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无后金军迫在眉睫的追赶,众军聚于一避风的山谷中商议对策,同时也整编目前指挥混乱的军队。
在军队的去向中,自无人敢言投降,但多数人力主南下返回大明。直到陈庭站出,用树枝在雪地中画出当前形势图,向众人展示当前南方已经完全被封锁的局面。刘陵又不禁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下层将官面对危局不乱更能拨云见雾看清局势实在难得。
面对这一困难局面,众人又都看向了刘陵。刘陵起身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南行不行我们便北行。”
看着众人惊疑的目光,刘陵解释道:“虽然这一次讨伐建虏我军落败,北方的开原仍在我大明手中,如果能撤到开原我军就能得到物资补充和通过草原回到大明的机会。”
撤军方略得到确认后便是指挥权的重新划分问题。由于缺乏马匹和驮运物资首级的需要,并不设骑兵部队。而当前,明军混乱且缺乏原部配合,自然无法贸然改制组成多兵种混合编队,只能按照兵种划分。
于是由杨立帅杀手一队,张立万帅杀手二队,李平帅火器队,陈庭带一总旗之数为主帅亲卫,王守忠则带两百人运送辎重伤员。这一任命其实极大地削弱了王守忠的指挥权,但王守忠毫无怨言,这也使得众人对其油然产生敬意。
至于败军的高级统领,刘陵并不敢用于高位,否则这支新整编的部队恐出现尾大不掉的山头。
在高层指挥确定后,刘陵大胆地提议采用士兵推选的方式决定伍长小旗总旗等基层指挥,出乎意料这一提议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想来确定的高层指挥都是同心之人,而基层指挥已经被打乱,那些原先据有高位者在刘陵手下自然也不敢高调,而且这只是临时的——对于众人最重要的是活着回去。一旦回去,将官还是将官,战兵仍是战兵,并不会生变。
编伍划定上,同兵种的士兵被随机指派成伍,伍举伍长。由伍及旗,旗及总旗,都是所属全部成员共举。选出的总旗却有半是原将官,应是他们原先的威望起了作用。在这个时代就算有选举的形式,也闹不了后世抗日根据地的那种革命,能让“老恒元,泄了气”。刘陵也无意刻意打压这些老将官,不论其打仗是否靠谱,总归有些指挥经验,仍是要用的。除此以外,若是自己说得选举到头来再插一手,是在磨灭自己的威信。
无信,则无威。
基层军将的推选足足用了一下午,但刘陵认为这是值得的。将官的选举让更有威信能力的人出任军官,这将极大地提升指挥的效率也会让士伍与将官的关系和缓化,这对整合这支败兵组成的部队至关重要。
一下午间完成了军队的修整,考虑到离开原不过百里,刘陵下令连夜上路直奔开原。
经过一天两夜的艰难跋涉,路上只休息了三个时辰,两千余刘陵带出的军队终于来到了开原城下。
与历史上不同,开原的主要将领全部为后金袭杀,这时只有零星的溃兵返回带来了打败的讯息,开原上下人心惶惶。刘陵部的到来可谓给开原注上了一剂强心剂。
但马远的愁眉却难展,眼下刘陵并没有入城求见自己而是在城下准备甚至对城内有着威胁态势。自己麾下只有区区五百弱兵,如何能与之抗衡。
这时身边谋主苏长广凑上前来,“东翁,某有上下两策以济当下之困。”
马远精神一振,将军肚都挺了起来“不知可有何两策,先生快快说来。”
深知马远急性子的苏长广并没有太作矜持,“某先言下策,请其入城而请以亲兵诛杀之!数其反事,报明朝廷,东翁有此功勋又合城内外之兵,必能接替马林的职事!”马远一时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高升官印到手的一刻,胖胖的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快说说,上策是什么?”
苏长广跪下“念在某自绍兴千里来投帐下的份上,请先免某言不逊之罪。”
马远一时也猜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正如大人所想……”
“万万不可!我为朝廷名官,世代食朝廷之俸,怎可背陛下而投鞑虏!”马远的拒绝相当的坚定,并不似作伪。
“当下辽东是何局势,大人自然知晓。明庭辽东主力尽失,如何是后金的对手?困守开原,并非长久之计,一旦城破,功尽为过!到时,非但东家,在下也要失了姓命!”苏长广一时有些激动“再看,先前投靠的李永芳,不过献一小城,当下已经是后金汉人之首。大人带大军与刘陵人头去投,如何能弱于他?
莫看眼下后金似乎只有方寸之地,在下年前见其一二军势早便知此非凡。再看眼下大明腐败依到何等地步?焉能若此久坐天下而安?
其有未来者,当复当年大金之兴,宰割天下!又有推背图层言清代明之理,依某之见,这后金就是将来的清廷!”
苏长广一席话,就算刘陵听了想来也会觉得“振聋发聩”,其战略思维着实超过大明官场是大多数人,言语虽未详尽明理——对马远这个粗人也不需要,但足以称得上高屋建瓴。至于气节?绍兴师爷的义在忠主而非忠国。
最后马远,沉默了许久,还是说道:“明日召刘陵入城,至于那不堪言的事,容后再行商议。”
苏长广叹息一气,也走了下去,将命令传下。夜班,书房斗光正明。苏长广终于下笔,写下了投金之信,扣上了不知何来的副总兵印。至于为何不扣马远之印,一是为了增加此信份量,二则是保护东家马远,全文一字未提马远,也是此意。
当夜,一名弓马娴熟的哨骑赵英拦住了城内奔出的一骑,夺其信献予刘陵。这赵英,长相颇像后世描绘的长山赵子龙,欠得白衣银甲,却不差英气逼人。
刘陵没有太过在意此事,而是取过信件,读到一半不禁拍案怒起。陈庭赶忙靠上“大人,这是何事了!”
刘陵怒极反笑“看看吧,这狗贼已经把我项上人头许了鞑子了!”
陈庭接过信件,稍稍一读,也是眉头皱起。随后便对刘陵悄悄说了几句,刘陵听了点头连连。
商议完了,刘陵才想起地上还在跪着的赵英。头颅、视线低垂间,余光还带着锋芒。刘陵对此并不十分喜欢,但总归要对功过不论人情,还是扶起赵英“听说你就是赵英,刚刚军情紧急,一时竟是疏忽了。”
“末将不敢”赵英听不出语气的回答道。
“还没有封你,便自称末将了”刘陵心中想到,也无怪呼此人在选举中并未成为基层将官。“今日之功,甚大,但眼下哨骑为数甚少,只能让你先做个小旗长,望再立新功!”刘陵温言勉励一番,将赵英送出了大帐。刘陵还不知道数年后自己对这名小校会有何等的倚重,何等的愧疚。
第二日,刘陵命诸将带队城外准备,自己带上了响箭和那封降书带陈庭与卫队来城下请求入城。马远与几个卫所指挥官见刘陵并未要求带大兵入场,小声嘀咕一阵后开启了城门放刘陵等数人入城。
刚刚入城,城门立刻被关上,一众城内兵勇立刻将刘陵等人围住。“你们干什么!”刘陵将锦衣腰牌监军令高高举起“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天使的吗?”
借天子之势发问顿时动摇了不少士兵的心智,见此马远上前一步道:“好你个假上使,自己临阵脱逃不说还裹挟众军,更拥兵自立,是何居心?”
刘陵不禁冷笑,懒得和他再废话。
陈庭帅卫队用盾墙护住刘陵,刘陵则将一封信高举过头顶,正是苏长广伪造的马远降金书。
“看好了,马远已经投降后金,再听从他的指挥便是通敌助纣为虐!”同时,城外的杨立等人听闻此声,帅军其出齐声呐喊“护护护”。一时,城中守军除了少数马远等人亲兵都动摇起来,手中的武器不觉也放下不再指着刘陵等人。纵马远大声吼叫也无济于事,马远正在觉得是刘陵设计害他,看到身后苏长广的样子,顿时泄了气。
刘陵轻轻一跺脚,陈庭立刻带身边的刀盾手们直扑马远等人。短暂的交兵后,刘陵一方仅伤四人便马远等人拿下,其他人在刘陵逼视下也纷纷仍下武器听从刘陵发落。
刘陵以代天监军惩处奸细名义监禁马远等人,放城外自己的军队入城,并收编了城内驻军,为了稳定保留了城内部队的基层指挥。
“何不?”陈庭靠近刘陵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刘陵沉声道:“他们必须活着,没有他们城内百姓将何存。”
陈庭不解,刘陵也不再作解释,只是以城内仓储的武备和粮食补充军需。刘陵还将存银发下充作军饷,承诺首级将来回大明兑成赏银再行发下,将军队一路败退的士气稍作提振——这个时代总归是认银子的——哪怕对于眼下的生存毫无用处。
待军兵逐渐安顿,刘陵将众将召来商议守城事宜,这个眼下最紧迫的事情。
毕竟,若贸然撤入草原,说不得会发生什么——草原诸部大多对大明可不驯服。大军暴露于草原之上长途行军,随时可能面对桀骜不驯的蒙古部落或者干脆后金附庸的袭击。即使是撤退,也要有接应。
更何况,就这样弃守开原,就算回了大明怕也是脱不得一个斩立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