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破阵子之盛唐余晖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部分:洞庭残月19归去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十九,归去 陆灵将一只手放到南萱肩头,并未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殷淑走了过来,站到她身边,问南萱道:“南小娘子,你还没明白吗,为何胡雨止不肯见你一面?” 南萱抬起头看了看二人,凄然一笑,道:“多谢你们了,我明白他为何不能活,但是我的活路好像也没有了!你该不会以为,简单说一句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就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了?” 殷淑接着她的话道:“你现在知道了他为何不可能活,但是却还没弄清楚他为何而死!前尘往事已经不能改变,但是胡雨止自尽之前,已经为你想好了一个去处。带着你那两个姊妹去岭南吧。远离战乱,化外之地。并且,他母亲在岭南,还有,他的两个兄长也在那里!你是帮他奉养老母亲还是给他们送终,自己决定吧!” 南萱眼睛倏的睁大,终于有了跟刚刚不一样的神色。她没想到胡雨止,或者说贺兰同光,在死前竟然直接告诉了自己他兄长母亲的下落。他不得不死,一是因为自己弑父,二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性命熄灭南萱对于他家人的怨恨,最后,竟然还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她瞪大的眼睛中,又一次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胡以安虽然还不知道贺兰同光这一节,不过对于刚才南萱所说的事情,他已经面露愧色,这时见她又哭起来,连忙安慰道:“南萱娘子,且不说你并没亲手杀人,就算真是你所为,我也没办法治你的罪。我为官六载,兢兢业业,自认无愧于民,却一直做个县令,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不过今日,我真的很惭愧,在巴陵,文人风花雪月,吟诗作赋也还说得过去,可官员们也都这样就说不过去了!连我这样自认为自己是个好官的人,都不明真相不辨是非不关心国家战事,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仕途前程。幸亏我不曾高升,朝廷要是重用我这样的官,那才是真的完了。” 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王岱,也开口道:“祖父在世时,总说“法理为天,不容于情”。可是我如今才觉得,情为天道,应在法中!南萱娘子,你放心,当今圣上将上书弹劾张巡的一众人等贬官甚至流放,可见这件事是在天子心里的。朝廷没有大肆宣扬,大抵是顾忌“吃人”这一节将这“不世之功”掩盖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于睢阳死难的将士和百姓,也是一种亵渎。思远和亦扬已死,杀他们的人也已死,至少他们之间恩债两清了。而我和常八,还希望你原谅我们不知其中因由,这些天胡说八道很多,实在惭愧!” 南萱木然的摇摇头,看着陆灵,轻声说了一句:“姐姐,我们走吧。” 陆灵没有理会其他人,拉起南萱便离去了。常极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发呆了。 殷淑跟胡以安和宋瑾告辞,然后赶紧跟了出去,追上了二人的脚步。 有县衙向出云阁施压,老鸨刘二娘自然不敢不放人。南萱坚持要将胡雨止的尸体焚烧成灰,自己用白瓷罐装上带了回去。 十日后,殷淑和陆灵送南萱,北昙和西兰三人到巴陵县最北边界,县里红极一时的三位“头牌”就这样结伴离去,决定开始新的人生。 南萱背上背着那个白瓷罐子,跟二人道:“终有一别,就到这吧。二位将来若是到广州来,还请过来一聚。我们姊妹都已经商量好了,要在广州一个渔村里开一个酒肆。” 北昙插话道:“嗯,我本,就是,岭南人,很擅长酿酒,很久,没有亲自,做这些事情了。”她脸上伤口仍未全部愈合,所以说起话来也小心翼翼的。 西兰笑道:“在出云阁就仰仗你,怎么开了酒肆还要仰仗你呢?” 陆灵和南萱都跟着笑起来。南萱低头想了片刻,才问殷淑道:“对了,十三郎,我一直有一事不明。胡雨止,他是如何知道我是何人的呢?什么时候知道的?” “娘子回想一下他第一次见你的情形,那时他便知道。” “为何?” 殷淑微笑答道:“开始我也不明白他怎么知道的,后来听你讲述,你随着父亲去贺兰的驻军地,他那时一定见过你,应该是他母亲告诉他,那个小兵是你假扮的。只是当时你们父女那样的情形,你没有注意到周围罢了。贺兰不可能自己告诉娘子他为何不救援睢阳,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他的娘子儿子,自己或有意或无意,听到了看到了。” 南萱呆呆的点点头,眼神也跟着暗淡下去。 殷淑道:“我也有一事想问娘子,如果不便回答也无妨。” 南萱回过神,应道:“请讲。” “娘子名字,可有个“月”字?明月的月。” 南萱笑道:“正是明月。十三郎怎么猜到的?” 殷淑垂下眼帘,微笑道:“那日在娘子房中看到许多诗句都与月有关,所以做此猜想。” 这时,几人身后跟上来一个素钗布裙的娘子,几乎是小跑前来,竟然是东荷。 她看到这边几人,又加快了一些脚步。终于到了面前,她气喘吁吁的站定后,笑道:“你们都逃出生天了,我怎么可能一人留在那鬼地方。” 南萱也收起悲伤神色,笑着对她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昨夜才故意跟你说我们今日几时动身,从哪里出城,现在在这说话道别,也是等你。你是我们中最自由的一个,想走本来不难。不过一下子就剩你一个头牌,怕那个刘二娘不肯轻易放过!” 东荷跺脚道:“她当然不肯放,磨了我几日了,几乎寸步不离我。今早我让小莲假扮我在屋子里,几日前又拜托了陆姐姐帮我偷出了卖身契,现在你们三个最好带我快跑,这法子瞒不了多久的。她若是追过来,难不成还真烦请陆姐姐给她一剑吗?” 几人一听,赶紧告辞,快步离开了巴陵,离开了洞庭湖。 陆灵和殷淑二人悠闲的走回巴陵县里,数日提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一些了。 “这四人毕竟都是弱女子,其中还有两人有伤在身,此去岭南,山高路远,一路怕有危险。还是兄长想得周到,让独孤楠护送。” 殷淑笑道:“是独孤楠自己提出来的,可惜他只肯暗中尾随保护。他心里同情南萱娘子,但是又觉得自己跟她们同行多有不便。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扭扭捏捏的。” 陆灵被最后“扭扭捏捏”这四字逗笑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独孤楠,怎样也跟这四个字牵扯不上吧! 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再次登上了岳阳楼。站在顶层俯瞰整个洞庭湖,波光粼粼,宛转潋滟,一边水天相接,一边湖带群山,巴陵盛景果真名不虚传。 陆灵仍旧惦念南去那几人,叹道:“若是没有这层仇怨,南萱妹妹和贺兰同光真是一对璧人。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等贺兰同光动手,那日我们过去重伤夏善福的时候就顺手把他杀了,可能他们二人还有一丝可能!” 殷淑负手站立,一袭白衣在阳光下更加显得白的发光,他也叹道:“这世间最大的遗憾就是感叹这句“如果”。不过就算是你杀的贺兰进明,他们仍旧没有可能。南萱娘子根本无法放下仇恨,贺兰同光也仍旧放不下亏欠,他们谁都得不到解脱。中秋本该是团圆之时,可注定圆月要变残月。贺兰同光这个人,真的太可惜了!” 陆灵长出一口气,附和道:“是啊,都太可惜了!说到底,罪魁祸首都是战乱!兄长,你是何时知道杀害张思远和许亦扬的人就是他的?” “胡雨止去岳州州府查问张思远因何被贬,回来却说查不到,那时我便知道了。上州州府,吏部任免升调贬谪官员,岂能一点不知?还有,官府到民间那里查了几日的大宗油布交易,却没有任何线索,那么只有可能是官府进出的油布买卖了,灯下黑,宋县尉没查自己人,这也说明了凶徒就在县衙之中。”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胡雨止是贺兰进明的儿子的?难道你猜出了他临死前说的那四个字?” “不错,那四个字是“保汝二兄”。开始我并未想到这几个字,是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后,才猜出的。就算胡雨止想到用黑火药炸死贺兰进明,任他身边多少高手保护也奈何不了。但是问题在于他如何接近。他抱着一大箱子掩盖好的黑火药去找贺兰进明,等到点火的时候,他身边的护卫还不能发现吗?所以他一定有办法让对方跟他单独见面。其二,是胡雨止受伤的部位。黑火药炸开之后,他烧伤在前胸,腿前面和脚面,这说明炸开的时候他是面向贺兰进明的屋子的。贺兰不可能自己抱着黑火药等着被炸却看着胡雨止出去,或者说胡雨止就算有办法让贺兰进明抱着火药等死,他也应该快步离开,躲避不及的话,被烧伤的也该是后背。这情形就可以想象出来了,他是在火药炸开的最后一刻,被贺兰进明推出来的。”殷淑长叹一口气,继续道:“虎毒不食子!贺兰进明虽然善妒,也无甚才干,但是他对妻儿尚可。想通胡雨止是如何受伤的,便可想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能大概猜出贺兰进明至死都不忘说出的事情。他是怕仇家杀完他之后,再去杀了他的儿子们。尤其是胡雨止,他是知道母亲和兄长们真正的藏身之处的。” 陆灵接着说道:“还有,你一直感到奇怪的事情,就是南萱妹妹为何说自己是被父亲卖到出云阁的,和她为何不表露自己功臣之后的身份。任谁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吃了自己的母亲,不管是什么原由!她心里对父亲一定是又敬又恨的。” 殷淑点点头,道:“正是。南萱娘子隐瞒身份,不仅是为报仇,主要是她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份。如果贺兰同光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她也就算了,他们之间还真是有缘无分。竟然在岳州又遇见了。” 陆灵突然明白了这一节,赞叹道:“是啊。南萱妹妹隐瞒身份而走,没有人知道。那贺兰同光当时一定是以为她死了。结果在岳州竟然重逢!” “嗯,重遇对于贺兰同光来说,真不知是劫数难逃,还是不解之缘!” “对了,兄长,刚刚你问南萱妹妹名字,她问你如何得知名字中的“月”字,你没有回答她实话!” 殷淑转头看了一眼陆灵,笑道:“你大概是在我心里住下了,所以我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他收起玩笑的口吻,不无遗憾的解释道:“不告诉南萱娘子真相,是怕她更加伤心。你可记得张思远被害的时候,我猜测他原意是用仙人扇迷倒四人,将他们全部杀害。就算那时他并不知道许亦扬是许叔冀的儿子,他也没打算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放过任何一个人。可是遇到李太白他犹豫了。李太白一生所诗,不过明月清风,尤其偏爱明月,连给儿子起名字,都要叫“明月奴”。贺兰同光本就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又珍爱南萱娘子至深,他那晚大约是不再想动手杀人了,所以躲了起来。巧合的是张思远独自下来了,他便仅杀害了他一个人后就离去。” 陆灵不禁长叹一口气,道:“其实官场如张思远这般庸碌无为,想靠着投机专营升官发财的人有很多,不可原谅但罪不至死。胡雨止到死都不想让南萱妹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怕她难过。他认为怀有仇恨,至少她还可以活下去。而且他也笃定南萱妹妹不可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岭南,确实出人意料。所以兄长到狱中见他最后一面,是因为有更好的办法帮助他化解南萱妹妹心中的恨,也可以让他的母亲和两个兄长不必再这样继续怀有愧疚的避世了。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这样珍爱她的。” “是啊!算不完的仇恨如果无法化解,与其潜藏在黑夜中望着那点残月的光亮哀怨自艾,不如将真相放在烈日之下,是同归于尽还是冰释前嫌,终归会有出口。有时候要相信真相的力量,就算它可能丑陋不堪,但是总比极力掩盖要好。” “嗯,兄长说得对!” 陆灵和殷淑相视一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