,忽然觉得,这惊蛰的日子就像这刚翻的土地,看着粗糙,却藏着能发芽的劲,像傻柱扛犁时挺直的腰,像三大爷算完账后的满足,像张奶奶馒头里多放的那勺酵母,藏着不声不响的发酵,等着某天,嘭地长出满世界的绿。
傻柱喂完牛,坐在她旁边看画,手指在画纸上轻轻点:“这土块画得像,能看出湿乎乎的。”槐花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他看得更清楚。风穿过葡萄架,吹得画纸“哗啦”响,像在翻着日子的书页,一页页,都写满了春耕的盼头。
春耕的日子像刚抽芽的麦子,一天一个样。傻柱每天天不亮就牵着老黄牛下地,犁铧切开的泥土在身后翻成波浪,混着晨露的湿气,在田埂上漫出股清冽的腥甜。槐花背着画夹跟在后面,鞋帮沾着泥,却跑得比谁都欢,笔下的土块渐渐有了温度,连老黄牛甩尾巴的弧度,都画得越来越准。
“傻柱,歇会儿喝口水!”张奶奶提着瓦罐来送饭时,日头刚爬到头顶。瓦罐里盛着小米粥,上面漂着层米油,就着腌萝卜条,香得人直咂嘴。傻柱蹲在田埂上,呼噜呼噜喝着粥,粥渍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褂子上,像缀了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槐花坐在他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老黄牛,牛背上还驮着个小小的犁,引得傻柱直笑:“你这牛成精了,自己会耕地。”
三大爷扛着锄头来查看墒情,蹲在地里捻起把土:“湿度正好,我算过,再晒三天就能撒麦种,每亩撒三十斤,不多不少。”他忽然指着远处的水渠,“得把渠通开,我算过,灌溉一次能让麦子提前五天抽穗,多打十斤粮。”傻柱喝完粥,抹了把嘴就去挖渠,铁锹插进冻土的声音“咚咚”响,像在给春天敲鼓。
许大茂举着相机在田埂上跑,镜头对着刚撒下的麦种拍:“家人们看这金黄的种子!每一颗都藏着秋天的麦浪!”他想帮傻柱扶犁,结果被老黄牛甩了一尾巴,摔在泥地里,相机镜头沾了层土,却还举着喊:“这才是接地气的拍摄!”
夜里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院中的梧桐叶沙沙响。槐花坐在灯下,给白天的麦种画上色。金黄的颗粒用赭石点染,傻柱挖渠的背影涂得格外浓,像块浸了墨的石头。傻柱在院里铡草,铡刀落下的声音“咔嚓”响,和着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支二重唱。
“明天该种向日葵了,”傻柱忽然在窗外说,声音裹着草香,“我留了最好的种子,粒大饱满,能长到丈把高。”槐花掀开窗帘,见他手里捧着个布包,月光照在布包上,能看见透出的金黄。“我跟你一起种。”她轻声说,傻柱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棵突然长高的向日葵。
种向日葵那天,傻柱在院角翻出块空地,用铁锹挖了个个小坑。“间隔两尺,”他边挖边说,“这样根能舒展开,不打架。”槐花往坑里丢种子,每坑丢三粒,傻柱说这样保险,总有一粒能发芽。两人的手时不时碰到一起,像两株刚出土的芽,怯生生的,却又忍不住往一起靠。
三大爷蹲在旁边数坑:“二十四个坑,我算过,能活二十棵,秋天能收十斤籽,榨三斤油,够吃俩月。”张奶奶端着水瓢来浇水,水珠落在土里“滋滋”响,像在给种子唱歌。“等开花了,满院都是黄灿灿的,”她笑着说,“比年画还好看。”
许大茂举着相机拍他们种向日葵的手,镜头里,槐花的指尖沾着泥,傻柱的掌心托着水,水珠在阳光下闪,像颗颗碎钻。“这画面太治愈了!”他感慨着,“土地、种子、还有俩年轻人,这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啊!”
日子在耕牛的蹄声里、在麦种的呼吸里、在向日葵种子的沉睡里慢慢淌。槐花的画夹越来越厚,里面有傻柱汗湿的脊梁,有三大爷的算盘珠子,有张奶奶的针线笸箩,还有老黄牛打盹时耷拉的眼皮。最末一页,她画了片空白的土地,只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芽,旁边写着:“等。”
傻柱在翻地时,捡到了画夹里掉落的一页,上面画着他扛犁的背影,裤脚沾着泥,却在阳光下透着股劲。他把画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像揣着个春天。那天晚上,他给向日葵浇了最后一遍水,对着黑漆漆的土地说:“快点长啊,长高点,能替我看看她画的画。”
风穿过院子,带着麦种的清香和向日葵种子的期待,在月光里打着旋。槐花坐在窗前,看着画夹里的空白土地,忽然觉得,最好的画从来不是画满的,就像最好的日子,总留着点盼头,等着某天,嘭地冒出惊喜,黄灿灿的,像满院盛开的向日葵。
谷雨过后,雨水就勤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把刚种下去的向日葵种子浇得饱饱的。槐花蹲在院角那片空地前,数着刚冒头的绿芽——总共十七棵,比三大爷算的少了三棵,却每棵都挺着嫩黄的尖子,像举着小旗子。
“傻柱在修水渠呢,”张奶奶端着针线笸箩坐在葡萄架下,手里纳着鞋底,线在布面上绕出密密的圈,“你去看看,别让他踩进深泥里,昨儿他的胶鞋就陷在渠底,费了半天劲才拔出来。”槐花应着,指尖在画夹上轻轻点了点绿芽的尖,忽然想起傻柱拔鞋时的样子:他弓着腰,脸憋得通红,胶鞋“噗”地从泥里出来时,溅了他一脸泥点,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
村西头的水渠年久失修,渠底积着厚厚的淤泥,水面漂着层绿藻。傻柱穿着条旧胶裤,站在及膝的水里清淤,铁锹插进泥里的声音“噗嗤噗嗤”响,溅起的泥水在他蓝布褂子上画出星星点点的印子。“这渠得通到地头,”他边挖边喊,声音裹着水声,“不然麦子浇不上水,穗子长不饱满。”
三大爷背着手站在渠岸,手里捏着根竹竿,时不时往水里插插:“我算过,这渠深二尺,宽三尺,正好能过两桶水,够三亩地浇的。”他忽然指着傻柱的脚,“往左边挪挪,那儿有块石头,别硌着。”傻柱果然往左边挪了挪,铁锹下去,“当”地碰到块硬东西,还真有石头。
许大茂举着相机蹲在渠岸,镜头对着水里的傻柱拍:“家人们看这劳动的身影!泥水都没过膝盖了,还干得这么起劲,这就是咱农民的精气神!”他想把镜头凑近点,没留神脚下的泥,“哎哟”一声滑了下去,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相机举得高高的,嘴里还喊着“别碰我镜头”。
小宝和弟弟举着小水桶在渠岸接水,水桶里漂着片绿藻,他们却笑得欢:“姐,你看我们的小船!”弟弟把水桶往水里一放,绿藻顺着水流漂,像条小小的绿蛇。傻柱在水里喊:“离远点!水深!”声音里带着点急,手里的铁锹却没停,依旧一下下往岸上甩泥。
槐花坐在渠岸的石头上,画傻柱清淤的样子。他的胶裤裹着腿,泥水在裤管上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幅流动的画。铁锹扬起的泥块在空中划出弧线,落下时溅起的水花用淡墨点染,朦胧得像层雾。许大茂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她故意画得像只落水的鸭子,引得自己直笑。
“歇会儿吧。”槐花把水壶递过去,壶嘴擦得干干净净。傻柱从水里上来,脚在石头上一跺,胶鞋里的泥水“哗啦”流出来,像开了个小泉眼。他灌了大半壶水,喉结滚动的样子被槐花迅速画下来,线条硬朗得像渠岸的土坡。
“这渠通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泥,“麦子就能喝饱水,三大爷说今年准能多收两成。”槐花看着他脸上的泥点,忽然觉得比任何画都生动,伸手想帮他擦掉,指尖刚碰到他脸颊,又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转身假装看水里的绿藻,耳根却热得发烫。
张奶奶提着篮子来送午饭,篮子里是刚蒸的菜窝窝,萝卜缨子做的馅,绿莹莹的像翡翠。“快吃,”她把窝窝往傻柱手里塞,“就着腌辣椒,开胃。”三大爷凑过来,数着篮子里的窝窝:“八个,我算过,傻柱吃三个,许大茂吃两个,剩下的咱仨分,不多不少。”许大茂刚换了身干衣服,闻着香味直咽口水,拿起窝窝就往嘴里塞,辣得直吐舌头。
午后的雨又下了起来,不大,却绵密,像筛子筛下来的。傻柱戴着草帽继续清淤,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在他下巴上挂成串小水珠。槐花举着画夹躲在树底下,画雨里的水渠:雨丝用淡墨轻轻扫,水面的涟漪画成圈,傻柱的草帽在雨里像朵灰扑扑的蘑菇。
“差不多了!”傻柱忽然喊,铁锹往渠底一插,水顺着渠沟往地头流,“哗啦啦”的,像在唱歌。三大爷蹲在渠岸,看着水流进麦田,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我算对了!这水流得正好,不漫田,不旱根!”
收工时,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渠水镀了层金。傻柱的胶裤往下淌着水,在泥地上留下串湿脚印,像条长长的省略号。槐花跟在后面,画夹里的水渠图渐渐鲜活起来:有傻柱甩泥的劲,有许大茂落水的窘,有孩子们接水的欢,还有雨丝里藏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夜里,炕烧得暖暖的,槐花坐在灯下,给白天的画上色。渠水的波纹用淡蓝晕染,傻柱的胶裤涂成深灰,泥点用浓墨点得密密麻麻,像撒了把星星。傻柱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比往常重,大概是累坏了,却依旧劈得整齐,柴块码在墙角,像座小小的山。
三大爷的算盘响了半宿,最后在账本上记下:“修渠铁锹磨损(五毛),菜窝窝面粉(一块),今日总支出一块五,预估增产麦子一百斤(十块),净利润八块五,划算。”他把账本合上,对着窗外的月光笑,觉得这账算得心里透亮——毕竟,水是庄稼的命,有了水,啥都能长。
张奶奶在灯下缝补傻柱的胶鞋,鞋帮磨破了个洞,她用橡胶片补了块,针脚密密的,像块小小的盾牌。“明天该去集上买些菜籽,”她对旁边研墨的槐花说,“后院的菜畦该种了,你傻柱叔爱吃黄瓜,多种点。”槐花点点头,目光落在画夹上的水渠,忽然觉得,这谷雨的日子就像这渠里的水,看着柔,却藏着能润田的劲,像傻柱清淤时的坚持,像三大爷算完账后的满足,像张奶奶窝窝里多放的那勺盐,藏着不声不响的实在。
许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导出来,在电视上翻看着:傻柱清淤的背影、三大爷看水流的专注、孩子们接水的欢闹……最后停在槐花的画纸上:“这雨里的水渠画得太有感觉了,连雨丝的凉都画出来了,这才是春天该有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傻柱就套好了驴车,准备去集上买菜籽。槐花扛着画夹要跟着,说想画集市上的花苗。张奶奶往她兜里塞了个煮鸡蛋:“揣着路上吃,别饿肚子。”傻柱见她过来,赶紧往车上铺了层麻袋:“坐这儿,免得硌着。”
驴车“咯噔咯噔”往村口走,车轱辘碾过带泥的路,把晨光都颠得晃悠。槐花掀开画夹新的一页,准备画集市上的菜籽摊、卖花苗的大婶、还有牵着驴的傻柱。可笔尖悬在纸上,却忍不住先画了驴耳朵上的红绸——那是她昨天偷偷系的,在晨光里飘得像团小火苗。
只是她没注意,画夹里那页水渠的画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片绿藻,是从傻柱的胶裤上掉下来的,软乎乎的,像个刚写下的逗号,却又带着层水的亮,像藏着个说不完的故事。
驴车刚到集市,就被喧腾的人声裹住了。菜摊前堆着小山似的菜籽,红的萝卜籽、黑的油菜籽、黄的黄瓜籽,用粗麻纸包成小捆,标签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实在的香。傻柱蹲在摊前,捏起把黄瓜籽捻了捻:“这籽够饱满,能出芽不?”摊主是个络腮胡大叔,拍着胸脯保证:“咱这籽,泡水里三天准冒白,不出芽我赔你十倍!”
槐花背着画夹在旁边转,目光被摊角的花苗勾住了。半尺高的凤仙花苗,叶绿得发亮,根须裹着湿润的泥,像群怯生生的小姑娘。“要两株不?”摊主大婶笑着问,“这花好活,往院里一栽,夏天能开到秋。”槐花刚要开口,就见傻柱凑过来,掏出钱递给大婶:“要四株,两红两粉。”
“买这么多?”槐花愣了愣。傻柱挠挠头,耳根有点红:“给张奶奶也栽两株,她总说院里缺些颜色。”大婶用草绳把花苗捆好,塞到槐花手里:“这小伙子有心了。”槐花抱着花苗,指尖触到湿润的泥,暖乎乎的,像揣着团春天。
三大爷不知啥时候跟了来,正蹲在卖农具的摊前挑锄头。“这锄头刃薄,省劲,”他掂着把小锄头,“我算过,用这锄菜畦,每天能多锄半分地,还不费力气。”傻柱凑过去付钱,三大爷赶紧拦着:“我自己买,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卷皱巴巴的毛票,数得格外认真。
许大茂举着相机在人群里钻,镜头对着个捏糖人的老艺人拍:“家人们看这手艺!糖稀在手里转两圈,就成了只凤凰!”他忽然瞥见槐花怀里的花苗,赶紧跑过来:“哟,买花了?傻柱哥眼光不错啊。”傻柱没理他,只顾着给槐花摘花瓣上的草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
往回走时,驴车的筐里堆得满满当当:菜籽、花苗、新锄头,还有三大爷非要买的两斤红糖,说是泡姜茶喝能驱寒。傻柱把花苗放在最上面,用麻袋盖住,怕被风吹蔫了。“这黄瓜籽得先泡,”他对槐花说,“泡一天,明天就能种,三大爷说这样出芽快。”
槐花翻开画夹,把他说话的样子画下来。他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层绒光,嘴角沾着点糖渣——是刚才许大茂硬塞给他的糖人碎块,甜得发黏。驴脖子上的铃铛“叮铃”响,和着他的话,像支没谱的歌。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傻柱忽然勒住驴:“歇会儿。”他跳下车,往树后跑,没多久手里捧着把野蔷薇回来,枝桠上还挂着刺,花瓣却粉得透亮。“刚在树后摘的,”他把花递给槐花,手被刺扎出个小红点,却浑然不觉,“配你的花苗。”
槐花接过蔷薇,指尖碰到他的伤口,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你流血了。”她掏出帕子要给他包,他却往后躲:“没事,小口子,一会儿就好。”三大爷在旁边哼了声:“毛手毛脚的,摘花哪有不被扎的?”嘴上说着,却从兜里掏出片创可贴,往傻柱手里塞。
驴车进院时,张奶奶正坐在葡萄架下择菜。见他们回来,眼睛一亮:“花苗买了?我这就去翻菜畦。”傻柱扛着锄头去翻地,土块被翻得松松软软,混着点去年的麦秸,像铺了层厚棉被。槐花把花苗放在窗台上,蔷薇插在空酒瓶里,粉白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
三大爷蹲在菜畦边,指挥着撒菜籽:“萝卜籽要撒稀点,不然长不大;黄瓜籽得埋深点,怕鸟啄。”傻柱按他说的做,手指在土里扒拉着,像在侍弄宝贝。槐花把这景象画下来:菜畦的弧度用淡墨勾出,菜籽的颗粒用朱砂点染,三大爷的锄头靠在篱笆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傍晚,雨又下了起来,细蒙蒙的,打在新栽的花苗上“沙沙”响。傻柱在屋檐下给花苗搭小棚,用竹片支起塑料布,像给它们盖了间小房子。“这样淋不着,”他对槐花说,“等扎根了再拆。”槐花看着他沾着泥的手,忽然觉得,这双修过渠、耕过地的手,做起细活来也这么巧。
张奶奶在厨房烙饼,葱花的香味混着雨气飘满院。“傻柱,三大爷,进来吃饼!”她掀着锅盖喊,白汽裹着香味漫出来,在门口的雨帘里凝成白雾。傻柱和三大爷拍着身上的泥进屋,手冻得通红,抓起饼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
夜里,雨下得更绵了,院中的花苗在小棚里静静待着,像被呵护的孩子。槐花坐在灯下,给白天的画上色。野蔷薇的粉用了最浅的胭脂,花苗的绿调了点藤黄,傻柱手上的创可贴涂成亮红,在纸上格外显眼。
傻柱在院里收农具,铁锹碰撞的声音“哐当”响,和着雨声,像支笨拙的摇篮曲。槐花忽然想起他摘蔷薇时被扎的手,笔尖在画纸上顿了顿,给花苗旁边添了个小小的创可贴,红得像颗没说出口的关心。
三大爷的算盘响了半宿,最后在账本上记下:“菜籽(一块),花苗(八毛),锄头(五块),红糖(两块),今日总支出八块八,预估黄瓜萝卜收成(价值十五块),净利润六块二,划算。”他把账本合上,对着窗外的雨笑,觉得这账算得心里踏实——毕竟,种下的不光是菜籽,还有看不尽的花,吃不完的菜。
张奶奶在灯下缝补傻柱的袖口,磨破的地方用蓝布补了块,针脚密密的,像片小小的荷叶。“明天该给麦子追肥了,”她对旁边研墨的槐花说,“傻柱说尿素得撒匀,不然麦子长不齐。”槐花点点头,目光落在画夹上的野蔷薇,忽然觉得,这雨天的日子就像这花,看着娇,却藏着带刺的韧,像傻柱摘花时的莽撞,像三大爷算完账后的满足,像张奶奶饼里多放的那勺油,藏着不声不响的疼惜。
许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导出来,在电视上翻看着:傻柱挑菜籽的认真、槐花抱花苗的温柔、三大爷数钱的专注……最后停在槐花的画纸上:“这野蔷薇画得太灵动了,连花瓣上的绒毛都画出来了,这才是藏在日子里的甜啊!”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阳光把院中的泥地照得发亮。傻柱扛着尿素袋去麦田,袋子在他肩上晃悠,像只白胖的鹅。槐花站在门口看,手里的画夹已经翻开,笔尖在纸上飞舞,要把这雨后的清晨画下来:花苗的小棚在阳光下闪着光,野蔷薇的花瓣沾着水珠,远处的麦田绿得发嫩,一切都像刚洗过的,清清爽爽的,让人想咬一口。
傻柱见她画得专注,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张奶奶刚煨好的,烫得能焐热整个手心。槐花捏着红薯,看着画纸上的野蔷薇,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烤红薯,埋在土里时不起眼,煨着煨着,就暖了,甜了,让人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