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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之盛唐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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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洞庭残月16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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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中秋当日,午后未时便开始“唱酬”。岳阳楼二楼围坐二十多人,除了县衙的人就是那几位进入“唱酬”阶段的文人,其中还有贺兰进明的“老友”夏十二和常极。 胡以安午后出题,竟然仍是“残月”,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午在中秋时候作诗“残月”就已经让人绞尽脑汁,能想到的典故能用上的辞藻,已经用尽了。下午再次咏“残月”,真好像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胡以安为首第一句“楼登岳阳处,月满中秋时”,接下来十四人需依着这个行律韵脚往下唱和,还需自然的引出主题“残月”,做不出或者不合规者罚酒一杯,饮满两杯,便被淘汰出局。 胡以安下首第一人接道:“天宫聚诗情,广寒掌灯迟。” 众人忙赞好。这是规矩,就算不好也要说好。但其实谁都听出不妥之处了。 第五信正色道:“确实应景,不过“掌灯迟”那便是月暗甚至无月了,稍微有些不符“残月”这一题目。” 那人本来已是绞尽脑汁,听第五信这样说,倒也颇有风度,笑道:“正是正是,该罚一杯!”说完真的拿起第一杯酒一饮而尽。 下一位便轮到常极。他几乎是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借得半夕月,入酒成才思。” 胡以安也捋了捋胡须称好。 接下来一人沉吟半晌,最后憋红了脸,不得不拿起面前一杯酒,不甘心的喝了下去。 再次就是夏成了,他面沉似水,感慨道:“波平吞玉缺,蟾巢桂一枝!” 第五信和胡雨止互相看了一眼,都暗自赞叹:别人光是为了给月亮去边角就已经手忙脚乱了,他却还能留下半句诉说自己的志向。 胡以安赞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夏十二心胸宽,才情广,佩服佩服。” 十四人一人一句,四个回合下来,已经只剩三人。“时”字韵脚本就稀缺,再限题目,就更加难了。有两位干脆是一言不发,连喝了两轮的酒就被淘汰。 到了第五轮,终于只剩下夏成和常极。 常极沉吟半晌,典故虽多,但字几乎用尽。他手扶酒杯,缓慢道:“孤轮初入水,惊鸿影无姿。” 胡雨止笑着对第五信说:“很形象了!月沉水中一角,惊鸿振翅高飞。” 胡以安却摇摇头,心道:这常至栋已经强弩之末,只要夏十二再对出两句,他就再也不能了。 只见夏成端起面前一杯酒,别人都以为他是要认输了,结果他低声吟唱一句“忍别求麋鹿,终得隔与辞!”之后竟然一饮而尽。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常极先站起身,对着夏成一揖,感慨道:“夏兄才高,晚辈望尘莫及!我认输了!” 第五信看着一旁愣住的胡雨止,嚷道:“好敏捷的才思。相隔天一涯,辞别作离歌,只为求“鹿”。这中秋之月,果然不能团圆了!还有比这更加凄凉的“残月”吗?” 最终获胜者是夏十二,乾元二年岳阳楼中秋斗诗记盛的魁首。 书文草稿整理停当,接下来本应该是开宴畅饮,无非是大家互相恭维吹捧一下。胡以安完全没有这个心情。这岳阳楼先是发生命案,接着来到巴陵县主持斗诗的文坛泰斗贺兰进明又遭到投毒,他忙了一天,现在只想回去县衙好好休息休息。于是,胡以安以县务缠身为由离开了,并未参与接下来的饮宴。 县令离开,县衙的人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也都跟着他一起走了。 回到县衙后,胡以安坐在后堂,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县尉宋瑾在他下首坐着,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张思远和许亦扬的死,看不出有任何联系,还有贺兰进明带着护卫来到巴陵县,又被投毒几天出不了房门,他们之间毫无瓜葛,出身年龄,甚至相貌性格,完全没有关联,只有到了巴陵县后,才出现一个关联:出云阁。 第五信过来报上今日得诗多少,通顺者多少篇,辞藻华美者多少......他汇报完,便领命去库房将带回来的草稿封存,这些东西大抵堆在库里,等到十年八年之后自己就消磨的干干净净了,再也不会有人记起。 之后是胡雨止过来,他说今日午后“唱酬”,篇幅不是很长,他已经整理抄写完毕,说完递上来几页薄纸。胡以安根本没有心情看这个,随便说了一句:“放那吧,有时间我再看看。” 胡雨止并没有离去,而是慢吞吞欲言又止的说道:“胡明府,今日这斗诗的草稿,是否应该送去给贺兰公那看看。虽说他没能参与,但是如果他看过诗文草稿,也判定夏十二为魁首,总比您一人独断要强一些。” 胡以安摆摆手,道:“无所谓,我并不在意这些,若是你觉得他会有什么高见,就拿去给他看看。” 胡雨止也下去后,后堂安静下来,只剩下胡以安和宋瑾二人。 胡以安先开口说道:“总觉得那个殷淑大法师,似乎跟贺兰进明有些过节。” 宋瑾附和道:“应该是,那贺兰进明看他的神色,好像看到了什么凶神恶煞。不过他那个娘子能废掉“下山虎”,当然也能杀了贺兰进明,他们没有这么做,看起来多少也是顾忌这里是县衙和贺兰的身份地位。” 胡以安无奈笑道:“这件事要真追究起来,他那个娘子也得到堂,伤人罪也不可轻看。不过算了,想办法遮掩过去,本来那个“下山虎”就该有这个下场。” 宋瑾点头道:“胡兄,你觉不觉他好像知道贺兰进明和张许二人之死有什么牵连,但是却没有明言?” “他一定知道!但是我总有种感觉,他并非刻意隐瞒我们,又想不通什么事情至于这般隐晦!所以我才让他参与办案,也是为了能早日知道真相。” “西兰并未给贺兰进明下毒,但是他却说贺兰确实中毒了,这是为何?这谎言也太过明显了,怎会有毒药会让人行动自如但是又不出屋!”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想解救西兰和北昙二人。她们若是涉嫌毒害朝廷命官,出云阁只能好吃好喝的先给这二人养好伤,等待过堂,若是出什么事,刘二娘也会受牵连。估计等到过个十天八天,贺兰中毒的谣言不攻自破,到时他也安顿好那二钗了。” “原来这样!不过她们也确实可怜,就算不是青楼女子,被断手毁容,恐怕也无法活下去了,更何况她们一个靠一手好琴艺,一个靠一脸美貌,简直比杀了她们还狠毒。” “对了,怀瑜,你记不记得他提过,对于张思远被贬官的原因,他有一些猜测。尽管雨止去州府都没有打探出什么,不过之前他也说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想证实一下。但那日他听到州府也不知张思远被贬原因,反倒有些吃惊。为何那么吃惊,不是应该是说“打探不出也没什么”吗?” 宋瑾木然摇摇头,道:“我总觉得只要知道了贺兰进明,张思远和许亦扬之间的联系,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外面又进来一个衙役,他向胡以安行了个礼,道:“胡明府,刚刚我们查近日进出那个库房的人,只有一个。” 二人都一脸疑惑,问道:“什么进出库房?” 那衙役也疑惑起来,应道:“就是刚刚发现油布丝的那个库房啊!” 胡以安霍然站起,跟宋瑾一起齐声惊道:“油布?” 这时就听外面“哄”的一声巨响,后堂梁上的泥土木屑纷纷掉落,像下起了小雨。宋瑾楞在原地,看向还站在那里攥着拳头的胡以安,讷讷的说道:“是地动了?” 可是等了半晌,再没有一点动静了。又一个衙役从门外跑进来,嚷道:“不好了,贺兰公住的那房间,突然发出巨响,然后就冒起黑烟,还有火光。大家都跑过去救火,胡雨止好像还受伤了。” 几人迅速到了后院,几乎是小跑过去。只见第五信站在门口,满脸熏的黢黑,地上瘫坐着一个人,正是胡雨止,四周十数名衙役拿着大小各异的木桶正在向屋里倒水。那间屋子仍旧冒出纯黑色的浓烟,里面什么情形完全看不到,但已经没有火光了。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浓烟渐渐散了一些,两个衙役从门口进到屋里去,门板早就掉落到廊下,断裂成两半。离门口不到半丈距离俯卧着一个焦黑的人,头发已经烧光,身上的衣服满是焦黑和血污,还冒着烟。衙役将这人架着出来,抬到胡以安面前。 虽然脸上也是黢黑,头发几乎全没了,不过五官还没有受损,胡以安看出这人正是贺兰进明。 突然,“焦人”嘴角动了动。 胡以安和宋瑾都是一愣。胡以安俯下身体,耳朵靠到他嘴边。对方好像感觉到有人靠近,嘴唇微微合拢又张开,嘶哑的发出一些怪声,根本完全听不清。他就这样反复发出怪声,片刻后突然浑身狂抖不止,三个衙役过来按住,最终他终于不动了。 胡以安也没想到贺兰进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更没想到的是他死在了县衙里。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一旁的宋瑾低声道:“胡明府,他好像一直在重复四个字,“保”什么,好像他在说要保什么东西或者人。” 站在不远处的第五信走过来道:“胡明府,宋县尉,我先带雨止去治伤,他腿上,前胸都被灼伤了。” 二人点点头,让他们先去前面县衙的后堂去等郎中到来。这边又过了一个时辰,黑烟才彻底不往出冒了。 所幸胡雨止的烧伤并不是很严重,郎中给上敷一些草药,他本人并没有显出很疼痛的样子。 郎中走后,后堂只剩下胡雨止和第五信二人。胡雨止似乎被吓傻了,呆呆的看着前面,第五信刚要开口跟他说话,外面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县令胡以安,后面是县尉宋怀瑜和两名衙役。 胡以安走到小榻前,看了看胡雨止一身的草药,问道:“伤的严重吗?” 这小榻被安置在后堂最里面的窗下,胡以安平时处理公文后小憩片刻或者午睡几乎都在这里,连见一些朋友或者商讨一些事情一般都在这后堂里。 胡雨止竟然没有回答,仍是默然的看着前面。 第五信替他回答道:“胡明府,雨止伤势不算太重,不过郎中说今夜可能会有些疼痛,烧伤都是这样的。” 胡以安抬头看向站在小榻另一边的第五信,问道:“你刚刚派人查近期都有谁进出了放置陈年记档的库房,可有人回你了?” 第五信微微一愣,马上答道:“还没有。我正要去跟您说这件事,后院就发出一声巨响。今日我去库里放置中秋斗诗的诗文书稿,却见到库房里有一大块空地,灰尘的痕迹比周围明显不一样,好像放置过什么东西近期又被取走。那空地两旁都是安置书稿的木架子,其中一边木头上面出了些毛刺,挂住几条布丝。我拿下一根竟然发现是油布的布丝,随即叫跟我同去的人去查查近期谁出入过这个库房。我怀疑这油布跟包裹死者许亦扬的油布有关。” 胡以安点头道:“嗯,做的好。刚刚已经有人回我了。最近只有一人进出过那里。” 第五信眼睛突然一亮,惊呼道:“是谁?” 胡以安没有回答他,却跟宋瑾一起看向了倚在小榻上的胡雨止。 第五信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敢相信的问道:“是,是雨止?” 胡以安坐在榻边,看着胡雨止,温声问道:“先不说那油布,今日你说要去见贺兰进明,把“唱酬”所得诗句给他过目,你可去了?” 胡雨止长出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县令胡以安,轻声应道:“去了。刚一出来,屋内就发出巨响。” 胡以安又道:“我刚刚叫人查过,你近日不仅去过那个仓库,本月初你还购买过硫磺,硝石和皂角子。一般人只知道这三样东西分别有何用途,却很少有人知道三样放在一起是什么。” 胡雨止挑起眉毛,轻浮的反问道:“胡明府在说什么?” 宋瑾上前一步,怒道:“胡雨止,你屋里搜出一些酒,跟张思远死那日,李太白喝过的酒,是一样的,里面都有仙人扇。你半夜出去杀人,怕被同屋住的第五信发现,你哄他喝下了一些那酒吧?” 旁边的第五信此时已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好朋友都做了什么,听到宋县尉这样说,他也茫然道:“原来那两日你一定要邀我饮酒,竟然是为了这个,我说我为何两杯酒下肚,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胡雨止笑笑,仍旧是轻声应道:“胡明府还真是明察秋毫!确实是我,都是我。去年中秋我偶遇西兰娘子,一见钟情,至此难以忘怀。我没有能力给她赎身,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欺负她的人,我一定诛之!那个张思远看不起她,但还在她那里过夜,我便杀了张思远。还有许亦扬,他在出云阁曾经打过西兰娘子!那日他们四人在出云阁饮酒作乐,西兰说自己秋天的衣衫还没有买,有人顺势说让你身边的许郎给你买,他别的不肯给,给人几批布还是没问题的。结果不知何故,许亦扬立时勃然大怒,打了西兰一巴掌。贺兰进明,就更不用说了,他最该死!” 他表情陶醉,似乎杀了这几人真的使他非常开心,那笑容让屋内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胡以安站起身,叹息道:“你这是招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 胡雨止以手扶榻,撑着站了起来,咬着牙道:“没什么可说的,带我下去吧!还希望胡明府念在我这一年多劳苦功高,别给我安置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我身上可还有伤呢!”说完哈哈大笑。 第五信在一旁讷讷嘟囔道:“雨止,你疯了吗?”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胡雨止被带到了县衙的牢房里。他坐在墙角,后背倚着墙壁,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渐渐爬上中天的圆月。 亥时正刻,天上玉盘一般的月亮渐渐缺了一个角,之后这个缺角越扩越大,竟然似有什么东西在一步一步蚕食了月亮。 胡雨止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幕,突然狂笑起来,嘴里还不停喊道:“天狗食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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