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午时将尽，雁州城
“阿水？”
“你发什么呆呢？我口干舌燥等了你半天了，别说茶了，连口凉水都不给我拿？”
一个经常来阿水搭在双霖会馆前的茶棚喝茶的车夫用粗短起茧的食指把桌子敲的邦邦响，就连桌上的空茶碗也被带的跳了几下。
阿水守在一排灶台上炭火正旺的茶壶前，一只手拄着脸，另一只手中的扇子却不扇动一下。
“时间过去了，
城东武馆的步常威今天没来我的茶棚喝茶，
凌镖师的茶真能知道步常威今天没来吗……”
“喂——”
原本坐在桌边的车夫现在已经杵到了阿水的眼前，他不耐烦的向阿水扬了扬手中一个碎布拼成的小袋子，然后从土灶上取下一个沸水翻滚的水壶，低头俯身到阿水耳边道：
“阿水！”
“我今天只用你的水泡我自己带的茶叶末了，你今天可一文茶钱也别想和我要啊。”
车夫吼完以后转身回到桌前，自顾自的泡起了自己四处搜刮积聚来的茶叶末。
小七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把竹扇扔到一旁，有些期待的摸出怀中的纸包起身对车夫说道：
“今天你就算喝两壶茶叶末也行。”
车夫正把泡了茶叶末的茶碗递到嘴边，听到小七的话后随口调笑道：
“行啊，我现在就喝一壶，下午我再来时一壶以内可不能要钱。”
……
“依你，依你。”
车夫嘴里嚼着茶叶末，饶有兴味的看着一旁的阿水接了他的玩笑话后正小心的把一只干净的白瓷茶碗拿全新的汗巾垫了放在灶台上，
又把一撮茶叶从一个反复折叠的纸包里倒出，装满滚水的铜壶壶嘴悬停在白瓷茶碗上方，阿水扭过头对车夫嘿嘿一笑道：
“老刘，等下我把开水倒进这白瓷茶碗时，你帮我盯一下会馆门前日晷上面的时刻。”
车夫老刘眉毛一拧，上上下下把茶棚主人阿水看了个遍随口应道：
“阿水，你这是请神呐？”
阿水咳了一声道：
“哎呀老刘，你就帮我看个时间嘛。一会儿这茶会怎样我也很想知道，你正好和我一起做见证。”
“听说前些时间凌镖师给了你些奇茶抵账，就是今天的这个吗？”
阿水想了想杨玖辰对他的嘱咐，摇了摇头：
“不，一个游方道士没钱付茶钱，就给了我这点茶，说是今天午时过完之前沏了就能让我生意变得更好。”
“你信了？”
“我这不是试试么，你快帮我看时间。”
车夫老刘的好奇心也被激了起来，他看着双霖会馆立在门前的日晷，对阿水摆了摆手道：
“我看着日晷，你倒水吧。”
阿水一压手腕，一道细长的水线腾着热气注入了白瓷茶碗。
“正正好，未时刚到，看来老天不想让你发横财啊。”
车夫老刘一壶茶尽，盯着日晷一边起身一边打趣着小七。
“我的乖乖！”
“咋了？！”
车夫老刘本来都要走出茶棚了，忽然听到身后安静如鸡的阿水大喊了一嗓子，忙回头循声望去。
“没什么，老刘，我就是不服，那游方道士竟然骗我！”
老刘略狐疑的看了看一惊一乍的阿水，上前几步瞅了一眼白瓷茶碗中的茶汤，的确是平平无奇的一碗茶。
“阿水，你这都多少年了，还信这种把戏。”
车夫摇着头离开了茶棚。
阿水松了一口气，把杨玖辰交给他的茶叶泡出的茶汤兑进了凉水中，然后顺势浇到了花盆里。
阿水现在只佩服自己反省迅速，
杨玖辰嘱咐过茶叶的事情不能和别人提起是他给的，幸亏茶汤的异象只存在了短短几息的时间，不然刚刚的车夫老刘看到又该追问“游方道士”的事了。
刚刚热水一冲到茶叶上，阿水就见一股五彩的氤氲热气从茶碗中升腾而起，阿水很确信那并不是茶壶中热水的水汽，那是从茶叶中冒出来的东西。
蜿蜒成狭长带状的热气先是向着西边飘散，然后又聚拢在一起直冲着雁州城东边而去了，速度之快，甚至赶在了阿水感慨出声之前。
雁州南郊万佛山上，万佛寺的鉴空住持正在后山的一块平整的巨石上打坐，一旁是正跪坐闭目冥思的杨永继。
鉴空幽幽的睁开眼睛，无喜无悲的声音响起：
“静心致远，施主冥思半个时辰，可有收获？”
“万佛寺后山是佛门清净之地，能来此处静思片刻，还得多谢住持能给我这大福缘。”
此言为假。
杨永继昨天晚上从虞北军营回来后特意连夜卸下一身修为，就是为了防止露出端倪。
只是九头鸟「鬼车」已经成为他的主灵，和他魂魄交融，不可剥离。
在佛门信众愿力加持下的万佛寺后山停留半个时辰已经快到「鬼车」的承受极限了。
杨永继今天来万佛寺是非来不可。
他想知道作为“启灵钥匙”的杨玖辰到底是怎么说服鉴空帮忙的。怪的倒是一进万佛寺的山门就被拿着扫把的小沙弥思慧径直带到了后山。
鉴空在后山打坐，一言不发，杨永继只能耐着性子等，他甚至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想问问鉴空。
比如讲经法堂的门窗和屋瓦是他去年才出资修葺的，不知为什么和他去年修完时不一样了……
鉴空起身后，杨永继也跟着站了起来，二人在下山的路上并无他言。
直到走到讲经法堂前时，杨永继终于开口问道：
“寺中今年重修了讲经法堂？”
“镇山法器苏醒了。”
杨永继顿了顿，反应过来鉴空是在和他说讲经法堂的变化是镇山法器苏醒后弄出来的。
“怎么这么突然？”
“法器认主了。”
？！！
鉴空没保留的态度倒是让杨永继大为吃惊，忙继续问道：
“鉴空住持，您知道我一向喜欢结交修行者，如今镇山法器认的是哪里的修行者，现在还在雁州吗？”
鉴空往南方遥遥看了一眼，捻动手中的佛珠道：
“一个香客，我只知道他不是雁州人，如今已经离开雁州了，倒是不知道他修为如何，法器的选择没人能干涉。”
出家人不打诳语，
鉴空和杨永继说的句句属实，他早察觉到杨玖辰魂魄上的异常，留意了很多年。
凡铁剑认杨玖辰为主后，鉴空在后山打坐时在识海中见到了无问活佛的灵识。
那灵识稍纵即逝，只和他说了一句杨玖辰不是雁州人，要帮他离开雁州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