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江南,虽花草早已凋零,树木枝干枯萎。但晴阳暇云,仍不掩江南秀美的气质。这种暗蕴钟灵毓秀,让多少矗在窗外文人墨客在想:冬来乎!春远乎?
陈孝廉、高孝廉,后面跟着几个彪形大汉,大汉后面又跟着个苍老的身躯。
两个孝廉突发雅兴,一大早穿戴整齐,不仅喊齐了家奴,还喊醒了正闹腿病的章老汉。
章老汉胆战心惊地跟着,心知肚明,两个孝廉叫他来,只怕又是催债,年年还债年年难还,还债不停借债不断。他已知道,这两个孝廉决不等着那两个钱用,两只饿狼般的眼睛乃是盯着他那两个水灵灵的姑娘。
通常地方豪绅,欺凌佃户,若收不到债,便会强抢民女,以纳为妾。偏偏这两个孝廉,嘴上大喊仁义忠孝,不逼人于绝路。提亲提过两趟,虽被拒绝,也不发狠,越是这样,闹得章老汉越是胆战心惊。
因为有一种惩罚比杀人的刀子还厉害,让你防不胜防、心惊肉跳,这种惩罚就是—软刀子。
陈孝廉突然停在一座长堤上,漫步上了一座柳亭,纵目望去,只见对岸柳树眠眠,桃李光光。
高孝廉凑上,摇头晃脑了几下,突然惊喜道:“陈兄,你瞧,今年湖上结冰了,咱们何不踏冰赏景。”
陈孝廉一拍大腿,大声叫妙。高孝廉咳嗽一声:“陈兄,咱们先对一副对联如何,这是头道下酒菜呀!”
陈孝廉皮笑肉不笑地望了望章老汉,又见一个豪奴牵着一条狗,那狗凶狠地伸着舌头,牵狗的人豪奴也属狗,所以大家叫他大狗,叫恶犬二狗。陈孝廉走上前,抚抚狗头,突然诵道:“我有了,狗吃我屎我吃狗。”
大狗立刻跪下,满脸诚惶诚恐:“老爷叫我吃屎,我肯定吃,不过求老爷不要吃了我。老爷慈悲为怀,你可是这方圆百里内大好人一个哪!”
高孝廉一脸惊讶,摇摇折扇:“妙,实在是妙,我有了。”说着指着章老汉:“女要嫁人人嫁女,老章,天意、天意,这副绝对竟因你而对。”
几个豪奴齐声喝彩,陈孝廉点点头道:“老章头,你有福气。若将女儿嫁给了我们,不仅欠的债一笔勾销,而且还和我们成了亲家,到那时,我们得叫一叫你——泰山。”说罢,袖子一抬,遮住半张脸,吃吃地羞退了。
大狗道:“可不便宜你这老儿,棺材本子的钱都有了。”
一豪奴又道:“咱两家少爷可是玉树临风,翩翩君子。老章头,你几世修来的这福,你祖坟上要长灵芝了。”
老章头心在跳,在冷,在恐惧,今日摊牌,他怎样才能拒绝,又怎能让两个女儿进入火坑。这两个公子到底怎样,他明白得很。这两位公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荒淫无度,弄性丧气,何况家中还有几条母老虎,自己女儿嫁进去,只怕死了连尸首都看不到。
老章头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泪纵横,连连磕头求道:“求求两位公子爷大发慈悲,放了我那孩子吧!我一定想方法还清欠的钱。”
高孝廉冷哼一声,陈孝廉嘻嘻一笑:“老章头,起来吧!你不同意,这话作罢,听说你以前在江上营生,对水熟得很,替我们探探路吧。”
老章头颤声道:“公子爷,这冰薄得很,不能走,一走就塌下去了。”
高孝廉阴阳怪气道:“难道这话错了,“如履薄冰”,干脆改成“不能如履薄冰”,你不履就算了。唉,谁能探路,谁欠的债一笔勾销,公子爷我还奖赏一百两纹银。”
大狗撸起袖子:“公子爷,我欠你二十两银子,今日可还了,你说话算数,这河我肯定能过,过了后,你可得给一百两银子。”
又一豪奴抢话道:“这河我过,我欠老爷五十两银子,这河我昨天试过了,冰面扎实的很,搁上辆马车也塌不下去,公子爷我过。”
见群奴争得面红耳赤,章老头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眼看那大狗就要踏上冰面上,老章头突然叫道:“公子爷,我探罢。”
高孝廉一脸为难之相,陈孝廉叹口气:“好吧!就把机会让给你吧!你过日子也不容易呀。”
章老头竟似感激得欲涌热泪,他颤颤地走了几步,冰面很结实,他一颗心开始稳住了,继续向前走去。
高、陈两人的脸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狞笑,因为他们看见那冰面上已隐隐裂出点冰花,冰花越裂越长,当章老头还未走到湖中时,喀喇一声,冰面塌下了。
只听大狗媚笑声传来:“公子爷妙算,这章老头走冰面时,冰面塌下,章老头失足溺死。公子爷抢救未遂,为示怜意,不仅替张老头操办后事,还迎娶两位小姐。”
两个人得意地大笑,仿佛根本听不见章老头的呼救的声音,眼见章老头即将被湖水淹过头顶……
突然,湖中一个身影穿出,一把揪住章老头的后领衣襟,在冰面上一弹一跃,如掷星丸。只几步便踏上了岸边。将章老汉腹部朝膝盖上一压,压出了几大口水。章老头方才神智苏醒,看看四周,模糊中见陈孝廉用折扇指着,惊讶道:“章老头从水中出来,怎么还冒汗呢!”
这绝不是汗,老章头只觉得体内寒气顿消,气血舒畅,他也弄不明白,背后一只手抵着他,为什么有股气源涌涌漫来。
众人这时已瞧清楚,救章老汉是个矮如孩童的侏儒,一身鱼皮般的黑衣,一茬胡子又浓又密,一双大白眼寒碜碜地盯着人。
不待众人问话,侏儒突然道:“我欠了高孝廉五百两银子,陈孝廉五百两银子,马上我给两位公子探路,若摔下去,我输两位公子两千两银子,若走过去,公子爷给我两千两银子。”
陈、高听得愕然,心想何时见过这矮子,他又何时借过钱。陈孝廉眨眨眼:“小兄弟,我看你有些本事,刚才救人那一手俊得很。走冰面自然不在话下,这样,我们打个赌。”
张孝廉道:“你最好再背一个人过去,走过去,我再加五百两银子。”
侏儒道:“两位公子爷不是赏景吗?我有两舟,可以让公子坐在舟上赏景,我挑舟走冰。”
众人一听,俱感惊愕,觉得此人满口胡言,荒谬无比。
大狗狂笑道:“你疯了,这怎么可能。”
侏儒道:“你们不敢赌。”
“好,你若走过去,我们各赏银五千两。”
陈孝廉冷笑道:“你若输了怎样?”
侏儒道:“我若输了,自然没这么多钱。不过章老汉为报我救命之恩,可以听我差遣,将女儿嫁给你们,我还有两个妹妹,也嫁给你们。”
大狗狂笑:“你两个妹妹是不是也这么矮。”
侏儒道:“不矮,不比你们矮,虽不算沉鱼落雁,但也脱俗不凡。”
陈、高听得直咽口水,当即应允。那侏儒望着嘴唇直抖的章老汉,拍拍他的肩,一脸自然。
众人随侏儒走到舟捎处,陈、高忙不迭应地坐了进去,侏儒拿起一根碗口粗长竹筒,伸向两舟舟底,插入舟底箍孔,一咬牙,只见身子晃了晃,一屁股朝地下一坐,长叹一声:“妈呀,挺沉。”
众豪奴大笑,每个人都在笑这个疯子。
侏儒又站起身,突然一声大喝,竹筒抬起,竟将两条舟抬起,脚一蹬,步入冰面,只听喀喇一声,冰面裂开大片冰花,却未塌下,众豪奴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陈高两人开始发冷,因为他们发现,这侏儒虽每走一步,冰花裂开,但冰面总塌不下去。于是耍起无赖,在舟上踩起脚来。在他们看来,这一用劲,这侏儒必定踏破冰面,到时四个美人唾手可得。
然而他们想错了,几个豪奴也感觉不对头,分别差遣两个快腿奴才回家请示主母。因为每个人越看越怕,那侏儒越走越快,冰花越来越小,走到湖中时,侏儒再也踏不出冰花了。就像一弹棉花落在湖面上。
陈、高两人是被两个母老虎般的女人按在舟上痛打,几个豪奴淹在湖中,死死攥着船身。
侏儒在柳亭间正用火烤着狗肉,章老汉则手上抓着两张五千两的银票,不知所措。听着湖中哭声、叫声价天,侏儒啃完了狗腿,拍拍肚皮,拉起章老汉:“我们走吧!去看我两个妹妹。”
章老汉疑惑道:“看你妹妹。”
侏儒笑道:“我妹妹就是你女儿啊!”
章老汉会心地笑起来,两人刚转身,便听湖中声音大叫:“救命,救命啊。大侠饶了我们吧。”
侏儒哈哈一笑,转身掠向湖面,章老汉也没怎么瞧清楚,已见侏儒又上了亭,再凝神细看,只见长提上,几个豪奴抬着两叶舟,既不动也不说话,那两对夫妇坐在舟中也瞋目相对,不言不语。老张头只觉眼睛花了,再揉揉眼,终于相信了自己。
这天下午,这条堤上涌满了人,许多人放着春联不贴,赶过来看这道风景,更有许多人在湖堤上放起了鞭炮。
赶来的一位解穴名家,推宫换血,解了半天,也未解开几人身上的穴道,一直到第二日后,众恶奴穴道方才自行揭开,那滋味当真苦不堪言。
高、陈两人要复仇,解穴名家的一句话冷透了两人的心:“算你们这次命大,你们知道他是谁?他是长江水上飞。连江湖一等一高手都畏他三分,找他报仇,找死。”
夕阳江畔,人们常常看到一个侏儒摇橹,他的乐观精神感动着每个渔民,于是大家跟着唱起来:“哎哟哟,我是谁?我是长江水上飞,小贼见我叫爷爷,恶匪见我吓尿尿,你衙役算个逑哪!你黑道算个屁呀!碰上爷爷我打你三百拳,踹你三百脚,我是你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