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暗了下来，关两侧土桥、小岭两座有军兵驻守的墩堡内和关楼上已经点起了星星灯火。陈虎山不放心，把莫皮虎和侯三坨叫到跟前，让他们把偷袭的路数再在脑子里过一遍，不能有任何纰漏。
侯三坨压低嗓音说：“山哥，你就擎好吧。边墙上的巡哨小半个时辰巡查一遍，这空当俺们翻过边墙绰绰有余，四米高的墙挡不住这些猴子们！”他指了指旁边蹲着的手下。
“千万不要惊了土堡里的人。”陈虎山又叮嘱道。
都目尤现在河州卫里管文书管的好好的，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发配到这里镇守槐树关。两个月了，他也习惯了提心吊胆的生活，这会儿正在营房里睡大觉。刚过三更，就听关楼上一阵大乱，许多人的奔跑声和慌乱的“蛮子入关了”的喊叫声响成一片。他猛地坐起，伸手取下墙上挂的佩刀，顾不上穿衣服奔到院里。
他揪住一个刚跑回的守关兵丁问：“蛮子有多少人？”
这个兵丁哆嗦着说：“大、大人，海了去了。凶极了，不留一个活口。”
说得尤现心里一哆嗦，但他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闭嘴！所有人列队，跟我把蛮子赶出去！”
带几十人向关门跑了没多远，就被对面冲来的一百多藏民打扮的骑兵冲散了，他见关楼下的队伍源源不断开进关内，再也不敢往前走。他让一个关兵去营区里把马牵出来，悄悄溜出槐树关，赶奔河州卫去报信。
杨鼎瑞和顾君恩并辔而行，在进槐树关关门时，他在马上惬意地咏出一句“罗列诸峰映晚清，遥瞻独讶玉峥嵘”。顾君恩会意地一笑，跟了一句“年年仗尔防夷夏，险似长河万里城”。
两人哈哈大笑，驱马驰入关内。
第六节闯入网中
孙守法带一千人驻守岷州卫，当天晚上刚过三更，报事的军兵进来禀报，槐树关方向有报警的烽火（农民军破了槐树关后，关前的土桥堡、小岭堡守卫们点起了报警的火堆）。
“流贼这是要进关了，没那么容易！”他派人去告知杨承芳，让他们守紧岷州卫，然后点齐本部人马，赶奔凤凰山西侧的镇平堡、山岔堡、大岭关一线堵截流贼。
农民军进入槐树关后，踏冰过了大夏河，马不停蹄地一直向东急速前进。闯过五笋山边上的羊撒关，左右横哨分别通报来消息：洮州卫出来的人马打着曹字大旗、河州卫出来的人马应该是贺疯子的兵，他们从南北两个方向追过来。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真设下了伏兵，太小看他了！”李自成心里暗骂洪承畴，三个月了，他真没有把曹变蛟和贺疯子弄走，一直张着大网等待自己。没办法只有硬闯了！李自成让所有人不可恋战，快速向东，摆脱掉曹变蛟和贺疯子。命令刚传下去，前面侯三坨的长哨传来消息，大岭关前有大批明军阻拦。
南面是岷州卫，年前刚从那儿经过，那里山丘纵横，沟壑遍布，不易通行。他下令向北绕过凤凰山再向东，经过一上午的奔走，全军来到洮河边上，对面新堡、桥坍铺有大批的弓兵用弓弩、火铳隔河向农民军射击。已是早春二月，西北虽然寒冷，但河流已有解冻迹象，前边在过大夏河时骡马踩踏使融化的冰面塌陷，许多妇孺是骑着骡马从冰水里躺过来的。现在对面有人拦阻，过河更加困难。
不容犹豫，再向北。这时，贺人龙的参将魏大亨、千总贺国贤、高进库和孙守法赶来的人马已经接近农民军的后队。后队胡守禄和党西才的二百人立马于一个高坎下，用火铳、弓弩阻击魏大亨等人。
碰了几次壁，再向北，他们来到河州西川（今临夏新集、双城一带）边上。李自成心里想，实在过不去，只好向北出塞，进入漠北再做打算。
突然前方传来火铳和虎蹲炮的轰响，他心里一惊，洪承畴真他娘的贼，这里也有埋伏！
前面是贺人龙的游击崔重亨的人马。三千多人马驻进河州卫太拥挤，贺人龙让崔重亨带八百人驻西川双城及周围村寨。崔重亨晚上就得到贼人已经进入槐树关的消息，但他一直在等贺人龙的将令，没有将令他不敢擅自行动。
突然得知流贼已经突破槐树关，贺人龙心急如焚，在河州地界放跑流贼的罪责可担不起，他急忙带河州驻军去堵截。在堵截的路上，流贼向北流窜，他的副将提醒后，他才派人传令要西川明军南下堵截。
崔重亨早已经集结人马，在西川外平坦处等消息，传令兵和哨探几乎同时到达。得知流贼接近西川了，他把人马分成两部分，与千总杨明各带一队，从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截杀贼人。
突然出现的炮火让农民军吃了大亏。过了河州西川就能突出明军的围追堵截，危险会暂时小点，所有人都希望快点过去。李茂春马快冲在最前面，在过两个土丘中间的隘口时，他身后的冯雄提醒他，小心有埋伏，但他没在意。埋伏的明军向着他们放了一通火铳，然后杀下来。这一通火铳响起时，李茂春下意识地一俯身，已经晚了，火铳打出的铁弹丸正打在他的胸口上，他当时就失去了知觉，飞驰的马匹带着他冲过了隘口。
已经奔波一天一夜的农民军刚冲过隘口，东北、西北两个方向各杀来几百明军。农民军鼓足勇气与杀上来的明军拼杀在一起，队伍中的女人和孩子也挺起刀枪去砍扎冲上来的明军。张鼐带着孩儿兵中较大的一批，挺着骑枪专往明军密集的人丛冲杀。疲乏的农民军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愣是把精锐的明军杀退了。
刚把前面的两路明军杀退，后边魏大亨、孙守法的明军赶了上来，前面退下去的崔重亨和杨明一见后面明军上来了，又鼓动部下杀回来。李自成让刘宗敏、田见秀带一百多人去帮党西才和胡守禄挡住后面明军，他把剩下的人组织起来，拼全力对付前面的崔重亨和杨明，务必杀败前面明军才能有一条生路。
黑九霄、陈虎山、莫皮虎、侯三坨在前，李过、袁宗第、刘体纯、李友、辛思忠、张能及小张鼐、小罗虎等在后，向面前明军做了一次殊死的搏击，双方刀枪几乎同时砍击到对方身上，火星四溅，血肉横飞。前面明军被夹带着许多妇女、儿童的农民军搏命的气势折服，稍稍后退，脱离了接触。
实际上，前面崔重亨、杨明的明军是贺人龙的嫡系，也都是陕西米脂一带的人，与许多农民军是同乡。两军相遇，开始拼杀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得有点眼红，但对面农民军的妇女、儿童一上来跟他们拼命，他们都不忍下手了。本乡本土的，多少还带点亲戚勾联，真就忍心把他们赶尽杀绝吗。脱离接触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喊话，劝对面的幼时好友或老乡投降。
农民军胯下的骡马跑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再经过拼杀后，都跑不动了。李自成看到即使前面明军让开大路，他们这些人也跑不了多远，不得已招呼大家上旁边的龙首山。崔重亨的属下明军站在原地，眼瞅着他们这些人牵着骡马上了山。
放过前面的，后面的不能再放了。崔重亨怕贺人龙战后查办放跑流贼的罪责，招呼属下堵截农民军的后队。后队的二百多人，包括胡守禄和党西才在内，经过几轮惨烈的拼杀，已经全部命殉沙场。剩下的几十人，跟在吼声如雷、手中凤头钺疯狂挥舞的刘宗敏和勇猛的田见秀身后，一个冲锋杀了出来，全都上了龙首山。
李自成站在山顶观察战场地势，他惊异地发现左冲右突地跑了一上午，他们又回到距离槐树关不远的地方。刚才的战场在四面山峰包围之中，三道交汇的河流把战场分为了几个区域，幸亏上了山，否则盲目冲杀，一旦走错方向，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他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四座山峰，分别是龙首山、古城山、太和山、梁家山。四座山峰与在山下交汇的老鸦关河、槐树关河、土门关河形成了“三河四嘴”的独特的地势地形。
古自存召集人救护受伤人员，黑九霄请顾君恩和杨鼎瑞到山顶朝阳寺找管事的和尚，看能不能舍点斋饭。自从在车厢峡平安宫，被高迎祥教训以后，他们这帮管队们再也不敢骚扰佛寺、道观。
山下有战事，平时不关的山门已经关上了。顾君恩上前轻轻叫门，向开门的小和尚说明来意，小和尚请他们在山门外稍等，自己进去通报去了。
朝阳寺是一座汉传佛教寺院，历史久远。宽大的门楼为砖木结构，门顶部正中悬挂“朝阳寺”牌额。
不多时，山门打开，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小和尚对两人说：“这是本寺住持了然大师。”
两人赶紧双手合十，口称“叨扰了”。
老和尚把两人让进庙门。山门内侧建有观音殿，内塑手托净瓶端坐于莲台之上的观音菩萨神像，正殿为大雄宝殿，面东背西，雄伟壮丽；殿顶铺阴阳瓦，顶脊嵌穿云龙，两极配鳁；门窗上木制雕刻，左面牡丹，右面荷花。殿内供奉的佛像正中为释迦牟尼，左右为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三佛高坐供台之上，面含微笑，安祥自然。后面设有弘法洞、念佛堂等。寺院殿堂总体富丽堂皇，结构严整，砖刻木雕，做工精细，彩画构思奇巧，动物花草，栩栩如生。
从左侧通道向后走，住持大师亲自带着他俩到后院斋饭堂，指着正在忙活的僧人们说：“你们回去请外边人稍安勿躁，片刻后将斋饭送出。”
两人嘴里说了好多感谢的话，施礼后退出来。
此时，曹变蛟、贺人龙等已到南侧山下，他们让人高喊李自成的名字，请李自成出来说话。李自成站在缓坡之上，看明军要耍什么把戏。只见明军队伍中走出几人，为首一人高喊：“鸿基（李自成，别名鸿基），兄弟，中斗星在此！”
李自成和身后黑九霄、刘宗敏等人都吃了一惊，众人定定神仔细一看，山下果然是中斗星高迎恩，他身后还跟着周山、刘文兴、高应双、刘应封等。高迎恩大喊：“鸿基兄弟，下来吧，当今圣上有赦免诏书，对我们这些一时糊涂之人网开一面，只要放下刀枪，即可返乡，不予追究。不要再让弟兄们跟着你受苦了！”
后面周山等人也一片兄弟、哥哥的劝降。
原来，在岷州西江寨洪城，高迎恩带着王文耀、赵云飞、刘应封等人被突然而至的曹变蛟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刚冲出西江寨，就被明军咬住，怎么也甩不掉。正奔走间，突然右侧方杀上来千总范百胜带的几百明军，一下子把高迎恩的一千多人拦腰冲断。
冲在前面的王文耀和赵云飞的几百人，被几股明军围攻，形势危急。王文耀招呼赵云飞：“不过河了，往南，进山！”
赵云飞拨马向南奔，前面几十个明军骑兵迎头冲来，赵云飞解下胸前的链子锥，冲面前的明军一扬手，明军骑兵应声而倒。没看清怎么回事，十几米外就能把人打下马，周围明军一阵惊骇。
“这家伙扔出来的大铁疙瘩厉害，哥哥们小心点！”一个明军小兵尖声喊道。他话音还没落，金龙赵云飞把大铁椎悠起来，上下舞动，左右翻飞。隔着十几米都能感觉到大铁椎从面前划过带过来的寒气，明军大骇，纷纷闪避。王文耀趁机带着剩下的三百多人冲进了南边山地。
后边高迎恩和刘应封被截了回来，出不去，没办法，他们进入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寨。寨外孙守法高举朝廷赦免流贼的文书劝降，高迎恩与刘应封商量怎么办，奎木狼低头想了半天才说：“高大哥，我吧，无名小辈，怎么都无所谓。就怕你，闯王的亲弟弟中斗星，明军不会饶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