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书院的勘书楼虽然四面通透，奈何天光尽收，暮色四合，屋内已经晦暗不明，只能隐约看见些桌案书篓和随意堆放一地的书卷竹简的轮廓。
杨玖辰从勘书楼的暗梯上了紧邻勘书楼的藏书楼，一口气登上了第五层，那正是甲级书架所在的地方。
湛枢果然已经在藏书楼五楼凭窗而立。
“来啦。”
杨玖辰并不意外，一边走向甲级书架，一边点头道：
“多亏宋先生不计较我，也不在意我爹的禁令。”
湛枢双手背在身后，并不回头看杨玖辰，依旧望着窗外不紧不慢的说着话。
“凌华啊，你也别谦虚，这几年你自己给书院的束脩都快赶上你爹给书院的捐银了。”
“我书院的勘书先生历来都不受人情世故掣肘。
宋培浪今天能让你上来，我就更不会阻拦你。”
“你也别忘了我替你收着的那本「无名灵书」，那迟早是你的。
你爹阻你修行，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杨玖卿非得让杨玖辰远离修行，这在湛枢看来都是借口。
这句话湛枢没有说出口，就他的了解，从来没有入修行世界的人不能再饲凝魄花这种说法。
而杨玖辰自「风雨戚」首演那日后屡得机缘，
甚至开了只有李印生那个在人族修行世界中登峰造极的老怪物才掌握的琉璃灵视，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点。
杨永继绝对在遮掩隐瞒什么。
“在我找到唤醒无名灵书书灵的诀窍之前，还烦请老师再保管无名灵书一段时间了。”
…………
窗边的湛枢身后忽然安静至极，
他回过头去环顾一圈，果然整个五楼已经不见了杨玖辰的影子。
湛枢缓步走到甲级书架跟前，令他意外的是杨玖辰拿走的并不是书院密藏的《剑诀全录》、《御灵师法阵解》、《东洲灵域注解》《仙道外丹集》《佛门单传心印》等等的和修行法门强相关的书。
杨玖辰仅仅拿走了一本医书，甚至只是本图鉴。
蔚山往俊山方向（西北向）
腰别《九州神草录》的杨玖辰左眼中的琉璃灵视似一团燃烧的蓝色火焰，
杨玖辰把自己尸狗魄中的灵力均匀的分散到全身体表后，又把剩余的灵力集中在了双腿上。
现在他就算只是迈出平时散步的一跨，也能感到一种如入无物之境的感觉。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阻碍，包括空气在内。
不过杨玖辰的双脚并没有老实的踩在地面上，被自身灵力包覆全身的杨玖辰就像一颗浅蓝色的流星，精准的穿梭在天地灵力洪流的狭缝之中，
还是一颗不走直线的流星。
杨玖辰以极快的速度一会儿踩在湖泽滩涂上，一会儿又掠过数丈高的树梢，一会儿又在虚空中划过几步——
这就是「游鱼」。
无所谓天明天暗，因为行路不看天光，只看灵力洪流。
要是用朝东越世界里的新奇玩意儿来形容，杨玖辰感觉现在自己就像是一列磁悬浮列车……
想起自己的妹妹杨玖卿，想起那个每天对他冷脸相待的爹，想起「风雨戚」首演后短短四天里的种种际遇，
耳边只剩猎猎风声的杨玖辰的心情从没像今天此刻这样畅快过。
沿着灵力狭缝轻松地上下腾跃的杨玖辰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哈哈——————唔？！！
杨玖辰寻常的右眼忽然间丧失了所有的视野。
一大团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忽然扑了杨玖辰一脸，还害他吃了一嘴的毛。
被那东西扑上来时他正一脚点在虚空中的灵力狭缝之中，险些一个趔趄当场来个物理意义上的五体投地。
呸呸呸，
”博——士——！”
停下脚步的杨玖辰又惊又气又遗憾的一把拽下了把整个肚子都贴到他面门上去的兔狲博士。
惊的是杨玖辰没想到自己养的兔狲前天才开的灵窍，今天竟然就能顺着他走过的灵力狭缝，从雁州城一路追了过来。
该说不愧是不吃素的四条腿儿的吗，跑的就是快，也难怪那天在清水楼房檐上，这兔崽子能躲过叶扬的攻击。
气的是杨玖辰觉得博士来者不善，定是在雁州城又闯祸了。
遗憾的是杨玖辰发现自己在利用「游鱼」赶路时，眼里只剩下了灵力洪流，无法再通过琉璃灵视及时感知到具体的一个活物了。
否则博士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胆大包天，没大没小的偷袭自己这个一直兢兢业业的铲屎官。
“博士～你是怎么从后院的木榭里跑出来的啊？”
杨玖辰有些咬牙切齿的提着兔狲的后颈肉，把刚刚还猖狂至极的小兽拎到眼前左右轻晃着。
“那小木榭可是我和雁州城最好的老木工学艺一个月专为你打造的全榫卯的，你是怎么把它给拆了的啊？”
杨玖辰手上摇得越发起劲，他手中的博士却一脸无所谓，一侧钝圆的耳朵悠然自得的动了动，一双半阖的青色圆眸中映出了杨玖辰身上淡蓝色的灵力辉芒。
杨玖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博士一把扔到了肩膀上，那兔狲博士倒是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头，还卷起了尾巴收了收前爪，便不再动作。
……
杨玖辰也不理会博士，他将琉璃灵视的范围扩大到了雁州城内，在熙熙攘攘的灵力之潮内看清了一点青色的火烛一样跳动不止的灵力。
玖卿没事，看来博士逃出府来就是为了找我。
在收回琉璃灵视时，杨玖辰还发现，跟来的不只是博士，叶扬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
“果然是被娇纵惯了几乎要上天的家宠！”
不远处的叶扬则是一头黑线，拢在长袖里的手中已经握住了灵力之刃的刀柄。
叶扬也被忽然出现的兔狲博士给吓了一跳，
他本来就只能循规蹈矩的用「豹突」在地面上跟着杨玖辰，还得随时留意不能靠得太近。
刚刚博士这个毛茸茸的圆耳小兽却忽然瞪着一双圆瞳，一脸鄙夷的从他身侧闪了出来，喉咙中还意味不明的喵呜一声才摇着尾巴去追前面的杨玖辰。
这就是挑衅！
他叶扬堂堂二等无念境御灵师竟然被一只贼兮兮的兔狲挑衅了两次！
“叶大人！”
杨玖辰用手做传声筒，朝着躲在不远处树影后的叶扬喊话。
“叶大人跟过来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和我道一声谢吧？”
杨玖辰已经看出来叶扬今晚追他并没有用血契御灵，而是直接调用了中脉中的灵力。
“掌司大人派我来守着杨公子的后方。”
树影后的叶扬并没有走出来，他不敢保证自己出来看见杨玖辰肩头的博士后会不会一个没忍住冲上去。
“那就有劳叶大人了。”
杨玖辰也不多说什么，继续朝着俊山的方向「鱼游」而去。
体感不过两刻钟，杨玖辰便来到了俊山山麓的瓦罐坡段。
叶扬也紧随其后，借着上弦月的微光，他一到瓦罐坡就见杨玖辰已经把一个火把插在地上，正借着火光翻看着一本书。
不过兔狲博士却不见了踪影。
“杨公子？”
“叶大人，我上次来俊山走镖时在瓦罐坡上发现一种不在寻常医书中记载的灵草。”
“那灵草有驱邪灵稳魂魄的效用。”
“伏灵枝，
果然还得是甲级书架上的书才行。”
“那灵草叫伏灵枝，要一甲子才长成。伏灵枝一枝生五片叶，第五片叶子长成后一日之内不采，由根至叶转瞬间便会灰败消散。”
“看来就算是甲级书架上的《九州神草录》也有错漏之处啊，我上次采到的伏灵枝还会开花呢……还是说这灵草也有公母？”
杨玖辰不再思忖，他举着火把将甲级书架上最顶级的灵草图鉴拿到了叶扬眼前：
“叶大人，麻烦你和我一起找伏灵枝了，不用多少，公母各十枝就好。”
叶扬盯着图鉴看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
“不必了”
“杨公子这火把就留在原地作为会合点的标记吧。”
再抬头时，叶扬的眼睛却变成类似博士一样的黑色圆瞳，眼角到太阳穴处还生出了细密的羽毛。
叶扬的眼睛，俨然已是一双鸮目。
二等无念境的御灵师控灵果然信手拈来。
至于杨玖辰，他有琉璃灵视，自然是用不到火把。
二人分开后不过一刻半，便回到了火把标记的地点。
甚至连博士的嘴里都衔了些伏灵枝回来。
“博士，不错啊，果然你才是最熟悉这里的。”
杨玖辰一双大手覆在兔狲的头上，把博士细密的皮毛揉的糟乱一团。
博士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他把嘴里的伏灵枝衔到了杨玖辰手边，乖乖的卧在了杨玖辰的脚边。
叶扬看着有两副面孔的兔狲博士，也来了兴趣：
“杨公子，你的博士本来是这俊山上的吗？”
“嗯，也是这么个晚上，我从俊山上把受伤的博士捡回来的。”
呼——
二人说话间，面前的火把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恶风给吹灭了。
杨玖辰把两人一兔狲采回来的三十余枝伏灵枝收进布袋后缓缓起身。他左眼中琉璃灵视的火焰翻腾似海，左手已经紧握住了凡铁剑的剑柄。
“有人在瓦罐坡刻了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