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天景帝反倒是没有那么着急。
他知道目前最坏的情况并未出现，毕竟在天景帝的眼中，曾经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天下不是周家的天下，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是亡国之君，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而今，周铮赢了，郑开被斩杀了，整个事情最起码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更知道，无论此次要清洗多少人，无论家族要被连根拔起，但自己都不会出事。
只要自己活着，只要大周还是大周，那么所有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任由羽林卫守护着，也不管皇宫之外的周铮，反倒是一个人在皇宫之内慢悠悠的踱步。
这一刻，他第一次在皇宫中感受到了安全，感受到了自在。
身边没有人能威胁他，外面也没有人敢冲进来。
这样的日子，若是能持续下去，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天景帝同样清楚，周铮不会等那么久，天下也不会等那么久，换言之这样的生活的平静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将牧云他们带上来。”
许久后，在御书房之内，天景帝终于是开口了。
他这一次提及到牧云的时候，眼眸中多了一丝复杂，甚至可以说语气中多了一抹钦羡。
他已经是见过自己朝堂之上的大臣的样子了，见过奸臣，也见过这些径直的利己主义的能臣，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忠臣了。
牧云，曾经算是天景帝最大的忠臣之一。
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成为了太子少傅，可惜终究牧云还是离自己而去，终究还是站在了周铮这边。
天景帝对于牧云的情感很是复杂，但无论是何等的复杂，他从未想过真正的将牧云斩杀。
回首望去，自己数十年的帝王生涯，现在还能在自己眼前出现的，已经极少极少了。
诸位手足王爷，都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少的皇子，也是因为多种原因身死。
甚至连自己身边的皇后、嫔妃等等也都撒手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天景帝觉得自己是孤独的，非常非常孤独的那种孤独。他不愿意这样的生活，所以他想要权力，因为在权力傍身之下，他才能感觉自己不是孤独的人。
但很遗憾，他遇见了周铮，遇见了上古五大世家，遇见了不少的奸臣小人，这让他的权力早已失去了控制。
没多久，牧云等人被从天牢中带了出来。
一共十三人。
此时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甚至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漱导致身子上散发出来一种若隐若现的恶臭之感。
可这些人此时被押来跪在天景帝的跟前，天景帝却难得的没有表现出反胃的迹象。
而是盯着这十万人，目光相当复杂。
当初被抓进天牢的，一共有三十余人，而今只剩下三分之一。
其他人不是因为投降不是因为叛变，而是因为无法忍受天牢的环境无法接受绝对的绝望而选择了死亡或者被迫死亡。
他们的尸体，早已被扔出去。
可天景帝那个时候并不在意，甚至认为这些所谓的对周铮的绝对忠臣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相信，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在生死存亡之刻，在无数的诱惑之上，甚至是在时间的推移产生的绝望面前，这些人最后都会放弃周铮走到自己的跟前。
但是！
天景帝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三十余人没有一个是投降的，没有一个是后悔自己选择站在周铮那边的，甚至没有一个人在意自己给出来的丰厚报酬。
他们骨子最深处，似乎就是对周铮有绝对的信任，这种信任之下，甚至可以让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
天景帝想不明白，周铮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可以让他们如此。
但此时，见到这还苟延残喘的十三人，天景帝内心却是相当的震动。
因为，若是自己遇见了这样对自己矢志不渝的臣子，遇见了这样甚至可以不在乎自己性命也要相信自己的臣子，那该有多好的啊。
或许，曾经的资金也是被如此的拥护，或许曾经也有人誓死相随，只是自己的贪婪自己的无情，将他们搞掉了。
天景帝坐在御书房之内，望着此时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的力气，面色因为长时间未曾见到太阳而变得死人一般苍白的十数人，一时间有些哑口。
“朕，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弃暗投明。”
“若是你们能够现在归顺朕，荣华富贵，封侯拜相，都可以一一满足。”
天景帝的手指在龙椅上轻轻敲打着，他的声音很大，但却是带着一股极限的诱惑。
只可惜，这句话之下，在场的所有人都低沉着脑袋。
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显然牧云等人根本不在乎。
若是他们在意这些东西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
当初进来的人死了一大半，他们也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甚至可以随时将自己这条命结束。
之所以还勉强撑着一口气，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他们在等，等一个希望，等一个他们从未放弃的希望。
见到众人如此样子，天景帝也轻声一叹。
“带他们下去好生洗漱一下。”
“毕竟也是我大周的朝臣啊，是我大周的忠臣啊。”
天景帝知道，寻常的诱惑，对于他们而言毫无用处。
这样不畏生死的大臣，是值得尊重的，最起码就算是死亡也应让他们保持着一定的尊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牧云等人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们目光转动，呆滞的眼眸中总算是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光芒。
这一刻，他们是第一次真正抬头望着天景帝，此时的天景帝与之前他们见到的似乎有些不同，仿佛多了一股柔和之感。
但无论如何，牧云等人都是读书人，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们有自己的尊严。
天景帝让他们悉数一番，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尊重。
最起码，死亡的时候，自己是体面的。
仅此一点，牧云等人对天景帝第一次微微鞠躬致谢。
当然，这种动作之下，天景帝已经看出来，或许是牧云等人认为自己大限将至，认为这是天景帝要斩杀他们之前最后送给他们的礼物。
可他们的眼神中还是看不到任何对死亡的畏惧。
似乎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早已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
十三人，身上臭烘烘的被送去洗漱。
没有放在一个地方让他们暴露在外，而是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间，里面的热水早已准备好。
即便是没有所谓的丫鬟仆人，但这样独立的空间，这样的环境，对于牧云等人而言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
甚至，没有人监督他们，这显然是给了他们绝对的体面。
十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进入了各自的房间之内开始沐浴更衣。
他们深吸一口气，没有人试图逃亡，也没有人试图在这个时候呼救，更没有人试图在这个时候交流什么。
他们是如此的坦荡，仿佛就是在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出现。
当然，他们也没有留念这种悉数带来的畅快之感。
约莫半柱香之后，牧云等人纷纷从房间之内走出来。
此时的他们已经洗漱完毕，身上的衣衫也早已更换，虽说仍旧是憔悴不已，脸上同样是没有什么血色，甚至行将就木之感，可他们的脊梁笔直的挺立着，他们的眼眸相当的坚定没有闪躲和慌张。
他们就静静地望着对方，也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当他们从天牢中走出来的时候，当他们见到整个皇宫还是在天景帝的掌控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准备。
所谓死亡，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生。
当然，在这之前，他们仍旧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们想知道，自己等待的人，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若是能知道这些答案，他们当真是百死不悔。
“诸位大人，陛下，有请！”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位羽林卫站在他们的跟前，朝着他们轻声开口。
众人见状，也是深吸一口气，而后重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