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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精通茶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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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8 章 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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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购买率60%。 江慈出生于京城,十三岁时,父亲江古道被任命为益州刺史,这才举家搬迁。 江家与三殿下母族有亲,算下来,江慈该唤三皇子一声表兄。 那年,江慈险些哭瞎了眼,是表兄追上来赠予的鸳鸯扣抚慰了她。 他们二人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也在那时变得不同。 随着年纪渐长,江慈将对表兄的情谊,化作了一个念想。 为了这个念想,她会多方打听京中的事,上进好学,只为达成自己的念想。 近来,江慈意外偷听到一件大事——父亲或可回京任职了。 然则升贬调任,一向得有个合适的由头,所以,当韩唯前来益州拜访了江古道之后,江慈才知,漕运一事不仅是为三殿下积攒实力留后路,更是父亲回京的契机。 太子是嫡长子,自小出类拔萃,深得圣人喜爱。 即便他从未在明面上与庶弟们有过不快,但那份争强好胜之心,终究令所谓的兄弟之情变得微妙。 但其实,太子这些庶弟们也并非庸碌无为。 至少江慈知道,表哥谦逊温和的姿态下,亦心有丘壑。 他朝太子即位,想要摆脱被动境地且有所作为,便该早早准备,手握筹码。 至于韩唯,自然也是来相助表兄的。 江慈想为早日回京出一份力,也想为表兄巩固权力出一份力。 可父兄视她胡闹,韩唯瞧不起她,她心有余力也足,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正苦恼着,忽然来到江府的太子,令事情有了转机。 那件衣裳,江慈已知是个设计,如今的问题在于,它到底是谁的设计。 “奴婢觉得,此事定是殿下的设计,殿下他,可能瞧上姑娘你了!”婢女碧桃两眼放光,激动地定断。 江慈心里一咯噔,淡淡挑眉:“何以见得?” 碧桃说的有板有眼:“殿下身份尊贵,却为一个青楼买来的女子要了您的衣裳,这是第一重试探,没想此事是夫人做的主,姑娘压根不知,便有了给衣裳做手脚的第二重试探!” “殿下一番试探,看到了姑娘的大方得体,进退有度。入主东宫,来日便是三宫六院之首,是要替殿下把持好后宫秩序的,倘若后宫来个女人都拈酸吃醋,哪里还有安宁!” “最后还回物件儿,就是个隐晦的解释!证据就是,今早殿下见到姑娘时,亲口夸赞姑娘热心纯善!证明姑娘已经通过了考验!” 碧桃激动地握住江慈的手:“姑娘,您要把握机会啊!” 江慈嫌恶的推开她的手:“你可闭上嘴吧。” 碧桃看出姑娘不如想象中那般喜悦,这才收敛几分。 江慈眼珠一转:“你不觉得,那个玉桑挺有意思吗?” 碧桃皱眉:“一个青楼妓子,有什么意思。姑娘可别与她有牵扯,叫人笑话。” 江慈摇头,只问:“方才你那么高兴的推测,觉得被太子看上是好事吗?” 碧桃脸一红:“奴、奴婢是为姑娘着想。” 江慈:“不谈我,只说你,换做是你,你觉得好吗?” 碧桃犹犹豫豫点头:“这自然是好的。” 江慈:“易地而处,若你是玉桑,才刚刚被太子买回去,却见他对另一个身份更高,条件更好的女子煞费苦心,你待如何。” 这种问题,身为奴才岂敢乱讲,碧桃笑道:“奴婢出身卑微,能被主子看中已是万幸,又怎会有别的小心思。” 江慈忽然捏住碧桃的下巴,轻轻一摇,笃定道:“对,就是这种样子。” 碧桃刚松一口气,就听江慈淡笑道:“碍于身份,面上乖巧温顺,其实心里不乐意吧?” 碧桃快哭了,江慈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又没有要追究你,我在说那个玉桑。” 碧桃吸吸鼻子,问:“姑娘的意思是,那个玉桑面服心不服?” 江慈瞥她一眼,放弃聊天,长叹一声,上塌躺着了。 事实正相反,她从玉桑的态度里看不到任何一丝异常。 太子身边没带女眷,那种女人更懂的细致事,不可能是太子想的。 哪怕真的是太子设计,玉桑也一定知情,甚至可能是她为太子献计。 可她不怨不妒,还主动亲近,这就很有意思了。 碧桃话粗理不粗,所做猜测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但问题在于,她与三殿下青梅竹马,离京后也一直书信往来,太子会丝毫不知? 放着京城里更能给他助益的世家贵女不选,偏选个亲近庶弟的女子,他是喜欢绿色吗? 衣裳的事,太子做的隐晦又高明。 若换了别的女子,但凡有点心思,此刻已经欢欢喜喜幻想出一重又一重的可能—— 他是不是在撩拨我?看上了我?我的表现是否很完美?他若动心,是不是还会有动作? 可江慈是谁? 她对表兄之心坚如磐石,岂会被这点小伎俩影响? 即便太子在撩拨,恐怕也是想借亲近她来打探江家与韩唯接下来的动作。 结合今早太子的态度,江慈当即有了主意—— 在曹広的事上第一次失利后,韩唯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太子身上,想知道他此行意图。 要查探太子意图,不该先接近他吗? 这事,无论是韩唯还是父亲都不敢轻举妄动,可她却得了一个送到眼前的机会。 这不,太子主动来招惹了,她何不大大方方接近? 若是寻常情况,江慈未必敢这么大胆,万一引火烧身,她想清清白白与表兄开花结果就难了。 可有了太子身边那个玉桑,她也就有了一条接近太子后再干净撤离的退路。 妙哉。 江慈理清思绪,想着玉桑的衣裳得尽快赶制出来,正想起身出门,江夫人来了,手里捏着一份请柬…… 玉桑腰疼,太子走后她在床上趴了会儿,可情况并未好转。 这时,江慈过来了。 “别动别动。”江慈知道太子不在府上,大大方方进来,按住想要起身的玉桑。 她给玉桑送来药油。 “早间见你行动不便,好像伤了腰,若你不介意,我帮你上药吧。” “不、不用了。”玉桑躲了一下,无措的看着江慈。 江慈与她对视一眼,眸光轻动。 她拽着手里的小药瓶,试问道:“是不是早间的事,叫你难受了?” 玉桑眉头轻蹙,看着她没说话。 江慈一脸无奈,话说的坦诚:“你到底归稷大郎君做主,凡事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是,所以稷大郎君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啊。” 说到这里,她又立马补充:“但若你拒我于千里之外不是因为晨间那些话,只当我方才说的是庸人自扰,重要的是你得赶紧上药,否则拖着伤处,伺候不了,指不定被赶出门。”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吓唬威胁各掺一半,玉桑看了她好几眼,心中藏疑,面上露笑:“原来江娘子没有看轻玉桑,那就好了,我还以为……” “真是因为这个呀?”江慈面露惊讶,轻轻拍了她一下:“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如今你跟了稷大郎君,若得他喜欢,福气都在后头呢!” 玉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你不对劲。 她笑着,作出按捺不住期待,想要试探的样子:“郎君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桑桑的主子,能伺候郎君已经是福气,还要什么别的福气呢?” 江慈竟在这番话中体验到了几分高手过招的刺激感。 她猜的没错。 玉桑根本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可凭着江家的态度,长了眼睛都能瞧出他来历不凡。 这一刻,江慈觉得母亲说的不对。 玉桑出身青楼不假,却并不是那种目光短浅只看眼前福祸的蠢笨女子。 身份低微没有靠山,自己脚跟都没站住,哪里会轻易表露敌意? 她对太子的野心,大得很呐! 所以,玉桑是真心在向自己示好亲近。 站在她的角度,一来可以通过江家来摸清楚太子的身份,从而计划下一步;二来,如果太子真的看上江家女,她反而可以借自己先一步侍奉太子的优势来示好,努力结盟。 啧,江慈在心里默默地欣赏了玉桑一番。 若她猜想的没错,这女子可真是个祸乱后宫的好苗子。 江慈噗嗤一笑:“你以后不就知道了?” 玉桑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江慈,心里的鼓都震天响了。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乱来! 她不动声色,保留姐姐是因为大意没有参透那些小道具的玄机,又或是根本没仔细看直接让下人收拾掉的可能,静观其变。 玉桑终究是太子的人,江慈少不得要同正主打个招呼,但她本能的不希望江慈与太子过多照面,是怕刚刚确定的事再生枝节。.M 没想,当江慈面见太子道明原委后,太子悠悠笑道:“早闻江娘子热心纯善,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只不过,玉桑一介烟花女子,让江娘子为她奔忙实在不合适。若江娘子不嫌麻烦,安排个老奴为她张罗即可。” 几乎是太子话音刚落,两个女子皆有了反应。 原本立在一旁的玉桑轻轻抬头,微蹙眉头看向太子。 至于江慈,到底年轻,出身教养再好,陡然听到太子这番坦白直言,还是露出讶色。 玉桑竟是个烟花女子? 若是寻常官家女子,必会立刻与这种人拉开距离,以免坏了自己的清誉。 可江慈是敢女扮男装跟着韩唯混进曹広宴席的人,更乌糟的场景都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出身吓得退避三舍。 只不过…… 太子身份尊贵,即便东宫最末等的侍妾,也得是良家女子。 如此来看,玉桑进了宫也难有前程,甚至可能进宫前就会被打发了。 毕竟太子都没想过为她遮掩身份,显然是因为不重视。 昨夜衣裳和火斗的事再度萦绕心头,江慈略一思忖,飞快拿定主意。 她作出顺从了太子的模样,笑道:“既是公子的吩咐,小女子自不敢越俎代庖。” 玉桑眼珠轻动,是想看江慈,目光刚刚触及她的衣角,又飞快收回来——赶在太子的目光扫过来之前。 太子看到的玉桑,面不改色,并未因江慈的避嫌露出丝毫受伤之色。 事情敲定,江慈借口寻府奴来为玉桑张罗而告退,太子客气道谢,起身目送她离开,然后转身回来,慢步到玉桑身边,微微偏头:“失望吗?” 玉桑黑眸抬起,疑惑道:“郎君此话何意?” 太子冷笑,话说的毒辣:“你倒是想与人家姐妹相称,巴结亲近的很,可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得上。这不,人家一听说你的来历,立马退避三舍。” 玉桑眼帘轻垂,很快复又抬起,黑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奴婢是郎君真金白银赎回来的,要巴结亲近,也该是冲着郎君。” “江大人对郎君尚且礼待敬重,只要奴婢一日是郎君的人,又岂会怕主人家轻视?” 三言两语,竟直接抹掉她对江慈亲近的事实,做出从头到尾一颗心只黏在他身上的模样。 抛开前尘往事不说,仅她眼下的神态语气,看着委实真诚。 可就是这副嘴脸,骗了他三年。 太子笑了一下,倾身逼近:“你这眼睛倒是看得明白,那,你想如何亲近巴结我?” 他分明一个字都不信,却又作出感兴趣的样子。 玉桑拽紧小拳头,恨不能照着这张俊朗的脸抡过去。 是黑狼的出现打消了她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公子,车马已备好。”黑狼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太子。 太子神色肃然的瞬间,玉桑下意识后退几步。 同一时间,太子接过书信,却并未急着拆开,而是转头望向她,眼里滚过复杂的情绪。 玉桑回过神,不由愣在原地,没敢抬头。 从前,即便完成了圣人每日安排的事情,太子也会遇到些急来的事。 哪怕前一刻他们正当缠绵,他都会立刻收拾心情,同她交代几句,严肃认真去处理。 玉桑带着目的接近他,多半时候都要扮演乖巧的知心人儿。 可这种时候,她其实并未做戏,是真的不纠缠不胡闹,乖乖退开。 那时,她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这竟成了习惯成自然的事。 他神色一变,她便知道了,尚未开口,她已抱着他的披风站在几步开外,浅笑注视。 在她这里,他从不需要交代,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费心费神。 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能为他想到最体贴的程度,却又并非刻板的温柔,而是将那些勾人的小性子,小脾气,精准的嵌在他富有兴致与余力的时刻。 这样量身打造的心计,世上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太子敛眸,掩去自嘲,仿佛没有看到玉桑的退避,拆开书信来读。 一旁,玉桑也正为自己不好的坏习惯反省。 她不是为了扮演曾经的江良娣才留在他身边的,她得确定太子来此的目的到底为何,会不会对付江家,报复姐姐。 那封信里兴许就说了什么正经事,她躲什么呢? 假装不知规矩偷偷在旁瞄几眼,不比自己瞎猜担心来的舒坦吗!? 失策! 玉桑暗暗后悔,脚跟不老实的垫起,试图偷瞄。 突然,太子五指一收,信纸在他掌中揉成一团,目光凌厉的扫向玉桑。 玉桑猝不及防,脚跟落回原地,结果震到了腰,又是一阵疼。 “不舒服?”太子将纸团塞进袖口,一边理着袖子一边问。 玉桑觉得他其实很有气人的潜质。 是他命她上.床,也是他踹她下床,一回头,他比谁都疑惑无辜。 放在往常,玉桑少不得要呛上几句,可这会儿不行。 她隐约觉得太子来事儿了,是个探口风的好机会。 “不疼。”玉桑忍疼撒谎,小腰板笔挺,精神抖擞。 太子却道:“我问你疼不疼了吗?” 玉桑:…… 太子自她的表情有了判断,“现在不疼,看来刚才在疼。疼就留在江府,不必跟着了。” 这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在命令。 玉桑很想跟着探听,但身体条件不允许。 她扶着瞬间老了五十岁的腰,低声道:“多谢郎君。” 太子出府,不可避免惊动到江古道。 “江大人不必劳师动众,孤刚出病期,眼下尚在休养,益州风光好,孤自行走动即可。” 江古道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昨夜的接风宴也草草结束。 然则太子人在益州,万一有个闪失,他是难辞其咎的。 只有他二人说话,江古道实实在在摆出了恭敬之姿,称呼也随他变了:“不知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下官或可擢人安排,免得殿下徒增劳途。” 太子淡淡一笑:“不必,自会有人替孤安排。” 江古道不再纠缠,恭敬称是。 走出江府,太子没上马车,而是自己牵了马。 其实,他出行时多是自己骑马,今早先让喊飞鹰套了车。 飞鹰和黑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这马车大概是给别人备的,可别人临时出不了门,殿下就又改了主意。 城内严禁疾行,太子也不着急,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城中的一切。 又路过了艳姝楼,他侧首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远不及对其他事物那般认真。 最后,他们到了骇河边。 曹広被搅和了私盐生意,今日已有收敛之势,对韩唯这个朝廷的走狗亦防备起来。 刚刚站定没多久,又有一人牵着马徐徐行来,与几步之外站定。 韩唯穿一身墨蓝色圆领袍,较之接风宴上的风度翩翩,今日明显有所收敛。 “臣参见殿下。” 太子侧首望去,眼中含着温润笑意:“韩大人果真守时。” 韩唯只当这是打趣,望向不远处江面上一艘小巧的画舫,将手中缰绳抛给随侍,走上前去。 “请殿下移步登船,商议正事。” 玉桑终究是太子的人,江慈少不得要同正主打个招呼,但她本能的不希望江慈与太子过多照面,是怕刚刚确定的事再生枝节。 没想,当江慈面见太子道明原委后,太子悠悠笑道:“早闻江娘子热心纯善,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只不过,玉桑一介烟花女子,让江娘子为她奔忙实在不合适。若江娘子不嫌麻烦,安排个老奴为她张罗即可。” 几乎是太子话音刚落,两个女子皆有了反应。 原本立在一旁的玉桑轻轻抬头,微蹙眉头看向太子。 至于江慈,到底年轻,出身教养再好,陡然听到太子这番坦白直言,还是露出讶色。 玉桑竟是个烟花女子? 若是寻常官家女子,必会立刻与这种人拉开距离,以免坏了自己的清誉。 可江慈是敢女扮男装跟着韩唯混进曹広宴席的人,更乌糟的场景都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出身吓得退避三舍。 只不过…… 太子身份尊贵,即便东宫最末等的侍妾,也得是良家女子。 如此来看,玉桑进了宫也难有前程,甚至可能进宫前就会被打发了。 毕竟太子都没想过为她遮掩身份,显然是因为不重视。 昨夜衣裳和火斗的事再度萦绕心头,江慈略一思忖,飞快拿定主意。 她作出顺从了太子的模样,笑道:“既是公子的吩咐,小女子自不敢越俎代庖。” 玉桑眼珠轻动,是想看江慈,目光刚刚触及她的衣角,又飞快收回来——赶在太子的目光扫过来之前。 太子看到的玉桑,面不改色,并未因江慈的避嫌露出丝毫受伤之色。 事情敲定,江慈借口寻府奴来为玉桑张罗而告退,太子客气道谢,起身目送她离开,然后转身回来,慢步到玉桑身边,微微偏头:“失望吗?” 玉桑黑眸抬起,疑惑道:“郎君此话何意?” 太子冷笑,话说的毒辣:“你倒是想与人家姐妹相称,巴结亲近的很,可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得上。这不,人家一听说你的来历,立马退避三舍。” 玉桑眼帘轻垂,很快复又抬起,黑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奴婢是郎君真金白银赎回来的,要巴结亲近,也该是冲着郎君。” “江大人对郎君尚且礼待敬重,只要奴婢一日是郎君的人,又岂会怕主人家轻视?” 三言两语,竟直接抹掉她对江慈亲近的事实,做出从头到尾一颗心只黏在他身上的模样。 抛开前尘往事不说,仅她眼下的神态语气,看着委实真诚。 可就是这副嘴脸,骗了他三年。 太子笑了一下,倾身逼近:“你这眼睛倒是看得明白,那,你想如何亲近巴结我?” 他分明一个字都不信,却又作出感兴趣的样子。 玉桑拽紧小拳头,恨不能照着这张俊朗的脸抡过去。 是黑狼的出现打消了她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公子,车马已备好。”黑狼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太子。 太子神色肃然的瞬间,玉桑下意识后退几步。 同一时间,太子接过书信,却并未急着拆开,而是转头望向她,眼里滚过复杂的情绪。 玉桑回过神,不由愣在原地,没敢抬头。 从前,即便完成了圣人每日安排的事情,太子也会遇到些急来的事。 哪怕前一刻他们正当缠绵,他都会立刻收拾心情,同她交代几句,严肃认真去处理。 玉桑带着目的接近他,多半时候都要扮演乖巧的知心人儿。 可这种时候,她其实并未做戏,是真的不纠缠不胡闹,乖乖退开。 那时,她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这竟成了习惯成自然的事。 他神色一变,她便知道了,尚未开口,她已抱着他的披风站在几步开外,浅笑注视。 在她这里,他从不需要交代,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费心费神。 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能为他想到最体贴的程度,却又并非刻板的温柔,而是将那些勾人的小性子,小脾气,精准的嵌在他富有兴致与余力的时刻。 这样量身打造的心计,世上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太子敛眸,掩去自嘲,仿佛没有看到玉桑的退避,拆开书信来读。 一旁,玉桑也正为自己不好的坏习惯反省。 她不是为了扮演曾经的江良娣才留在他身边的,她得确定太子来此的目的到底为何,会不会对付江家,报复姐姐。 那封信里兴许就说了什么正经事,她躲什么呢? 假装不知规矩偷偷在旁瞄几眼,不比自己瞎猜担心来的舒坦吗!? 失策! 玉桑暗暗后悔,脚跟不老实的垫起,试图偷瞄。 突然,太子五指一收,信纸在他掌中揉成一团,目光凌厉的扫向玉桑。 玉桑猝不及防,脚跟落回原地,结果震到了腰,又是一阵疼。 “不舒服?”太子将纸团塞进袖口,一边理着袖子一边问。 玉桑觉得他其实很有气人的潜质。 是他命她上.床,也是他踹她下床,一回头,他比谁都疑惑无辜。 放在往常,玉桑少不得要呛上几句,可这会儿不行。 她隐约觉得太子来事儿了,是个探口风的好机会。 “不疼。”玉桑忍疼撒谎,小腰板笔挺,精神抖擞。 太子却道:“我问你疼不疼了吗?” 玉桑:…… 太子自她的表情有了判断,“现在不疼,看来刚才在疼。疼就留在江府,不必跟着了。” 这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在命令。 玉桑很想跟着探听,但身体条件不允许。 她扶着瞬间老了五十岁的腰,低声道:“多谢郎君。” 太子出府,不可避免惊动到江古道。 “江大人不必劳师动众,孤刚出病期,眼下尚在休养,益州风光好,孤自行走动即可。” 江古道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昨夜的接风宴也草草结束。 然则太子人在益州,万一有个闪失,他是难辞其咎的。 只有他二人说话,江古道实实在在摆出了恭敬之姿,称呼也随他变了:“不知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下官或可擢人安排,免得殿下徒增劳途。” 太子淡淡一笑:“不必,自会有人替孤安排。” 江古道不再纠缠,恭敬称是。 走出江府,太子没上马车,而是自己牵了马。 其实,他出行时多是自己骑马,今早先让喊飞鹰套了车。 飞鹰和黑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这马车大概是给别人备的,可别人临时出不了门,殿下就又改了主意。 城内严禁疾行,太子也不着急,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城中的一切。 又路过了艳姝楼,他侧首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远不及对其他事物那般认真。 最后,他们到了骇河边。 曹広被搅和了私盐生意,今日已有收敛之势,对韩唯这个朝廷的走狗亦防备起来。 刚刚站定没多久,又有一人牵着马徐徐行来,与几步之外站定。 韩唯穿一身墨蓝色圆领袍,较之接风宴上的风度翩翩,今日明显有所收敛。 “臣参见殿下。” 太子侧首望去,眼中含着温润笑意:“韩大人果真守时。” 韩唯只当这是打趣,望向不远处江面上一艘小巧的画舫,将手中缰绳抛给随侍,走上前去。 “请殿下移步登船,商议正事。” 男人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冷笑道:“不是治病的药?吐什么?” 玉桑心知自己这点小伎俩在对方眼中堪称儿戏。 毒药下肚,她心尖都在发凉,只能强自镇定。 太子说过这是慢毒,旨在钳制曹広,想来需要一段时日才会悄然发作。 只要她挺住,找机会逃出去,就可以去要解药了。 是以,玉桑泫然欲泣的瞥他一眼,委委屈屈道:“爷这般粗暴,不懂怜香惜玉,便是山珍海味也能呕出来……” 对方显然领教了她的嘴硬,又笑一声:“老子看你能撑多久。” 他抱着手站到一旁,背靠木柱,就这么看着。 玉桑不理他,开始琢磨要怎么逃出去。 可惜事与愿违,这慢毒,在半个时辰后,发作了。 剧烈的疼痛自腹中传开时,玉桑心中的骂语能从这破落小屋直接捅到天外。 慢毒都发作的这么快,剧毒岂非见血封喉? 骗子! 察觉她异样,男人走上前来,蹲在她面前:“还嘴硬吗?” 一会儿的功夫,腹中的剧烈疼痛竟有消散之象。 玉桑刚松口气,结果剧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被身体化开分担,变成针扎般的感觉,又疼又痒,她忍不住搔挠。 这番痛苦之态在男人看来并不作假,他加紧审问:“到底是何人指示你来的?你这毒,是要投给谁?” 玉桑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质问,将身上脸上挠的又红又烫,疯了一般。 慢慢的,面前的男人脸色大变,甚至退了一步:“这、这是什么?” 不止是他,玉桑也慢慢停下来了。 舞裙广袖松垮,滑落时露出的两节手臂,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这是什么……”玉桑喃喃的念,又怕又恶心,她摸了摸脸,脸上也有。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长出这种东西? 她到底吃了什么? 她、她会死吗? 玉桑不敢再抓了,她缩成一团,想到了太子给的玉佩。 明明知道那玉佩来历蹊跷,明明清楚太子言行处处透着诡异。 可惊惧绝望至极时,她还存着求生欲念——太子说过,留下图案就会来救她。 他会来吧…… 会来救她…… 男人好像被她吓到了,一时不敢触碰她。 这时,又进来个黑衣男人,“审完了没有,大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他看了玉桑一眼,然后露出惊色:“她怎么了?” 原先审问的男人摇头:“不知道,给她吃了这个,忽然就长了这些。” 黑衣男人想到什么,猛地退后一步:“你、你说这像不像发了天花?” 天花?那可是会传染的? 前个男人露出惊惧之色,“不、不大可能吧,应当是毒。” “什么毒不毒的,这分明是天花疹子,你、你别碰我啊!”他吓坏了,夺门而出:“我去向大人禀报……” 原先审问玉桑的男人也拿不准了,别说是碰她,就连待都待不下去。 眼见玉桑备受折磨的样子,他将她随意捆吧捆吧,也出去了。 微微泛着霉味的房间,很快只剩下玉桑一人,连门都没关。 玉桑被自己身上长的东西吓坏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痛苦有所缓解,人也渐渐清醒过来。 她很确定,自己是服下了太子的毒才长出这些的。 若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找到太子。 可她现在被韩唯所掳,要怎么逃出去? 同一时间,破落荒院外,身披清辉月色的男人站在墙下,面前跪着的正是从房中退出的两个男人。 听着他们的回禀,他长眉一挑,玩味笑起来:“嘴这么硬,还没有将孤供出来?” 很快,他又径自释然:“也对,身上中了毒,自然不敢乱讲话。” 太子转过身,宽厚的披风轻轻旋起一个弧度:“仔细些,别叫她发现端倪。” 两人称是,回去继续演戏。 看着荒院另一头微弱的灯火,太子问:“那边情况如何?” 飞鹰知他问的是什么,回道:“殿下料事如神,李将军已找出曹広贩运私盐的路线,扣下四艘货船,缴获私盐百石,一干人等也已扣押。” 回禀时,飞鹰心中由衷佩服。 韩唯此次前来为的是劝降曹広,以诸多利处条件化敌为友,甚至将他招至三殿下麾下,为其助长一波势力。 殿下来此时,韩唯与曹広已搭上线,甚至成为曹広座上宾。 今夜骇河夜宴,请的就是韩唯。 原本,韩唯很快就能得逞,结果殿下一招釜底抽薪,绝曹広私盐进项,等于断其一臂,曹広不会善罢甘休之余,自然也会怀疑朝廷派来的这些人。 韩唯要拿下曹広,恐怕还要再费些时日。 虽然不知殿下如何能一找一个准儿,整曹広跟玩儿似的,但并不妨碍飞鹰佩服他。 相较之下,太子脸上没什么得意喜色,又问:“线索留了吗?” 闻言,飞鹰的敬佩又转为疑惑,如实道:“已经散出去,玉佩的消息也夹在里面。” 殿下整顿曹広完全是他一人决策,而今却要做出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的假相,更编纂报信之人身上有一块雕鸣鸡穗禾,寓意长命百岁的玉佩。 换言之,谁有这块玉佩,谁就是给朝廷通风报信背叛曹広的人。 而殿下,把这块玉佩给了那青楼女子,告诉她,想要得救,就一路留下这个玉佩的纹样。 再过不久,曹広得到消息,便会铺散人力搜索这个“叛徒”,若她泄露了玉佩的消息,便会立刻被曹広的人抓住。 曹広为人凶狠无耻,以她的容貌落入他之手,必定惹来一通下流折磨。 如今她被喂了药,浑身长满疹子,便是再急色的男人瞧见她也胃口全无。 太子似乎在设计玩转她,却又于微妙的安排中为她避开了可能会面对的耻辱折磨,只留寻常皮肉之苦。 委实怪哉。 玉桑忍着身上细密的痛痒,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捆她的人不大走心,一条绳子从手缠到脚,结打在脚踝。 她挪到墙边两腿后折抵墙,身体后仰,摸到脚踝处的绳结,飞快解开。 终于恢复行动,却因毒发折磨耗去太多体力,起身时险些又跌倒。 玉桑大气不敢出,飞快抱住木柱,打量起周围。 室内已显破落,像个荒宅,周围更是寂静无声。 房门开着,露出外间被月色照亮的庭院。 玉桑试着探出头,又飞快藏身捂嘴——刚刚出去的两个男人在荒院一角燃了火堆,正背靠大树打盹儿。 她身上样子可怖,他们许是害怕会传人,所以才没进屋。 机会只有一次,玉桑屏住气息暗中观察许久,终于等到二人睡意最浓时,动作利索的溜了出去。 几乎是她前脚刚走,飞鹰后脚便向太子禀报。 太子仿佛终于等到一场好戏的精彩节点,眼眸里泛起丝丝凉凉的笑意。 审问她时,她并未供出自己,他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她还得等着他去给她解毒。 她虽逃了出去,但应该不会傻乎乎回到艳姝楼让韩唯守株待兔。 接下来,她理当会留下玉佩纹样,等他按图索骥去救她。 笑着笑着,太子眼里多了几分狠色。 江玉桑,这一世,孤会给足你机会来依靠孤,利用孤,甚至欺骗孤。 但你每做一次这样的选择,都会有相应的报应在等你。 身上的痛痒没有半点消减,反而因为身体动作活络血液变得更加难受。 逃出来后,玉桑回过头,终于看清了整座荒宅的面貌。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一座荒宅屹立于此着实诡异,可玉桑根本没工夫害怕。 她不辨方向,只知道离那里越远越好。 他们随时会发现,她多跑一步,就多一分安全。 可是夜太黑了,玉桑很少走夜路,加之痛苦时不时加剧,她终是体力不敌,狠狠摔在地上。 那听来就觉得疼的闷响,让尾随监视的飞鹰和黑狼都隐有不忍。 原本娇俏粉嫩的人儿,狼狈又脏乱,换了别的姑娘,早该吓到大哭。 可她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概是摔疼了,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他们觉得她已昏过去时,她竟又挣扎着爬起来,活像一株立根破岩的野草,再难也要探出头迎向天光。 她又开始往前走,两人只能跟上。 飞鹰怕自己看走眼,问黑狼:“她可曾留下玉佩纹样的刻痕?” 黑狼摇头,“没有,她刚才趴了半晌的地方我也看过,没有刻痕。” 飞鹰疑惑,诚然,殿下在这事上给她设了个陷阱,但对她来说,留下刻痕就等于引殿下来救她。 都已经这样了,为何还不留下讯息? 正疑惑,前方扑通一声,她又摔倒了。 这一次,玉桑已力竭,身上那股又痛又痒的滋味,像是能啃噬气力,她站不起来了。 又趴了一会儿,她撑着最后的力气爬到一棵树下,背靠大树缩成一团。 少顷,她伸手探入发中摸索一阵,竟从发髻里摸出一块玉佩来。 玉桑被毒折磨的精疲力竭,脑子恍惚,记忆错位,以为自己还是小时候。 她还小的时候,已经学会跟客人赚赏钱。 因为人美声甜,赚得很多,便被罗妈妈盯上了。 她是楼里的人,客人的赏钱也得与楼里分成。 起初,玉桑乖乖的让妈妈把自己的小兜兜翻个底朝天,分走一部分钱。 后来,她就学会了在身上各个地方藏钱,尤其擅长在头发里藏东西。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编好的发辫一盘,能藏好多铜钱和银票。 妈妈再翻她的小兜兜时,钱已被转移,分走的就少了。 后来她学会低调,妈妈只当她不似从前讨喜,没那么多赏钱,便放过了她。 马车上换装时,玉桑灵机一动,在盘发时将玉佩藏进了头发里,还用线绳加固。 手法之娴熟,令玉佩一直稳稳当当藏在发中,那人搜她身时都没搜到。 靠着粗粝的树干,玉桑轻轻笑了一声。 带了点得意,又有点庆幸。 体内痛苦再度袭来时,玉桑已无暇顾及身上难看恶心的疹子。 她吃力的举起手中的玉佩,盯着它渐渐出神。 殿下说,留下这个,他就会来救她了…… 殿下来救她,就可以给她解毒。 这疹子只要不死人就没事。 说不准殿下误毒了她,让她毁容,想起些什么过往,也不会那么生气了呢? 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还是可以…… 玉桑神智不清,甚至觉得心里低低呢喃的声音来自另外一个人。 殿下……桑桑好难受…… 救救我…… 忽然间,已陷迷蒙之态的玉桑忽然睁眼,眼里残存清亮之色。 不对劲。 对方若要她吃苦头,大可直接用刑,为何会将不知是何物的东西给她喂下? 若这是剧毒,她当场毙命,他们岂不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或许,方才他们只是故意试探她,从她的态度可知这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 可她服下后又的确有发作,所以…… 这会不会是他们设的计谋? 假意放她走,她必会去寻找指使自己的人求解药。 他们只需顺藤摸瓜,自不愁抓不住人。 荒郊深夜,玉桑逃跑时没害怕,此时此刻,却觉毛骨悚然。 或许,现在已经有人躲在暗处跟着她…… 玉桑紧紧缩在树下,含着惧色的眸子打量起周围。 “她在看什么?”飞鹰躲在树上,一双眼夜视极好,将她的举止看的清清楚楚。 黑狼疑惑:“难不成是发现我们了?” 事关尊严,飞鹰否认:“不可能!除非她功夫在你我之上!” 黑狼没同他争辩,眼睛一亮:“她有动作!” 夜色里,玉桑仍保持着背靠大树的姿势,双手却背到身后,在树根处动作。 她的动作幅度轻小,甚至没发出太多声音,装作力竭休息。 大约一刻钟后,她终于能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顾不上身上的泥草,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 就在飞鹰和黑狼准备继续跟随时,有另一道身影自夜色中走出来,站在她靠过的树下,垂眸看着树根处。 两人一惊,连忙现身上前。 “殿下?” 怪了,殿下难道不是在马车中等他们回禀复命吗? 他怎么亲自跟来了? 虽说殿下自小习武功夫不俗,但藏身时气息敛得他们都没察觉,还要他们干什么? 太子没理二人,一双沉黑的眼一直看着树根处。 忽然,前头传来了女人尖叫反抗声,当中还夹了男人下流的笑声。 下一刻,男人的笑变成惊吓的尖叫。 飞鹰和黑狼尚未反应过来,太子周身溢出杀气,竟抽了黑狼的刀追过去。 两声骨裂响,见色起意的夜旅人被刀背震断手骨,当场昏死,重重倒在一旁。 而被他剥了衣裳的人,嘴角挂着血痕,也失去意识。 她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小衣,暴露在外的肌肤全是可怖的疹子。 黑狼追上来时,只见太子扔下刀,面无表情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地上的少女严丝合缝裹住,打横抱起。 他往马车方向走时,留在树下查看了一番的飞鹰也赶过来。 “殿下……” 太子抱着玉桑,路过飞鹰身旁时,目不斜视:“孤不想再看见它出现。” 黑狼才发现飞鹰手里捏着的正是殿下那块玉佩,沾了些泥。 他后知后觉道:“这……” 飞鹰对太子称是,回头对黑狼道:“她用簪子翘起一块草皮,挖洞将它埋了,又盖上草皮,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黑狼这才缓过神。 所以,她不仅没有留下什么玉佩纹样的刻纹,还把玉佩藏起来了? 是因为知道这是殿下的贴身之物,即便她被抓去,身上也没有会牵连殿下之物? 可这是殿下留给她的求生线索啊! 黑狼满脑子疑惑:“那……殿下方才是什么意思?” 飞鹰神色一肃,将玉佩握在掌中,只听几声脆响,继而是磋磨之声。 片刻功夫,玉佩已在飞鹰的内力下化为粉齑,四下飘散。 飞鹰拍拍手:“就是这个意思。” 黑狼恍然。殿下这是……临时变卦? 随着这玉佩从世上消失,便不再有所谓的“线索”,曹広的人自然不可能找来。 那之前又是突击曹広,又是放消息留线索,还拿玉佩设计那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玉桑终究是太子的人,江慈少不得要同正主打个招呼,但她本能的不希望江慈与太子过多照面,是怕刚刚确定的事再生枝节。 没想,当江慈面见太子道明原委后,太子悠悠笑道:“早闻江娘子热心纯善,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只不过,玉桑一介烟花女子,让江娘子为她奔忙实在不合适。若江娘子不嫌麻烦,安排个老奴为她张罗即可。” 几乎是太子话音刚落,两个女子皆有了反应。 原本立在一旁的玉桑轻轻抬头,微蹙眉头看向太子。 至于江慈,到底年轻,出身教养再好,陡然听到太子这番坦白直言,还是露出讶色。 玉桑竟是个烟花女子? 若是寻常官家女子,必会立刻与这种人拉开距离,以免坏了自己的清誉。 可江慈是敢女扮男装跟着韩唯混进曹広宴席的人,更乌糟的场景都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出身吓得退避三舍。 只不过…… 太子身份尊贵,即便东宫最末等的侍妾,也得是良家女子。 如此来看,玉桑进了宫也难有前程,甚至可能进宫前就会被打发了。 毕竟太子都没想过为她遮掩身份,显然是因为不重视。 昨夜衣裳和火斗的事再度萦绕心头,江慈略一思忖,飞快拿定主意。 她作出顺从了太子的模样,笑道:“既是公子的吩咐,小女子自不敢越俎代庖。” 玉桑眼珠轻动,是想看江慈,目光刚刚触及她的衣角,又飞快收回来——赶在太子的目光扫过来之前。 太子看到的玉桑,面不改色,并未因江慈的避嫌露出丝毫受伤之色。 事情敲定,江慈借口寻府奴来为玉桑张罗而告退,太子客气道谢,起身目送她离开,然后转身回来,慢步到玉桑身边,微微偏头:“失望吗?” 玉桑黑眸抬起,疑惑道:“郎君此话何意?” 太子冷笑,话说的毒辣:“你倒是想与人家姐妹相称,巴结亲近的很,可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得上。这不,人家一听说你的来历,立马退避三舍。” 玉桑眼帘轻垂,很快复又抬起,黑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奴婢是郎君真金白银赎回来的,要巴结亲近,也该是冲着郎君。” “江大人对郎君尚且礼待敬重,只要奴婢一日是郎君的人,又岂会怕主人家轻视?” 三言两语,竟直接抹掉她对江慈亲近的事实,做出从头到尾一颗心只黏在他身上的模样。 抛开前尘往事不说,仅她眼下的神态语气,看着委实真诚。 可就是这副嘴脸,骗了他三年。 太子笑了一下,倾身逼近:“你这眼睛倒是看得明白,那,你想如何亲近巴结我?” 他分明一个字都不信,却又作出感兴趣的样子。 玉桑拽紧小拳头,恨不能照着这张俊朗的脸抡过去。 是黑狼的出现打消了她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公子,车马已备好。”黑狼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太子。 太子神色肃然的瞬间,玉桑下意识后退几步。 同一时间,太子接过书信,却并未急着拆开,而是转头望向她,眼里滚过复杂的情绪。 玉桑回过神,不由愣在原地,没敢抬头。 从前,即便完成了圣人每日安排的事情,太子也会遇到些急来的事。 哪怕前一刻他们正当缠绵,他都会立刻收拾心情,同她交代几句,严肃认真去处理。 玉桑带着目的接近他,多半时候都要扮演乖巧的知心人儿。 可这种时候,她其实并未做戏,是真的不纠缠不胡闹,乖乖退开。 那时,她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这竟成了习惯成自然的事。 他神色一变,她便知道了,尚未开口,她已抱着他的披风站在几步开外,浅笑注视。 在她这里,他从不需要交代,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费心费神。 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能为他想到最体贴的程度,却又并非刻板的温柔,而是将那些勾人的小性子,小脾气,精准的嵌在他富有兴致与余力的时刻。 这样量身打造的心计,世上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太子敛眸,掩去自嘲,仿佛没有看到玉桑的退避,拆开书信来读。 一旁,玉桑也正为自己不好的坏习惯反省。 她不是为了扮演曾经的江良娣才留在他身边的,她得确定太子来此的目的到底为何,会不会对付江家,报复姐姐。 那封信里兴许就说了什么正经事,她躲什么呢? 假装不知规矩偷偷在旁瞄几眼,不比自己瞎猜担心来的舒坦吗!? 失策! 玉桑暗暗后悔,脚跟不老实的垫起,试图偷瞄。 突然,太子五指一收,信纸在他掌中揉成一团,目光凌厉的扫向玉桑。 玉桑猝不及防,脚跟落回原地,结果震到了腰,又是一阵疼。 “不舒服?”太子将纸团塞进袖口,一边理着袖子一边问。 玉桑觉得他其实很有气人的潜质。 是他命她上.床,也是他踹她下床,一回头,他比谁都疑惑无辜。 放在往常,玉桑少不得要呛上几句,可这会儿不行。 她隐约觉得太子来事儿了,是个探口风的好机会。 “不疼。”玉桑忍疼撒谎,小腰板笔挺,精神抖擞。 太子却道:“我问你疼不疼了吗?” 玉桑:…… 太子自她的表情有了判断,“现在不疼,看来刚才在疼。疼就留在江府,不必跟着了。” 这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在命令。 玉桑很想跟着探听,但身体条件不允许。 她扶着瞬间老了五十岁的腰,低声道:“多谢郎君。” 太子出府,不可避免惊动到江古道。 “江大人不必劳师动众,孤刚出病期,眼下尚在休养,益州风光好,孤自行走动即可。” 江古道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昨夜的接风宴也草草结束。 然则太子人在益州,万一有个闪失,他是难辞其咎的。 只有他二人说话,江古道实实在在摆出了恭敬之姿,称呼也随他变了:“不知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下官或可擢人安排,免得殿下徒增劳途。” 太子淡淡一笑:“不必,自会有人替孤安排。” 江古道不再纠缠,恭敬称是。 走出江府,太子没上马车,而是自己牵了马。 其实,他出行时多是自己骑马,今早先让喊飞鹰套了车。 飞鹰和黑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这马车大概是给别人备的,可别人临时出不了门,殿下就又改了主意。 城内严禁疾行,太子也不着急,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城中的一切。 又路过了艳姝楼,他侧首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远不及对其他事物那般认真。 最后,他们到了骇河边。 曹広被搅和了私盐生意,今日已有收敛之势,对韩唯这个朝廷的走狗亦防备起来。 刚刚站定没多久,又有一人牵着马徐徐行来,与几步之外站定。 韩唯穿一身墨蓝色圆领袍,较之接风宴上的风度翩翩,今日明显有所收敛。 “臣参见殿下。” 太子侧首望去,眼中含着温润笑意:“韩大人果真守时。” 韩唯只当这是打趣,望向不远处江面上一艘小巧的画舫,将手中缰绳抛给随侍,走上前去。 “请殿下移步登船,商议正事。” 艳姝楼是益州最有名的妓馆。玉桑的生母曾是楼里最出众的花魁,一夜一曲,已是许多花娘挥汗淋漓伺候多晚都赶不上的成绩。 用蓉娘的话说,在见色起意的男人眼里,美人拥有与生俱来的特权,但若不懂得恰当利用,特权也是催命符。 她的生母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识人不清,轻信承诺,深陷泥泞,好牌打烂。 原本,她可以做一个风光的花魁,待攒够钱赎身,和所有逾龄退场的老姑娘一样,找罗妈妈打通关系易名换姓,在一个好山好水之地富贵养老,结果落得千金散尽花容消损。 可怜,可悲,也可恨。 也是这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女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尚在襁褓的玉桑送回了艳姝楼。 然艳姝楼这种欢乐场,男人寻欢作乐,女人自顾不暇,谁会有功夫养孩子? 最后,是蓉娘收下了她。 蓉娘的思路非常清晰,她对老鸨罗妈妈说——您看,这可是玉娘的女儿,玉娘生的貌美,她看上的那个公子哥,人虽是个废的,脸却是俊的,这女娃娃长大,铁定不得了,若能青出于蓝,只怕比玉娘还吃香。 做老鸨,也该做个眼光长远的老鸨。 罗妈妈思路也很清晰——养孩子是蓉娘提的,吃喝拉撒都归蓉娘出钱,待孩子养大了,却是为楼里挣钱。 于是,罗妈妈一拍大腿,允了。 从那后,玉桑成了艳姝楼的童养妓。 可她的日子并未变得好起来。 艳姝楼里时常有新来的姑娘需要教导,也有过分的客人玩花样。 在玉桑的幼年时光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各种女人的哭泣声。 六年前被江家高价买走时,玉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身处这样的情形。 可兜兜转转,送她最后一程的,恰是这微妙重合的情形——哭哭啼啼,起此彼伏。 想起艳姝楼,便不得不提蓉娘。 蓉娘是个务实会过的女子,从不搞我育你成人,你报我恩情这套虚无缥的说辞。 从玉桑能走能说开始,蓉娘施舍给她什么,当下就让她还了。 譬如吃一顿饭,就得洗一筐衣裳;要一件衣裳,就得给她推拿一个月。 蓉娘说,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旁人若有所予,心中必有所取。 倒也不必为此伤怀心寒,这是世间常理,生存之道。 与其伤怀抱怨,不如多学点本事,想想看能给与别人什么,借以换取些什么。 玉桑牢牢记住了这话,除了吃饭的功夫,剩下的时间都在学做事。 事实证明,蓉娘是对的。 才七岁的年纪,她已经是打杂丫头里传菜送茶最多最稳,卖药卖酒声儿最甜的。 旁的姐姐成绩没她好,恶声恶气骂她天生野妓时,她的小兜兜已经填满了客人的赏钱。 她用这些同蓉娘换了一个雪肤膏,再也不用担心洗碗洗衣裳伤手了! 十一岁那年,蓉娘得一位良人为她赎身。 按照行内规矩,送别那日,蓉娘得给每个姐妹留一个自己的东西。 是散尽过往,孑然一身的意思。 但也只是个过场,谁也不能真两袖清风走出去不是? 那日,每个分到小礼的姑娘,或是逢场作戏,或是真有感怀,多多少少挤了两滴眼泪,留了些祝福的话,只有玉桑没有哭。 她是笑着送蓉娘离开的。 其实,哭也好笑也好,都牵动不了蓉娘。 她所有的希冀和感情,都在那个握着她手的男人身上。 玉桑至今还记得,那日送完蓉娘,便有人开始数落她。 ——真是个没良心的野东西,好歹是把她养大的半个娘,竟一滴眼泪都没有! ——怕是蓉娘早就看出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真的疼她,怎么不把她一起赎了? ——这种白眼狼,等火烧到她自己身上时,自然晓得哭了! 今时今日,倘若还有机会再碰见那几个姐姐,玉桑大概会理直气壮的说一句——看,现在火就烧到我自己身上了,我还是没有哭呀! 可是,这番意气用事的想法过后,玉桑心里萌生的,是一个迟到多年的疑问——明明留下她的是蓉娘,一口饭一口汤养大她的也是蓉娘,她为什么不能带她走呢? 她知道蓉娘偷偷攒了不少积蓄,若蓉娘愿意,大可假借那男人的名义出钱带她一起走。 以她同蓉娘的相处方式,加上她自己赚钱的本事,这钱必会还她,又不要她白出。 若当初跟着蓉娘一起走了,她便不会被江家买走了,也不必帮江家姐姐接近太子,一次次设计他,直至走上今日的绝路。 可是,蓉娘没有。 她只能去到江家,又进到宫里,将年轻的生命折在这一年。 从没有什么第二选择。 不远处,浸在夜色里几点游走的灯火打断了玉桑的思绪。 她睁大眼睛盯住走来的人,仔细辨认。 打头的是凤安宫中的掌事太监,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王进 王进看到坐在门栏上的少女,借着这几步路的功夫,不由忆起这位艳震东宫的风光。 在深宫大院沉浮多年,王进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若无些手段谋略,寻常女子根本难以存活。 就说之前那位被太子护在手心的祝良娣,瞧着柔弱善良不禁风,动辄梨花带雨身不适,实则举手投足里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心思,也是宫中见惯了的手段。 可眼前这位江良娣就完全不同了。 用王进指导干儿子们的话来说,东宫这位江良娣,是那种暴露心思都不会触怒对方,反而让人冲动的想指点指点她不足之处的女人。 比起那种城府深不可测的女人,这种女人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她往往让掌权者自以为完全把控了她,实则连边边都没挨到。 若她讨巧乖顺,便是极度舒适的一件事,若她一刀捅来,便是防不胜防的一件事。 这不,如今她捅出这一刀,就叫大夏立国至今,第一次有了废太子! 江良娣,她必定能名垂野史。 王进是来宣旨的,宣的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江氏干涉朝政,魅惑储君,意图谋害朝廷重臣,赐死。 王进读来,心中不免叹息。 江良娣出身不俗,手段高明,若非这步棋走错了,太子妃也是当得的。 韩唯这种城府深不可测,在朝中盘根错节的权臣,便是圣人想动也要三思而行,她竟敢撺掇太子动这位。 如今韩唯没扳倒,反叫他逼着陛下将太子撂下来了。 一手好牌全部打烂。 “江良娣,接旨吧。”随着王进一声催促,他身后的小太监端着放了白绫的托盘上前一步。 跪地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比起宫人压抑的泣声,她显得格外平静。 “有劳公公。”少女轻柔动人的嗓音不夹一丝惧意,可当她接过白绫转身时,缓缓握紧的双手,终究泄了几分情绪。 白绫悬梁,纤影投窗。 站上脚蹬子,玉桑脑子里忽然略过许多画面,走马观花,难理逻辑,就这样在脑子里蹦了出来。 其实,倘若没有遇上姐姐,她顶多是艳姝楼里最挣钱的头牌。 等耗完姣姣年华,挣够银钱,便在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终此一生。 艳姝楼十二年,江府三年,东宫三年。 她所见所闻,所知所获,远不是当个叫座的妓子能经历的。 能遇上姐姐,走到今日,买卖不亏。 至于那些恩怨纠葛,但愿能在她死后有个了断。 这也是她能力范围内,最大程度的成全。 闭眼一瞬,玉桑如坠万丈深渊,一股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似有人拽住了她的衣领拧拽,力量大到好像要用领口绞杀她。 同一时间,两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同时响起—— 【跟着我很委屈?我不配?】 【为何不听朕的话?骗子!】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难辨身份,内容更是莫名其妙难懂深意。 没等玉桑深想这两道声音,那种身似浮萍的缥缈感忽然消失,身体猛的坠落,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什么走马观花,交织魔音,甚至脖颈处的窒息感,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凉意与痛感,还有面前一片哄笑。 “我的小祖宗哟,这是什么日子,你也敢出岔子,还不起来!”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将她扶起。 少女瓷白肌肤,轻轻一碰便露红痕,娇嫩的不得了。 密长睫毛轻轻一颤,随着眼帘轻抬,如羽扇扬起,明亮的黑眸里映出眼前热闹的场景,紧跟着,又慢慢溢出惊诧之色。 无论再过多少个三年,玉桑也能一眼认出这个地方和身边的人。 罗妈妈的表情在对恩客们的歉意与讨好和对玉桑的恼火警告中切换自如:“今儿个是你的大日子,往后吃香喝辣还是遭人笑话就指着今日了,你可长点心吧!” 说完,她又转向台下的男人们,吆喝道:“姑娘头次走这遭,难免怯场,爷们儿里好这口的可别再笑了,吓坏玉娘,伺候出了差错,可怪不得咱们啊!” 台下又笑,却也很快止住。 罗妈妈将玉桑扶到台上站好,准备主持叫卖。趁着这个功夫,玉桑在脑子里飞快整理现状。 对的对的,艳姝楼的姑娘初次挂牌时,罗妈妈会挑选有姿色能挣钱的进行一次叫卖。 价高者得,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玉桑脑子里的记忆尚且清晰逼真,相比起来,眼前一切更像在做梦。 她为何出现在艳姝楼的叫卖场中?明明前一刻她才刚被赐死。 脑中劈过一道闪电,叫玉桑想起从前闲时看过的一个故事话本。 这、这难道是故事里说的,重获新生? 是因为死前回忆了太多艳姝楼的往事,以致眼睛一闭一睁,她便回到了这里? 老天爷何时这般贴心细腻了? 叫卖已经开始,台下与二楼一片热闹。 玉桑在起此彼伏的喊价声中,轻轻吞了一口唾沫。 老实说,有些懵。 她低下头,只见尚未被江家美食补品滋养丰盈的小身板显得格外瘦弱,以致本就暴露的裙子越发难以蔽体。 被赐死之前她还感叹,倘若当初没有被江家买走,她的人生会不会有第二选择。 可当她身临其境时,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甚至有点乖乖等待江家来买她的意思。 江家对她真的很好。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二楼雅间传来——两千两! 两千两买初次,已经接近艳姝楼的叫价记录了。 罗妈妈两眼放光,楼上楼下倚栏凭窗的姑娘们冒酸气的冒酸气,拽手绢儿的拽手绢儿。 玉桑微微一怔,缓缓抬起头。 二楼的雅间作成了可观一楼舞台的开间样式,喊价的是一个身板笔挺的小厮。 小厮身边坐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手执一把玉骨扇,凤眼轻垂,居高临下对上玉桑目光之时,挑了个若有似无的笑。 韩唯?! 轰的一下,玉桑脑子炸开,炸出些不该出现的画面与记忆。 泛着轻微霉味的藏书阁,男人一手夺过被她抢走的书,两步将她逼近角落。 他的眼神大胆的刮过她的身子,低醇的声线含着趣味质问:“招惹我?” 不不不! 她已经领教过,眼下是万不想再招惹他! 然而,老天爷的玩笑显然不仅于此。 韩唯的小厮话音刚落,一只鼓囊囊的袋子便从另一侧被抛出来,重重的砸在了一楼台上。 咚的一声,袋口松开,金子争先恐后滚出,震住了台下的人,也吓到了台上的人。 一颗颗脑袋像排列好的机扩,一一转向那头,围观人群下意识让出一条道。 朝南的雅间里走出另一个男人,玉冠玄袍塑冷冽之姿,锦靴玉带束杀伐之气。 他看也不看韩唯那头,颀长身躯闲闲往廊柱上一靠,亦是居高临下。 抬手指向台上:“不错,就她了。” 另一边的韩唯眉头轻轻蹙起,他怎么会在这里? 全场寂静。 比场面更静的,是玉桑一片死寂的心境。 她唇瓣轻颤,那两个字都挤到喉咙口了,却始终喊不出来,连心里的声音都在结巴—— 太、太太太太……子?! 太子倚栏而立,轻轻弯唇,一双桃花眼含着没有温度的笑容,像在看将死之人。 不,绝对不可能! 韩唯不该出现在艳姝楼,太子更不该。 姐姐呢?江家呢?不是要来买我吗?快来啊!再不来就买不着了!怎么还…… 等、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玉桑思绪一凝,察觉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艳姝楼的规矩,姑娘满十五岁开始挂牌接客,换言之,她今年十五了。 可是记忆里,江家带走她时,她十二岁。 这前后,不一样了。 太子说过这是慢毒,旨在钳制曹広,想来需要一段时日才会悄然发作。 只要她挺住,找机会逃出去,就可以去要解药了。 是以,玉桑泫然欲泣的瞥他一眼,委委屈屈道:“爷这般粗暴,不懂怜香惜玉,便是山珍海味也能呕出来……” 对方显然领教了她的嘴硬,又笑一声:“老子看你能撑多久。” 他抱着手站到一旁,背靠木柱,就这么看着。 玉桑不理他,开始琢磨要怎么逃出去。 可惜事与愿违,这慢毒,在半个时辰后,发作了。 剧烈的疼痛自腹中传开时,玉桑心中的骂语能从这破落小屋直接捅到天外。 慢毒都发作的这么快,剧毒岂非见血封喉? 骗子! 察觉她异样,男人走上前来,蹲在她面前:“还嘴硬吗?” 一会儿的功夫,腹中的剧烈疼痛竟有消散之象。 玉桑刚松口气,结果剧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被身体化开分担,变成针扎般的感觉,又疼又痒,她忍不住搔挠。 这番痛苦之态在男人看来并不作假,他加紧审问:“到底是何人指示你来的?你这毒,是要投给谁?” 玉桑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质问,将身上脸上挠的又红又烫,疯了一般。 慢慢的,面前的男人脸色大变,甚至退了一步:“这、这是什么?” 不止是他,玉桑也慢慢停下来了。 舞裙广袖松垮,滑落时露出的两节手臂,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这是什么……”玉桑喃喃的念,又怕又恶心,她摸了摸脸,脸上也有。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长出这种东西? 她到底吃了什么? 她、她会死吗? 玉桑不敢再抓了,她缩成一团,想到了太子给的玉佩。 明明知道那玉佩来历蹊跷,明明清楚太子言行处处透着诡异。 可惊惧绝望至极时,她还存着求生欲念——太子说过,留下图案就会来救她。 他会来吧…… 会来救她…… 男人好像被她吓到了,一时不敢触碰她。 这时,又进来个黑衣男人,“审完了没有,大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他看了玉桑一眼,然后露出惊色:“她怎么了?” 原先审问的男人摇头:“不知道,给她吃了这个,忽然就长了这些。” 黑衣男人想到什么,猛地退后一步:“你、你说这像不像发了天花?” 天花?那可是会传染的? 前个男人露出惊惧之色,“不、不大可能吧,应当是毒。” “什么毒不毒的,这分明是天花疹子,你、你别碰我啊!”他吓坏了,夺门而出:“我去向大人禀报……” 原先审问玉桑的男人也拿不准了,别说是碰她,就连待都待不下去。 眼见玉桑备受折磨的样子,他将她随意捆吧捆吧,也出去了。 微微泛着霉味的房间,很快只剩下玉桑一人,连门都没关。 玉桑被自己身上长的东西吓坏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痛苦有所缓解,人也渐渐清醒过来。 她很确定,自己是服下了太子的毒才长出这些的。 若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找到太子。 可她现在被韩唯所掳,要怎么逃出去? 同一时间,破落荒院外,身披清辉月色的男人站在墙下,面前跪着的正是从房中退出的两个男人。 听着他们的回禀,他长眉一挑,玩味笑起来:“嘴这么硬,还没有将孤供出来?” 很快,他又径自释然:“也对,身上中了毒,自然不敢乱讲话。” 太子转过身,宽厚的披风轻轻旋起一个弧度:“仔细些,别叫她发现端倪。” 两人称是,回去继续演戏。 看着荒院另一头微弱的灯火,太子问:“那边情况如何?” 飞鹰知他问的是什么,回道:“殿下料事如神,李将军已找出曹広贩运私盐的路线,扣下四艘货船,缴获私盐百石,一干人等也已扣押。” 回禀时,飞鹰心中由衷佩服。 韩唯此次前来为的是劝降曹広,以诸多利处条件化敌为友,甚至将他招至三殿下麾下,为其助长一波势力。 殿下来此时,韩唯与曹広已搭上线,甚至成为曹広座上宾。 今夜骇河夜宴,请的就是韩唯。 原本,韩唯很快就能得逞,结果殿下一招釜底抽薪,绝曹広私盐进项,等于断其一臂,曹広不会善罢甘休之余,自然也会怀疑朝廷派来的这些人。 韩唯要拿下曹広,恐怕还要再费些时日。 虽然不知殿下如何能一找一个准儿,整曹広跟玩儿似的,但并不妨碍飞鹰佩服他。 相较之下,太子脸上没什么得意喜色,又问:“线索留了吗?” 闻言,飞鹰的敬佩又转为疑惑,如实道:“已经散出去,玉佩的消息也夹在里面。” 殿下整顿曹広完全是他一人决策,而今却要做出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的假相,更编纂报信之人身上有一块雕鸣鸡穗禾,寓意长命百岁的玉佩。 换言之,谁有这块玉佩,谁就是给朝廷通风报信背叛曹広的人。 而殿下,把这块玉佩给了那青楼女子,告诉她,想要得救,就一路留下这个玉佩的纹样。 再过不久,曹広得到消息,便会铺散人力搜索这个“叛徒”,若她泄露了玉佩的消息,便会立刻被曹広的人抓住。 曹広为人凶狠无耻,以她的容貌落入他之手,必定惹来一通下流折磨。 如今她被喂了药,浑身长满疹子,便是再急色的男人瞧见她也胃口全无。 太子似乎在设计玩转她,却又于微妙的安排中为她避开了可能会面对的耻辱折磨,只留寻常皮肉之苦。 委实怪哉。 玉桑忍着身上细密的痛痒,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捆她的人不大走心,一条绳子从手缠到脚,结打在脚踝。 她挪到墙边两腿后折抵墙,身体后仰,摸到脚踝处的绳结,飞快解开。 终于恢复行动,却因毒发折磨耗去太多体力,起身时险些又跌倒。 玉桑大气不敢出,飞快抱住木柱,打量起周围。 室内已显破落,像个荒宅,周围更是寂静无声。 房门开着,露出外间被月色照亮的庭院。 玉桑试着探出头,又飞快藏身捂嘴——刚刚出去的两个男人在荒院一角燃了火堆,正背靠大树打盹儿。 她身上样子可怖,他们许是害怕会传人,所以才没进屋。 机会只有一次,玉桑屏住气息暗中观察许久,终于等到二人睡意最浓时,动作利索的溜了出去。 几乎是她前脚刚走,飞鹰后脚便向太子禀报。 太子仿佛终于等到一场好戏的精彩节点,眼眸里泛起丝丝凉凉的笑意。 审问她时,她并未供出自己,他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她还得等着他去给她解毒。 她虽逃了出去,但应该不会傻乎乎回到艳姝楼让韩唯守株待兔。 接下来,她理当会留下玉佩纹样,等他按图索骥去救她。 笑着笑着,太子眼里多了几分狠色。 江玉桑,这一世,孤会给足你机会来依靠孤,利用孤,甚至欺骗孤。 但你每做一次这样的选择,都会有相应的报应在等你。 身上的痛痒没有半点消减,反而因为身体动作活络血液变得更加难受。 逃出来后,玉桑回过头,终于看清了整座荒宅的面貌。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一座荒宅屹立于此着实诡异,可玉桑根本没工夫害怕。 她不辨方向,只知道离那里越远越好。 他们随时会发现,她多跑一步,就多一分安全。 可是夜太黑了,玉桑很少走夜路,加之痛苦时不时加剧,她终是体力不敌,狠狠摔在地上。 那听来就觉得疼的闷响,让尾随监视的飞鹰和黑狼都隐有不忍。 原本娇俏粉嫩的人儿,狼狈又脏乱,换了别的姑娘,早该吓到大哭。 可她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概是摔疼了,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他们觉得她已昏过去时,她竟又挣扎着爬起来,活像一株立根破岩的野草,再难也要探出头迎向天光。 她又开始往前走,两人只能跟上。 飞鹰怕自己看走眼,问黑狼:“她可曾留下玉佩纹样的刻痕?” 黑狼摇头,“没有,她刚才趴了半晌的地方我也看过,没有刻痕。” 飞鹰疑惑,诚然,殿下在这事上给她设了个陷阱,但对她来说,留下刻痕就等于引殿下来救她。 都已经这样了,为何还不留下讯息? 正疑惑,前方扑通一声,她又摔倒了。 这一次,玉桑已力竭,身上那股又痛又痒的滋味,像是能啃噬气力,她站不起来了。 又趴了一会儿,她撑着最后的力气爬到一棵树下,背靠大树缩成一团。 少顷,她伸手探入发中摸索一阵,竟从发髻里摸出一块玉佩来。 玉桑被毒折磨的精疲力竭,脑子恍惚,记忆错位,以为自己还是小时候。 她还小的时候,已经学会跟客人赚赏钱。 因为人美声甜,赚得很多,便被罗妈妈盯上了。 她是楼里的人,客人的赏钱也得与楼里分成。 起初,玉桑乖乖的让妈妈把自己的小兜兜翻个底朝天,分走一部分钱。 后来,她就学会了在身上各个地方藏钱,尤其擅长在头发里藏东西。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编好的发辫一盘,能藏好多铜钱和银票。 妈妈再翻她的小兜兜时,钱已被转移,分走的就少了。 后来她学会低调,妈妈只当她不似从前讨喜,没那么多赏钱,便放过了她。 马车上换装时,玉桑灵机一动,在盘发时将玉佩藏进了头发里,还用线绳加固。 手法之娴熟,令玉佩一直稳稳当当藏在发中,那人搜她身时都没搜到。 靠着粗粝的树干,玉桑轻轻笑了一声。 带了点得意,又有点庆幸。 体内痛苦再度袭来时,玉桑已无暇顾及身上难看恶心的疹子。 她吃力的举起手中的玉佩,盯着它渐渐出神。 殿下说,留下这个,他就会来救她了…… 殿下来救她,就可以给她解毒。 这疹子只要不死人就没事。 说不准殿下误毒了她,让她毁容,想起些什么过往,也不会那么生气了呢? 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还是可以…… 玉桑神智不清,甚至觉得心里低低呢喃的声音来自另外一个人。 殿下……桑桑好难受…… 救救我…… 忽然间,已陷迷蒙之态的玉桑忽然睁眼,眼里残存清亮之色。 不对劲。 对方若要她吃苦头,大可直接用刑,为何会将不知是何物的东西给她喂下? 若这是剧毒,她当场毙命,他们岂不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或许,方才他们只是故意试探她,从她的态度可知这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 可她服下后又的确有发作,所以…… 这会不会是他们设的计谋? 假意放她走,她必会去寻找指使自己的人求解药。 他们只需顺藤摸瓜,自不愁抓不住人。 荒郊深夜,玉桑逃跑时没害怕,此时此刻,却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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