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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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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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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里,年轻的圣灵保持缄默,只看着年老的大元帅在烛光里动作,看他抓起烛台掰断,扯过烛台抛出,给墙壁撞得响亮。这空荡的议厅内,大小的碎片尽情跌落,用它们的杂音唤醒失控的思想,让扶住椅子的老人开始疲而不甘地笑: “圣灵,我已很久没有失态,也很久未有如此的畅快。自执掌帝国,我便明白权力的盔甲是忍耐。失控的愤怒与无能的咒骂,只是懦夫的借口。可今天我改变看法,因为愤怒的咒骂果真宣泄冲动,帮我把丢失的理智找回。” 火焰里的圣灵飘忽不定:“大元帅,往后当如何?” 老人看向黑穹顶上刻绘的金纹,笑里的不甘也没了:“帝皇在上,我们还能怎样?既然祂选择施恩于变节的朝晟人,我们就接受这必然的灭亡吧。” “大元帅…” 阻住圣灵的话,平静的威严在他身上重现,那张棕老的脸笑意自若:“接受灭亡不意味着放过敌人。圣灵,你听好,我以现今帝国最高继承者的权力命令你,守护我将赐予你的东西。” “是,大元帅——”烛火里,圣灵的幻影在凝望,他看见帝国的统治者紧按圆桌,穹顶的金纹如花绽放,黑金色的密盒从中缓缓显现,降落至桌面,终于惊声低呼,“武神的圣龛?!” “是啊,帝国真正的继承者,特罗伦的武神遗留之圣龛,来吧,用你的眼和心审视它吧。”在老人的呢喃中,旋转变形的圣龛咔嚓铺平,展露一本暗红的古书。 古书的封皮如血海,令圣灵瞳孔紧缩。隔着火的幻影,眼看见死亡,那血黑色的纸张并无文字,只有无尽的黑血在上面流,涌过来,让心摄入最纯粹的杀意与死亡。当眼睛再不能挪走,他已读懂黑血蕴藏的文字:“杀戮…杀戮之圣典?” 老人的笑更欣慰:“是啊。代表杀戮的真理圣典,始终在帝国的至高点守卫我们。圣灵啊,你听着。帝皇的复活已然失败,没必要保留实验的记录,你把所有痕迹都清除,把所有尸体都掩埋。以最快的速度回来,回圣都来。” “回来?” “是,你要回来,从我手中接管圣典,去领悟武神的力量…”血的黑流入老人的指尖,让欣慰扭曲至狰狞,更将杀意与癫狂融入声音里,“圣痕的计划并不完美,帝国需要最稳定的方案。圣灵,你要拿好杀戮之圣典,尽全力成为新的武神。” “大元帅,我…” “嘿,嘿嘿…无用多说。若能融汇圣典,相信你足可匹敌那背叛者…该死的贤者,”嗤笑叫圣灵在烛火里颤栗。黑血已涌上老人的面庞,渗入那眼眶,把棕色的眼染成暗红,“掌握圣典的你必能把朝晟的疯狗解决。倘使你的天分不足,那就把圣典守护,直至合格的继承者现世,让他携武神的威严击败朝晟、击败格威兰、击败瑟兰…不,该是踩着全世界,重现帝国的荣光…帝国的荣光…嘿嘿…嘻嘻嘻嘻…嘻嘻…” 癫笑着熄灭烛火,老人的眼仍流淌黑血。在沉默中,另一件烛台亮起最耀眼的光,传出恳切的道歉:“大元帅,一切的错皆我所致。我愿受任何惩罚。” 老人没看向那火光,说话声是在讥讽:“惩罚,有用吗?圣痕,你失手创造的怪物已出笼,破灭了我们的梦想。无用的怨恨与后悔?只能带来更多的怨恨与后悔…没有任何屁用…没有任何他妈的屁用。” 是的,这谦卑者就是帝国的第一元帅,帝皇利刃的统帅者圣痕。现在,圣痕更加谦卑,万分诚恳地求解:“大元帅,我从晨曦取回的帝皇之血…” 帝皇之血,顾名思义,是帝皇的血。偌大的帝国,知晓这秘密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就包括以帝皇之血去试验的圣灵、策划这一切的大元帅奇罗卡姆,以及取回帝皇之血的圣痕。数年前,圣痕抛下兵团,随圣徒、圣者的军团一同攻破阻断地峡的瑟兰要塞,成为第一个杀入晨曦城的帝国人,且谨记奇罗卡姆的密令,到达晨曦城的隐秘之所,取回了陨落千年的神圣帝皇留在世上的唯一寄托——祂的一滴血液。 可奇罗卡姆的回答是揶揄的绝望:“没用,圣灵的实验彻底失败。别再提这桩烂事了,说说吧,圣痕,你究竟是在朝晟做过什么,竟让凡人觉醒近乎继承者的力量?” “大元帅,我只是…” 可下一句,帝国的统治者又收缩瞳孔,不想多谈那头强逾常理的朝晟疯狗:“好了,别再废话。可从沐光者那里弄到名单?” “暂且…” “圣痕,别给我浪费时间。我知道你瞧不起沐光者,也知道他总弄些龌龊事情,可为了帝国的将来,你不能对自己人保有成见,哪怕是沐光者这种只会在信徒间拱火的蠢货。若想传承帝国的火,沐光者在圣堂及信徒中的影响力,你必须去争取。” 话虽如此,奇罗卡姆的声音却是藏不住的疲惫,全因为沐光者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作为领导帝国信仰的圣堂之内最为虔诚的人,沐光者是信徒心中最接近神圣帝皇、能沐浴帝皇之光的传道者。很多年前,奇罗卡姆假意臣服于他,借他之手与腐朽的帝国禁卫军争斗,登临大元帅之位,更在他的协助下整改帝国的制度,把帝国从险将覆灭的危境里拯救。可在真正把持帝国的军政大权后,奇罗卡姆便让亲爱的老朋友“隐退”二线,只准他全心经营遍布帝国的、关乎宗教信仰的圣堂,其余之事一概不允。 很明显,圣痕讨厌玩弄信仰的宗教人士:“大元帅,不止是我,但凡流有热血的军人,无不受您的恩惠,见证您的炙热,崇信您的魅力,对那神秘的老鬼——” “够了。当年,我也需借他帮助去争夺大元帅的宝座,你又羞耻什么?圣痕,你听着。办完事情后,拿帝刃去开启竞技场,将你的全部威势给我激发,等那疯子去杀你。不要多问,照我说的做。身为最强的圣恩者,你要有无敌的自信,相信你的祈信之力,相信帝皇的威严会降临,相信力量与虔诚会助你战胜强敌。” “是,大元帅。” “相信你的力量,相信帝皇的威严…抓住机会,用你的利刃杀掉那条疯狗,把威胁帝国的东西给我毁灭。” “是。” 灭去火光后,帝国的第一元帅圣痕前往圣城的圣堂总殿,按老人所说去寻求沐光者的帮助。刚踏入圣堂总殿,圣痕的眉头便布满阴云,因为圣堂总殿的中央布道堂有七千信徒闭目跪坐,聆听祈祷的结束语。 “所知越多,则越幸福。” 合上书页的沐光者低垂苍颜,与信徒们道别后,引圣痕走入布道堂的密室。只是短暂的交谈,这老者便答应其合理的请求,目送这元帅离开圣堂。 而走远的圣痕喊则副官过来说几句心里话:“那老鬼竟如此果断…与大元帅不合的他竟没有多问,送给我全部信徒的名册…你说,他是想隐瞒什么?” 副官也疑惑:“长官,那老鬼最爱念叨无用的忠诚,怎么会轻易把信徒的名册交与我们?” 圣痕有些犹豫,忍不住回看沐光者的背影,许久才感慨:“也许会。帝国毁灭的前夕,再古板的习惯都有契机去改变。” 接着,他抬头望圣堂总殿的金顶,将满箱名册推给副官:“帝皇的名…简单的名,虚无的名,没任何价值的名,竟能号令民众与军人,姆哈卡,你觉得这可笑吗?” 名为姆哈卡的副官则叹息:“元帅,帝皇的名虽可笑,却好用啊。在帝国覆灭的前夕,祂的狗屎名字也能接引新的燃料,为帝国的灰烬存留最后的火光。” 获得名册又经过数日的安排,圣痕已筹措好物资,备好潜藏的人员,将帝皇利刃的指挥权转交姆哈卡,看这位忠诚的副官奇迹的金光里消失,去往该去的地方。 擦拭名为帝刃的圣器后,圣痕抚摸剑身,看那纹路狰狞的雕线如蛇交缠撕咬,不现表情,只是呢喃:“朝晟的疯子,你会来杀我吧?若你记得我,那就来战我,我以帝皇利刃的元帅圣痕之名起誓,必斩去你的头颅,洗刷我的耻辱——” 十年前,圣痕亲自进入朝晟的林海,亲自处死了一个想躲在粪坑里求生的少年。可当他以祈信之力将少年厚葬的刹那,恐怖的命运扭曲了一切——那少年,觉醒了压倒千万人的祈信之力,成为了远超圣恩者的强横怪物。这就是圣痕的错、一道即使挥剑横斩也无法切断的错。 剑入鞘,他身边的家具尽数斩分为二,可帝皇的建筑却是完好无缺。于是圣痕敲了敲无损的黑墙,兀自叹息:“帝皇啊,我不知道祢是什么,也从未真正的信仰过祢…但希望祢能助我,令我这帝国的卫士与祢的建筑同样坚韧,永不损坏或倒塌…” 出了房,圣痕踏上金色的大道,走向圣都的中央。路上的行人总盯他,议论那未覆黑袍的军装,猜测他是何人。他却没听见,只是走,走遍圣都,走过形色的民众,来到圣都中央的黑晶地,仰望闪金光的圆环,沉沉念道:“大元帅啊,望你祝福我,鼓舞我这帝国最强的战士去杀败最可怕的敌人。” 语毕,他的剑插进黑晶中央。璀璨的金芒通亮天空,黑晶的土地螺旋扭开,载他降至爆射金光的竞技场。他环顾金色的圆台,又望眼高处的圆环,握紧剑自言自语:“大元帅,你知道吗?我终于恐惧了。面对他,我似乎成为蚂蚁,成为迎战巨龙的蚂蚁。我知道,能灭绝巨龙的帝皇不会助我,祂不会助我这虚伪的信徒超越祈信之力,蜕变为足以击倒巨龙的蚂蚁…但,我不会放弃。” 是的,绝不言弃。假如没有坚忍、没有勇气尝试,第一元帅圣痕便不会成为帝国最凶猛最知名的战士,便不会率军踏平博萨攻入朝晟,更不会亲自去往瑟兰的晨曦取回仅存的帝皇之血。而现在,圣痕分明想着往日的荣耀,又于恍惚间看回了儿时的自己。那时,他曾蹲在荒草塘的石头旁,观察啃食青草的白兔与低鸣的昆虫,等待饥饿的捕食者飞扑而至,将这些弱小的食物吞入胃中。圣痕记得,在鸟雀与饿狼面前,哪怕无力如昆虫白兔也会奋力挣扎,搏命反抗,是那样可怜的壮烈,那样的义无反顾。而圣痕自己呢?他不仅是拥有智慧的人类,更是帝国最强的战士,在这恐怖与绝望逼近的时刻,他应当相信为人的智慧,更当相信为智慧压抑的本能——求生的本能。相信吧,相信本能的恐惧与拼搏会带来爆发… 求生的爆发、全力的爆发,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爆发。 竞技场的金光俞浓,圣痕的身影越淡。最后,这帝国最强的男人合起眼握紧剑柄,在夜的金光里等敌人到来。 沉默的夜隐去后,新的夜又飘来。沐光者送走虔诚的信徒,合起圣堂的大门念着祷文,那张印满老年斑的脸更在笑:“所知越少,则越幸福。连帝皇也能信的蠢东西,你们乖乖去当炮灰吧。能为最爱的帝皇而死,你们还应感谢我的仁慈啊。” 走到圣堂的后院,沐光者忽然咳嗽几声,连忙捂住心口掏出小瓶,将药喂入口中后低声咒骂:“该死的伪帝…该死的奇罗卡姆…该死的帝国…” 休息片刻,沐光者确定所有的信徒都离开了,便呼唤亲卫,将找来的孩童带入圣堂,举行晚间的必要活动。 “孩子,信不信帝皇?” 问着话的沐光者很慈爱,如往日行祷告时的祥和。斑纹遮盖的老脸分明圣洁又亲切,却让孩子们瑟瑟发抖。 “不信、信…不信。” 结巴的音很抖,颤抖的男童勉强才挤出声,而这孩子身后更有整齐的队伍、正在惊恐中组织语言的队伍。 啪。 用老而糙的巴掌扇肿男孩的脸后,沐光者无情地指责:“你不是真正虔诚。” “不,呜…我,呜…” 没理会男孩的拗哭,他挥动更重的巴掌:“你不是真正虔诚。” 啪,啪。 “我不信、不信帝皇,我真的、真的不信啊!” 哭声大放时,巴掌也停了。沐光者挥挥手,便有人送男孩出去,而这慈爱的目光已看向下一个快哭出的小姑娘。 很久很久,也许直到天明,孩童们的啼哭才停止回响,圣堂总殿也终于安静。藏着的人也走出,带着观赏的兴趣靠近沐光者: “哈,你还做无聊的事。真不怕来日归于帝皇怀抱后,被拆掉骨头溺进复活的圣水,体验永不停止的窒息呀。” “别废话,你离死也不远,”沐光者拿洁白的衣袍擦去汗珠,不看他一眼,“没去等朝晟的人杀你,来找我做什么?” 来人不置可否,只是耸耸肩:“我可不愿早早归去。按我约摸零分的虔诚,若死后面见帝皇,结果不比你好啊。” 沐光者猛吞口水,脸上的皱纹洋溢着鄙视之情:“怕死的东西。你打算用最强的祈信之力去逃避?废物,假使那朝晟人真如你形容的强,再广阔的世界也容不得你躲藏。” 来人摇摇头,坏笑着在沐光者身边坐下:“嘿,我虽有最强的祈信之力,却非最强的圣恩者…圣痕已想拼死,凭他的力量,少我帮忙,也没必要吧?” 没等沐光者回话,他打了下哈欠,语出叫衰老心房狂跳的懒散:“啊…说真的,你并未讲错,我切实怕死。所以我想知道,圣灵那更怕死的东西…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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