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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的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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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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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很快就要到了。 平安夜这天,学校和俱乐部都放了假,南德的天空还飘了一点小雪花,雪不大,但星星点点的从天空里往下落,衬得整片地区非常有属于圣诞的节日氛围。 乌文斯堡市中心举行了庆祝活动,今年市政厅规划的圣诞主题是“冰雪世界”,市中心的大型溜冰场对外免费开放,吸引了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前来游玩,街道两旁,商家们也适时挂上了自己的圣诞装饰,点缀出一片喜气洋洋的圣诞气氛。 慕尼黑的圣诞活动要比乌文斯堡更大一些,这座美丽的国际都市在圣诞假期里举办了热闹的圣诞集会,商家们搭起的帐篷在玛丽安广场附近连成一片,中世纪集市、马戏团之夜、狂欢节……各种各样的主题让人眼花缭乱,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络绎不绝地穿梭其中,穿着巴伐利亚州传统服饰的招待们捧着装满啤酒的盘子来来去去,俨然已经成为啤酒节之外的又一个重大节日。 安德一家在这一天也有属于他们的计划。 上午,李玫和斯坦泽尔带着安德和海莲娜一起去滑冰。 安德之前没有玩过滑冰,但他平衡性很好,上手特别快,稍微学了一会儿就能自由地在溜冰场上来回穿梭,玩熟了之后更是敢学着旁边的人做一些颇有难度的动作,让李玫不由在场边不断提醒他注意安全。 相比起哥哥的得心应手,海莲娜则显得有点笨拙。她难得谨慎的伸出了穿着冰鞋的脚,扶紧了栏杆,试探着一点一点向前滑。当安德滑过来要牵她的手一起去溜冰场中心时,小姑娘颇为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又把栏杆扒得更紧了一点。 安德失笑:“海莲娜,没什么的,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这只是你在脑海里想象出来的承诺,”海莲娜小小声说,“你都没有带人滑过冰,自己也不是滑冰的老手,那么你不可能知道你会不会让我摔倒。而且,‘不会"是个非常确定的否定词,你并没有数据支持这个否定,如果我轻易的相信了,那么我就会是你的第一个样本——” 因为她长得可爱,因此就连碎碎念的模样也很可爱。 安德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大了,他直接从栏杆上拿过来妹妹的手,对她道:“好吧,莲娜,我向你道歉,那我带你沿着栏杆旁边滑一圈怎么样?你看,如果我们跟栏杆保持这样的距离,哪怕你即将摔倒,也可以伸手扶住栏杆,将自己的重心稳住。” 海莲娜这次没再碎碎念了,她再次环顾了周围一圈,发现大多数人都滑去了中心,栏杆边很多都是像她这样的初学者,想了想才道:“那好吧。” 她牵紧了安德,认真的说:“请一定拉紧我。” 快乐的时光过得非常短暂,他们在溜冰场里玩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下午,冰雪活动就变成了商场购物。 趁着这段时间商场打折,李玫领着兄妹俩在服装店试来试去,地上堆积的袋子已经让安德不忍卒睹,海莲娜见之心伤。斯坦泽尔站在兄妹背后,双手分别拍了两个孩子的肩膀,同情道:“忍忍吧。”. 一家人过了一个相当充实(或许吧)的白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家中。 今天的厨房还是李玫的专场,她今天俨然一副大厨模样,钦点了斯坦泽尔前去帮厨,准备做一桌丰盛的晚餐。 海莲娜在客厅里看自己的拉丁语教学节目,安德则掏出了手机,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和朋友们互相发祝福,顺带去Insagra上看了看西格哈德有没有给自己回复。 他的社交媒体风平浪静,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西格哈德的回复迟迟没来。 安德想了想,退出Insagra,点开ier的小蓝鸟图标,准备看看西格哈德的俱乐部和国家队最近有什么新闻。 他的Tier也是个头像和信息都空白着的账号,关注倒是不少,都是平时用来看足球新闻的。 安德哼着小曲,点开拜仁的分组,迎面而来的新闻却让他心里一紧。 【Breaking(突发)!U17队长西格哈德·迈尔训练中重伤!】 《图片报》硕大的红色标题仿佛血渍,强势地映入安德眼中,配图是一张主体为担架和救护车的照片,照片上那个用胳膊挡着脸的男孩一头金灿灿的发丝,左腿不自然地蜷曲着。他旁边围着几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穿着训练服的那一位表情尤其阴沉。 看得出来,抓拍这张照片的记者拍摄水平一定很高,简直让人分分钟感觉到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安德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动静过大,引来了正在看电视的海莲娜的瞪视。 不过他已经没办法分神去看妹妹那边了,他拿着手机想往下翻,但大拇指都有点微微颤抖,差点没点开那篇报道。 “怎么了?” 海莲娜看他神色不对,索性暂停了电视,询问道。 安德这才转过头看她,表情一片空白:“我的一个……朋友,似乎受伤了。” “哦,”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在她的世界里,“受伤”代指的最多就是不小心用刀划了一下手指,最严重的也不过就是跑步的时候跌破了膝盖,她每没明白安德的那个表情有什么含义,只能含含糊糊道,“那你……关心一下你的朋友?”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安德说,觉得自己有点手足无措,“我和他刚刚在社交媒体上联系到,说好要交换手机号码的,但是他一直没有回复我……我还奇怪他为什么不回,原来是……” 海莲娜想了想,建议道:“那你知道其他人的电话吗?或者那种公开电话?可以联系到你朋友的人,比如他的父母?” “我不知道。”安德说。 他坐在沙发上,《图片报》那张照片上的场景闪回在他眼前,让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 * 在玛丽安广场附近举办圣诞集会的时候,属于沃尔法特医生的诊所显得有点冷清。 这段时间来找沃尔法特博士的运动员相对较少,有住院需求的病人也不多,单人病房更是安静的可怕。西格哈德一个人倚在床头,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这间病房关着窗,但窗外还是能够不时传来各种圣诞主题的音乐,音乐声轻快愉悦,仿佛此时的世间只有欢乐。 但这不是西格的世界。 从躺在训练场草皮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已经崩塌成了灰烬,所有美好的、光明的前程都在一瞬之间离他而去。 “西格!”他的叔叔洛埃尔站在病房门外,敲了下门,然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男人比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起来正经了很多,他穿着自己的西装三件套,外面裹着一件大衣,一进房间就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夸张的出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自己刚刚遇到了鲁梅尼格和瓜迪奥拉先生的话,这没什么,他们两个人刚刚离开这里。”西格哈德淡淡道,他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洛埃尔忍不住凑近他,语气稍微收敛了一些,但还是带着点表演的成分:“西格,你知道的吧?俱乐部说会为你开方便之门,你的恢复性训练,还有学业上的辅导课程都由俱乐部负责,沃尔法特医生是你的主治医师——想想他曾经治好过多少运动员!只要我们能尽快完成手术,你大部分的事情都不会被耽误的!你会回到球场,也可以顺利通过Abiur考试*——” “我知道。”西格哈德说。 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真奇怪,西格哈德平时也不是多么活泼的孩子,但他这张脸就是无端给人青春和阳光的感觉,像草叶上闪闪发亮的朝露。 但这会儿,他表情空白,语气平淡,那股少年蓬勃的精气神儿也仿佛一下子被尽数抽走了,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洛埃尔再接再厉:“西格,还有科恩,他和你在U17、U19的队友们托我带来了礼物,记得斯托尔茨吗,他也给你写了一封信,想要向你道歉……” 西格哈德摇了摇头:“事实上,是我应该向斯托尔茨道歉。” 斯托尔茨就是训练赛那天同西格哈德撞在一起的前锋,西格哈德撞断了自己的胫骨和腓骨,伤了前十字韧带,但斯托尔茨却奇迹般地只是受了些擦伤和瘀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男孩几天来为此辗转反复,脑海里一直在想着自己那天都做了些什么,思来想去,得不出答案,但自己又确确实实毫发无损,而西格哈德身受重伤,因此内心颇为愧疚。 但西格哈德并不认同这种歉意。 “斯托尔茨只是做了一个前锋该有的动作,是我的动作幅度过于大了……还有,那是训练,我不应该在训练中做出容易导致受伤的危险动作……” 他一字一顿道,却听得洛埃尔无比心惊。 “西格!”洛埃尔打断了他,“你应该知道!你也是做了一个门将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我却让我们都处于了危险之中。”西格哈德说。 洛埃尔看着他冷淡的,不为所动的神情,心头涌起无限的哀伤。 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很难说服西格哈德这次的受伤只是意外了,一旦人想要钻起牛角尖来,就连平时最聪明的人也难以避免走入逻辑的死胡同里。 洛埃尔只好转移话题:“手术安排在后天,西格,在这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明天是圣诞节,如果你想要呃……和朋友一起度过的话,我们邀请你的朋友白天过来怎么样?” 西格哈德垂下眼眸:“算了吧,何必让他们和我一起在病房里过节。” “那我陪你呢?”洛埃尔说,“我们一家人……” 他说到一家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想要刹住话头,却差点咬了舌头。 西格哈德看着他叔叔的狼狈模样,也没有觉得好笑,只是说:“你应该去和玛莉安娜一起过圣诞,叔叔,而不是花费时间在医院里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来的人。” 洛埃尔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西格,别这样,拜托了,孩子……”他恳切地望着自己的侄子,试图让他别再这么阴沉,语调也别这样灰暗,“我已经告诉你妈妈了,她会在手术之前尽量赶回来的……我订好了圣诞大餐,也……” 西格哈德嘴角微弯,那应该是个微笑,但由于本人的神色过于冷淡,周身气场过于灰暗,将微笑也渲染成了冷笑。 “叔叔,你看,我腿都断了,还不如她的事业重要。” 他用一种上扬的语调说道,却让洛埃尔听出了其中的讥讽与心灰意冷。 但他也没办法帮自己的姐姐辩解什么,面对西格哈德,他连“那毕竟是你妈妈”这种话都说不出来。 过去这么多年来,他的姐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态度冷淡而公式化,让洛埃尔都很是看不过去,曾经在背地里和人好一通抱怨过。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但在生意场上无比狡猾的知名体育经纪人这会儿除了上述话题,已经完全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了。 西格哈德这次受伤非常严重,是足以影响他的整个足球生涯的大伤,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终生无法成为职业球员,埋葬少年最热忱的梦想。 然而他的侄子却显得非常平静,这种平静不是歇斯底里之后的平静,而是一种心灰意冷的、似乎已经无法被唤起热忱的平静。 除了送到诊所的第一天,西格哈德忍不住用手臂遮着自己的脸流了眼泪之外,这几天来,他居然没有再哭一次,也没有情绪失控过,就像一个发条完全坏掉的玩具,无论你再怎么拧,他的外壳都岿然不动,不再因为发条的损坏而吱呀作响,却也不再歌唱,永远的失去了欢乐。 ——这就是现在的西格哈德。 这样的情况让洛埃尔无处着手。 远比西格哈德崩溃大哭更让他心里感到酸楚。 今天,拜仁的俱乐部主席鲁梅尼格和主教练瓜迪奥拉亲自前来探望西格哈德的时候,西格哈德就表现得很是坚强,让鲁梅尼格这样曾经威震世界足坛的球星出来之后都赞不绝口。.qgν. 而面对沃格尔的时候,西格哈德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他的恩师,最后是沃格尔眼里泛泪,西格哈德却平静如死水。 一个男孩,仅仅16岁,却能够将如此剧烈的痛苦掩饰在自己的内心,并且还有余力让自己面对别人的时候表现得无比正常,那么他的心灵深处究竟是火山熔岩涌动还是死灰攒聚,越想越令人发愁。 洛埃尔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在这几天之内掉光了。 偏偏西格哈德还要继续这样的冷淡和平静。 见他呆在原地半晌没动,西格哈德问他:“叔叔,还有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 洛埃尔突然就哭了。 他的眼泪来得无比突然,连西格哈德看到时都愣了一下。 “你……”西格哈德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洛埃尔向前走了一大步,来到床边,他抱着自己的侄子,男人身上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沾染来的圣诞香气让西格哈德有点恍惚,他说的话也让西格哈德无所适从。 “西格,”洛埃尔用一种无比酸楚和沉痛的语气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后天进行手术,然后努力复健,一切都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他说得情真意切,拥抱着西格哈德的手臂十分有力度,令人很难去怀疑他说话的正确性。 但西格哈德却并不相信他的叔叔。 ——不是因为他不爱洛埃尔,而是他已经在这几天的思绪漂浮中窥到了世界无情和冰冷的一角。 沃格尔教练没有对他直说过,但想也知道,在他受伤的这段时间内,U19肯定需要一个新门将,这个新门将会取代他的首发位置,如果表现得很好,他就会按照原本西格哈德既定的那条路线一直向上走,去二队、去一线队、甚至在一线队踢上首发,然后在安联获得荣光无限的冠军,在全场球迷的歌颂声中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 克拉默教练也对他打来电话安慰,他说很遗憾西格哈德赶不上世青赛,但未来还有很多比赛等着他。 看,沃格尔教练和克拉默教练,都没人敢对他说“等你回来”这种话。 西格哈德不是怨恨他们,他理解,当一名球员受伤的时候,总有人要补上这个空缺,足球是一个22人的游戏,你不能指望自己永远保有一个主力位置,甚至,当你重伤之后,你都不确定等自己伤愈之后,还能不能在球队里踢球…… 生理机制桎梏了人体的极限,西格哈德现在甚至都不知道,等做完手术之后,自己还能不能踢球。 但他看着洛埃尔的眼泪,没有说这些所思所想。 既然他的叔叔坚信会有奇迹发生,那么就让他这样坚信吧,能让亲人感到一丝慰藉,也总比说出冰冷残酷的现实要好。 西格哈德这么想道。 他抬手拍了拍叔叔的背:“我相信你会陪着我的,洛埃尔,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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