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条雪白干净的抹布,有气无力的抽在早已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桌椅上。
小客栈内,少年伙计乔多多心不在焉的站在方桌一角,漫不经心地偶尔抽打下手中雪白抹布,一双眼睛却时不时透过客栈虚掩的门缝偷瞄两眼街道上的情形。
此刻天色渐晚,街道上却一反常态没了往日的喧闹,空荡荡一片,就连临街商铺也是都上好门板闭门谢客,只剩下一盏盏门头灯笼,在凛冽寒风中明灭不定,左右摇摆。
整条街道肃杀盎然,不可名状。
压在百姓们的心头,令人心惊胆颤!
客栈内的老掌柜早已察觉少年伙计的异样,只是老人声色不动并,低着头一手按在账本上,另一只手则熟稔地拨弄着桌上的算盘珠子。
乔多多毕竟是少年心性,哪耐得住性子,回头瞅眼老掌柜见其没有任何反应,终于是禁不住好奇,悄悄走到客栈门前趴在门缝使劲朝外观望。
空荡荡的泰祥街上,除了风声余下的便是阵阵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傍晚时便将这整条街道封禁的京兆府差役老爷们,此刻正举着火把,神色肃穆地把守在街道的每个出口,就连昔日那些小巷弄里因老旧而破损的矮墙以及狗洞都被封堵的严严实实。
一队队带有佩刀的精壮衙役行色匆匆,很快就又会没入到黑暗当中,好像是在搜查些什么。
趴在门后的乔多多正看的起劲,好奇与困惑早已压过肃杀之意所带来的恐惧感,心头暗自揣摩今晚到底要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还未等他更往深处去想。
下一瞬!
一道没由来的大恐怖在少年伙计的心头冒然生出,化作一股彻骨寒意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惊的他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强烈颤栗,浑然忘记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市井小民生存之道。
小伙计牙齿打着颤,耳中响起一道轻盈地,似有似无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至达到顶点,乔多多终于看清脚步声主人的样子。
那是一位奴才打扮的老人,样貌平平无奇,只是走起路来的姿势总让人感觉有点别扭,明明是个男的却总像个小媳妇一般迈不开步子,令人咋舌的是他速度还特快,而且最重要的是,京兆府的那群差役老爷只要看到这位老奴,远远的便会单膝跪下朝其行礼。
小伙计顶着心头恐惧,看的啧啧称奇,同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老掌柜,心头暗道:唉,都是这般大的年纪,瞧瞧人家别提多威风了,那些平日里不拿正眼看人的差役老爷们,见到人家都得跪下行礼,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乔多多这番心头腹诽自然是不敢明说的,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一直认真记账的老掌柜好像察觉到小伙计心头所想,冷不丁抬起头怒骂一声,“小王八羔子!”
静悄悄的客栈内,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骂,简直就如平地里的一道炸雷,吓的乔多多顾不得街道上尽是京兆府的差役,“哐当”一声关实了店门,两步就跑回到柜台前。
老掌柜见状痛苦地微微呻吟一声,丢给少年伙计一个嫌弃的白眼随后开始心疼地打量起店门,“小兔崽子,这扇门要是坏了,老子非拆了你!”
乔多多先是受惊又被老掌柜一顿喝骂,脸色苍白难看,委屈地一缩脖子不敢反驳,不过他也晓得老掌柜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嘀咕道:“再怎么说我也细心伺候您这些年,您一会小王八羔子,一会又小兔崽子,感情把我骂成那不三不四的串儿了。”
老掌柜闻声乐不可支,禁不住嘿嘿一笑,“龟孙子,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
小伙计规规矩矩地站在柜台前,知道老掌柜不再气恼,偷瞄一眼老人后扯下肩头雪白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起台面,同时委屈道:“得,您老还是叫我兔崽子吧,好听点不说,最起码辈分没掉下去。”
老掌柜显然没有真生气,轻轻合上账本望着紧闭的店门,难得与小伙计独处时不说句脏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乔多多察言观色,立马顺杆子往上爬,“掌柜的,您说今晚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全是京兆府的官差?”
老掌柜眼神轻蔑,老嘴一歪,鼻孔嗤气,说出的话极为尖酸,“还不是你那天煞的孤星,薄命的小穷泥腿子闹出的动静。”
少年伙计闻言眼珠一转,他自然是晓得老人口中的天煞孤星是谁,脸上不由得一阵惊恐,喃喃结巴道:“这,这……这些人都是念哥儿招来的?”
听到宁念这个名字,老掌柜破不耐烦,收起账本和算盘一屁股坐回椅内,语气嘲讽却并未直接回答小伙计,“假如把这天底下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善人,一种是恶人,小兔崽子你想做哪种人?”
少年伙计立时怔住,不明所以。
片刻后,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自然回道:“当然是做善人了,难不成还能做那十恶不赦人人喊打的恶人不成?”
“对喽,是个正常人都得这么想,可那龟孙子就偏偏不一样。”老掌柜见乔多多能认真思索一番再回答自己的提问,显得很是满意,随之端起手边的茶盏往柜台上轻轻一放。
少年伙计早有准备,不知从哪提来一把铜壶,壶内茶水温度刚好,有点烫却又恰好入口,他一边添茶一边疑惑的问道:“您老是不是说错了,念哥难道不想做好人吗,这绝对不可能。”
老掌柜冷哼一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直到苦而回甘的热茶润过喉咙才缓缓说道:“他爹让人太惋惜却也让人够头疼,这龟孙子随他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伙计关心则乱,听的着急,忍不住插嘴,“啥意思?”
老掌柜被这一打岔有些气急败坏,骂道:“啥意思!啥意思!你个小兔崽子就不能多读点书!”
乔多多闻言更加委屈,“我要是去读书,谁来伺候您老。”
这一句话噎的老掌柜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后只得叹口气接起刚才话头,“这龟孙子既不想做善人更不会做恶人,依我看他是想做大善人。”
“大善人?”少年伙计忍不住嘀咕一句,可转头又不明白了,“善人还分大小,是善人就行呗。”
老掌柜知道乔多多自小与宁念一起长大话里话外都习惯帮衬着对方,他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接着嘲讽道:“想做大善人那得要有真本事,就凭他走了那点狗屎运,一时入了某位贵人的法眼,但要没真本事,恐怕再往前走两步就得摔个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乔多多听得云山雾罩,什么贵人,什么摔死之类的他完全听不明白,只不过少年伙计还是有点小机灵的,他不细琢磨老掌柜言语中玄奥缥缈的深意,反而追问一句,“掌柜的,您老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老掌柜经此一问,依旧没有回道对方,反而是看着店门尖酸刻薄喃喃自语,“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小龟孙子本事不大,爱管闲事的心倒不少,没辙。”
乔多多闻言怔住,内心很是不满,同样也很不理解,他足足楞了好大一会这才回神,头一次面对老掌柜时眼神不再唯唯诺诺,说话也底气十足,“那是您没见过他小时候有多苦,要没街坊帮衬,莫说饿死,就是冻,也该冻死他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