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王国伦德里格以北，宣示着人间与雪原的最后屏障的莱汀雪山脚下，此时晨色微凉。
村里唯一的炼金术师李维在洗漱后首先到院子里照常练了会儿剑术。
在任何一个中世纪奇幻世界中，懂几招剑术都不是一件坏事。山中徘徊的狼与熊、阴沟里游荡的水鬼与孽鬼、乃至偶尔出现的山贼与土匪，都需以剑刃加以驱逐……至少锻炼一副好身体可以跑得比较快。
灌铅的木剑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利落的脆响，证明此击的确富含攻击力。
李维满意地收回木剑。一位经验丰富的剑术大师或许会对这样鲁莽的剑术嗤之以鼻，但李维却因自己的进步而感到兴奋。
他在刚才的一百次挥击中发出了八十七此这般的脆响，达到了历史的最高水平。
三年前，李维是一款名为《神秘之门》的大型网游的职业代刷，也是整个国服里少数专职做炼金术师的玩家。
与所有允许建立公会的大型网游一样，《神秘之门》在运营后期陷入到无穷无尽的玩家组织的对抗中。
在这个过程里，炼金药水、卷轴、武器、防具如雪花般被消耗。巨量的需求催生出巨量的订单，从而养活了像李维这样以刷单为职业的人。
李维就是在通宵刷一个订单时不幸猝死的，再醒来已经身处这个世界里。
李维在穿越时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他的角色的外貌与记忆，尤其是他在游戏时期钻研过的各种炼金术与仪式魔法，这些知识在游戏中通常只是简短的一行介绍，但如今却被贴心的扩充为扎实的理论，也真亏他的脑子能记得住。
不过他辛辛苦苦打怪升级获得的角色数据全部消失了，这具身体的力量退回到普通人的水平。
连最重要的【律】也消失了，这可是玩家最重要的技能树。
上午九点，太阳跃出群山剪影的边际，倾吐着晚来的晨光，天空中铺满浅薄层云。
李维此时已结束晨练，走进院子另一边自己的炼金店，将昨晚炼制的疗伤药灌入货架上的陶罐里。
现实中的人们不像游戏中那般奢侈，平民根本没钱将廉价的药水倒入珍贵易碎的玻璃瓶里分装。
村里的男人会在狩猎前会买几勺疗伤药装进水袋，和水或酒混在一起，以便他们随时恢复体力。
当然，李维还是会将他炼制出的疗伤药中品质最好的那些郑重装进小玻璃瓶，放在货架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一名炼金术师的排面，也是为了让需要急救的人一眼辨认出它们。
李维刚做完这一切，门外适时地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他将视线投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羊绒外套的少女掀开鹿皮的门帘走了进来，她的脸被冻的有些红，略带雀斑，十二岁的样子。
“早上好啊，老师。”少女打了个哈欠。
她是村长乔恩.沃伊特的女儿莉贝卡，大概算是李维的助手与学生。
莉贝卡平时会帮李维管理小店、打打下手。作为报酬，李维则教她识字、计算，以及基础的炼金术。
虽然这让沃伊特家少了一个个织羊毛的人，但乔恩丝毫不觉得可惜。
在赛尔尤尔村这样偏远的地方，知识远比羊毛毯珍贵。
“早上好，莉贝卡。今天天气比昨天好多了。”李维笑着回应，把用来装药水的烧杯放在柜台上。
“嗯，”莉贝卡回应道，“我爸爸在外面，他来还今年村里赊的帐。”
“这么早？这才刚秋收完吧，我还以为要再晚几天。”李维有点疑惑。
赛尔尤尔村的村民们在买东西时，手里往往没有足够的用于交易的货币，这时他们往往会选择赊账，在收获后用蔬菜或猎物还账。
秋收后毫无疑问是还账的高峰期，这时候常常要村长乔恩用一辆马车载着货物送到李维家。
“不知道，他好像很急的样子，什么也没告诉我。”莉贝卡撇着嘴回答，“要我把账本找出来吗？”
“算了吧……那些家伙今天赊一笔，明天赊一笔，一个一个对太麻烦了。”李维笑了笑。
更何况，村子里没人会试图对一位炼金术师不敬。
李维让莉贝卡留在店里，披上外套，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和煦的阳光与清冷的空气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温暖与寒意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平衡。
现在是十月，再过一个月，大雪会封闭山谷，介时赛尔尤尔村将与外界隔绝，度过一个静谧的冬天。
李维的家就在炼金店的后面，两栋房屋中间是院子，外侧用篱笆围起。
院子里有地窖，几口大缸，以及一个荒废的马厩。这里据说是村子里曾经的一位药师的住所，经过李维的修缮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院子旁，马车旁边是一个胡子浓密的中年人。
他看着李维逐渐靠近，笑着打了招呼。
“李，这些就是村里人今年还没还完的全部了。和之前说好的一样，绝不拖到下一年。”
李维看向马车，车上装载着不少货物。一眼能看见的包括几麻袋的土豆和大麦，一个装满洋葱、胡萝卜与其它蔬菜的板条箱，一些鸡蛋和奶酪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头冻得僵硬的肥硕雄鹿。
“这么多？我都记不起来自己卖了那么多小玩意儿了。”李维打趣道。
“你可帮了村里人大忙了！大家都很感谢你。尤其是猎户斯坦森，你的药水救了他难产的妻子，那个应该很贵吧。”乔恩赶紧说道。
他有些感慨地看着李维，在古老的习俗中，生育是男人禁止插手的领域，但李维来了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呵呵，这都是……是我应该做的。”李维有点尴尬地说。
游戏时期他用助产剂给香菇猪催生来着。
那时候我们太不知道爱惜了……
马车上的食物不能在寒风中待太久，两个男人很快开始动手把货物搬进地窖。
那头鹿和几只兔子则被放进院子中的一口大缸里。赛尔尤尔冬季的温度能轻松跌破零下十五度，是天然的冷库。
“对了，还有这个。”乔恩爬出地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李维。
小布袋里是数量不少的钱币，大多是银色的德尔，还有少数铜色的支拉。
如果村民们欠的账太多，乔恩就会把多出来的作物在商人那里换成钱币。
但这次似乎不止如此……李维有些诧异地发现一枚金色的柯林。
以克莱因河为界限，整个北境使用统一的三级币制，即支拉、德尔与柯林，它们遵守百进制，一枚柯林的价值等于一百德尔。
也就是说，这一枚柯林就比这一袋子钱更值钱。
李维确定自己今年就算把炼金室炼冒了烟也赚不了这么多。
他一抬头，发现乔恩脸上似乎有话要说的表情。
李维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要么，你粗心到把我今年买的药水多记了一倍。”李维微笑着收下钱袋，“要么就是你有事求我帮忙，对吗？”
眼前在年纪上可以当李维的爹的乔恩听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就像一个向长辈索求玩具的孩子。
他挠着头笑着道：“我还在想该怎么开口呢，李。你知道的，【茉莉安的巡礼】就要开始了，我儿子——埃里克他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茉莉安的巡礼，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农民的儿子唯一能晋升到上流社会的方法。
每隔三年的冬季，由数名教士组成的队伍会打出女神茉莉安的名义，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穿越高山、河流与雪原，到达世界上最偏远的那些地方，选择一些优秀的孩子带去教会里培养。
这些被带走的孩子中的许多都会在几年后还俗，成为教师、文书或会计。
其中的佼佼者则会留在教会，成为教士、主教，甚至有机会被王国聘请为顾问，真正踏入贵族的范畴。
而他们选拔优秀孩子的方式也非常科学与先进——考试。
“所以，你想让我辅导他？”李维勉强想起来，这好像是游戏早期的一个常驻活动。
“不不，埃里克现在只需要练习和背书就足够了。但是现在是秋天，能看清字的时间太短了，以后还会越来越短。”乔恩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盏能在夜里看清字的灯……就像你的萤石粉灯一样。”
乔恩家里只有一盏老旧的油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连字都很难看清。
乔恩不安地看向李维，他知道，平心而论，自己想拿一个柯林请对面帮忙做一盏灯确实有点空手套白狼了。
他去镇里看过，那里面最便宜的萤石灯也要六柯林往上走。
但他手里的钱刨去一家的开销、来年的种子粮，也就剩这么点了。
不过，手里捏着金闪闪的柯林的李维却并没有想这些，实际上他倒是不觉得一盏灯应该是多贵的东西。
他的萤石粉灯，是用萤石加工时多余的粉末为发光材料的，成本价格比用整颗萤石镶嵌制作的灯低不少。
但问题在于，萤石粉灯并不是《神秘之门》中原有的物品，而是他的独家发明，设计的并不完美，自己家的那盏就老是坏。
所以李维首先掂量了两下自己能否做的出来。
嗯，好像没问题，而且或许可以顺便改进一下？
李维想了想道：“一柯林太少了，如果再加一桶苹果酒的话……”
“好，好好，说定了！”
李维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乔恩的脸上顿时由沮丧转为惊喜，他两只手激动地抓在前者的肩膀上，仿佛怕李维后悔似的连声说道。
“等会儿，我是不是开价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