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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的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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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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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假期刚过,几个小朋友就约着一起去市中心的滑冰场玩。 海莲娜背着自己的粉色小背包走进儿童游乐区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黛米和耶尔已经到了。两个人正趴在桌子上,一起玩着店家刻意摆设在桌子上的玩具。耶尔一边玩,还一边大声嚷嚷着诸如“要赢了!”“哦!这把不算!”“我只是不小心!”之类的话,黛米比他安静一点,但也很有参与感的一惊一乍。 得亏今天来到这里的孩子特别多,大家都在大声玩笑,因此他们俩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噪杂之中,没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 沉迷游戏的黛米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好朋友正往这边走过来,立刻高兴地放下了手里的玩具,冲海莲娜用力挥手:“海莲娜!这里!过来吧!” 耶尔听到海莲娜的名字,赶紧扒拉了两下凌乱的桌面,才抬起头露出笑容,也同海莲娜打招呼。 海莲娜走到了小伙伴们旁边,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小脸绷着,嘴唇也抿着,维持着这样的表情坐在了黛米旁边。 那个粉色的小背包被她从肩膀上拉下来,撇到了桌子上,然后整个人趴到了背包上,全程没说一句话。 黛米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海莲娜,你怎么了?” 耶尔也关心的问:“你不开心吗,海莲娜?” 海莲娜这才又抬起刚刚埋在胳膊上的头,神色恹恹:“我有了一个无法解决的烦恼。” 听到她这么说,黛米的小脸也一下子跟着皱了起来。“这么严重吗,连海莲娜你这么聪明的小孩都解决不了?” 耶尔跟着黛米一起傻乎乎的叹气:“唉,自从我们长大了之后,‘烦恼"似乎也变得多了。” 他说着,还赶紧把自己手里的玩具放到一边,凑得更近了一点,神秘兮兮道:“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吧!海莲娜!你一定会高兴起来的!” 海莲娜这次倒没有回绝耶尔,小姑娘一只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他,问:“是什么?” “当当当当——!”耶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会员卡,上面印着乌文斯堡队的队徽。 耶尔献宝似地把这张卡凑到海莲娜和黛米面前,让两个小姑娘看卡上印着的字。 【斯泰因能源球场冰淇淋兑换券:5次】 “哇哦!”黛米欢呼,“太好了!耶尔!你简直是我们的英雄!你真的办到了!” 上个月还在学校里的时候,耶尔就对着两个小姑娘拍胸脯保证,自己会弄到乌文斯堡队主场的冰淇淋券,海莲娜和黛米都很期待,因为安德在乌文斯堡青年队踢球,所以几个小朋友都畅想过到了夏天,让安德哥哥再带他们出去玩,顺便可以一起吃冰淇淋。 可是过了一个月,黛米和海莲娜也没有见到耶尔拍着胸脯保证过要弄来的兑换券,没想到在圣诞假期里,这张卡最终出现了。 黛米显得非常开心,嘴角都咧到了耳根,甜滋滋的夸着耶尔。 两个小朋友互相吹捧一番,耶尔转头去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海莲娜,却发现女孩的小嘴瘪得更高了,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感到开心。 “海莲娜,你不喜欢冰淇淋了吗?”耶尔忧心忡忡,完全不能理解小伙伴为什么不高兴。 海莲娜摇头叹气,这个本来应该是很老成的动作放在她身上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不是不喜欢冰淇淋,”海莲娜说,她还是单手撑着头,表情十分忧郁,“但是……安德以后都没办法带我们去斯泰伊能源球场吃冰淇淋了。” “为什么啊?”黛米不解,“安德哥哥不让你吃冰淇淋是害怕蛀牙吗?” 海莲娜继续摇头,继续叹气,然后才说:“他要离开乌文斯堡,去莱比锡了。” *** 安德是在从莱比锡回到乌文斯堡的当天晚上,在餐桌上宣布这件事情的。 ——晚餐是施耐德一家的“说正事专用时间”,白天的时候一家子里要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只有在晚餐的时候人最齐,而且还有时间留出来可以讨论“正事”。因此,不论是海莲娜提出要上语言班,还是安德想要加一节足球课,亦或者是李玫想给家里换一个烤箱,一般都会在晚餐的时候说出来。 “我想要去红牛。”安德说,“他们愿意要我……而且,我觉得红牛的条件要比乌文斯堡这边好一些,我能和更好的球员在一起训练……” 斯坦泽尔点头赞同安德,他这次全程和孩子一起去了莱比锡,因此对于莱比锡能够提供给安德的条件非常清楚。 “莱比锡的训练环境真的很不错!”斯坦泽尔大力夸赞,“我们还见到了阿尔贝克教练,他在全德国的青训教练里都非常有名,培养出过很多球员,而且他们很看好安德,也愿意提供宿舍什么的,生活条件也都很好!” 他们两个人一起提出来这件事,李玫心里大概有了些计较,她放下自己手里的勺子,左看看丈夫,右看看儿子,发现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端坐在餐桌前,脸上都写着同样的东西—— “雄心壮志”。 “啊,这件事……”李玫开了口,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再问了一遍安德,“仔仔,你确定吗?你得去东德的城市生活,要离家很远的……” “我可以搭火车往返,”安德说,“莱比锡红牛的青训宿舍条件很不错,斯坦泽尔见过的,对吧?” 斯坦泽尔乐呵呵的点头:“是的,红牛集团刚刚买下那里嘛,你知道的,他们那里所有都是新建的,所以设施真的很好,而且红牛的工作人员还对我说他们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管理宿舍,保证所有未成年孩子的安全,餐厅也会24小时都开着,如果饿了随时都能去吃饭,他们甚至还有家教老师!我想全国应该很难找出来比红牛还好的青训中心了。” 他说得起劲,李玫却忍不住瞪了男人一眼。 斯坦泽尔接收到她的眼神,立刻噤声。 餐桌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并不是不能理解,”许久之后,李玫才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女人把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灯光从她的侧脸投射下来,在优美的脖颈后散发出一阵白色的光晕,“只是……我有点……”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眼眶里闪烁着的晶莹。 安德瞪大了眼睛,斯坦泽尔僵在了原地。 只有海莲娜还扒着饭。 这个小姑娘从刚刚安德宣布这件事起就一直没有说话,她吃完之后,把叉子往盘子里一甩,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后,就端着空盘子离开了,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对安德要去莱比锡这件事发出任何评论,安静得都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了。.qgν. 安德有点手足无措,他看出来妹妹有点生气,但是妈妈的眼泪这时候已经牢牢地把他钉在了原地,这让他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最后还是斯坦泽尔替安德化解了窘境,他拍了拍安德僵硬的背:“好了,小男子汉,和你妈妈聊聊吧。” 他说完也离开了,把餐厅留给了这母子二人。 从斯坦泽尔转身之后,李玫就开始掉眼泪。 她的眼泪仿佛一下子完全止不住了,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流,盈盈的水光在她的眼中闪烁着,让安德心头也不禁一酸。 “你不想我去吗……?”他禁不住这么问。 “不,当然不是。”李玫赶紧说。 她抹了两把脸,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泪水,但眼泪就是不听话的一直流淌着,染红了她的眼眶,让她看起来如此脆弱。 “……我只是很高兴你能去莱比锡,”她用那种带着浓重鼻音的中文说,“我好高兴,仔仔……” “那就别哭了。”安德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其实都不明白李玫为什么嘴上说着高兴,但却哭成了这样。 李玫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捂住了脸。 “我好开心啊,”她说,“我流泪只是……只是因为我想到了你爸爸……仔仔,他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能够在大俱乐部踢球,他已经实现不了了,但是你……你比他所有那些异想天开都更接近他的梦想……” 她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但安德还是听明白了。 他不禁看向李玫,眼里有些诧异。 “我还以为……你恨他。”他垂下眼眸,“我有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讨厌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安国庆。 “我……”李玫不知道该怎么对着十几岁的儿子解释这一切,她看着安德脸,仿佛从他那跟安国庆几分相似的脸上能窥到她前任丈夫的痕迹。 但她的儿子又和她的前夫截然不同。 “我很难解释……就连你的奶奶可能都以为,我会恨国庆,”李玫说,她的眼泪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真诚,“或许吧,当他不止一次地向我宣泄着他的不如意,当他向我挥起拳头的时候,我好恨他,我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在那年夏天遇到他……但是,我偶尔也会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想起他第一次带我去莫斯科的时候,为了让我多睡一点,他可以早起开五公里的车替我先买好早餐……” 讲到这里,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掉眼泪了。 李玫来自一个很小的乡村,在那个年代,她很难想象自己会有一天能够走出国境,甚至像现在这样,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外语。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关于生活里所有惊奇的改变都是安国庆带来的,他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同她聊自己的梦想,他们的相爱看起来是那样不门当户对,那样热烈、大胆和自由。从乡村走出来的少女勇敢的挣脱了家人安排的对象,奔向城市里英俊迷人的运动员,也顺便见识到了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从男人那里,她第一次听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那么多的服装品牌,她第一次收到一支口红作为礼物,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五星级酒店和高档餐厅长什么样子——在此之前,她距离这些地方最近的一次,只不过是从门口路过而已。她开始学着摆脱自己的乡音,努力的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她坐着那时候城市里少有的轿车从长江大桥经过,江水涛涛拍击着两岸,也拍击着她年轻而澎湃的心。. 她没有工作,因为安国庆对她说“我养你”,然后他便把这个承诺贯彻了十年。 他们一路北上去了莫斯科,那是李玫第一次出国,在那里,她见到了很多金色头发的斯拉夫人,现实中的克里姆林宫红得和照片里一样,她在红场上和男人手牵着手散步,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去全莫斯科最好的餐厅吃饭。走在路上的时候,甚至偶尔会有球迷将他们拦下来,要求签名与合照,她的丈夫那时候在莫斯科火车头踢球,很多球迷都对这位来自中国的球员非常好奇。李玫享受这样的感觉,她开始跟着私人教练学俄语的时候,经常用莫斯科当地的报纸做阅读教材,因为那些报纸的体育版偶尔就会提到她的丈夫。 然而,莫斯科的春天总是那样短暂。 安国庆和莫斯科火车头的蜜月期一闪而过,最终,他被火车头放弃,只好去了位于顿涅茨克冶金——一家位于乌克兰甲级联赛的俱乐部。那时候安国庆还没有放弃,他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能够靠努力被教练看重,他梦想着或许同在顿涅茨克的矿工队或许能够注意到自己,而顿涅茨克矿工是欧冠联赛的常客,这样他又可以重回欧洲赛场,甚至走得比在莫斯科火车头的时候更远。 但现实给了安国庆重重一拳,他开始频繁的受一些小伤,主教练也有自己偏爱的球员,他完全不理会安国庆的训练表现,因为安国庆是管理层买过来的球员,而主教练当时正在和高层闹矛盾,并且坚决不愿意妥协。 被矿工看上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安国庆渐渐开始自暴自弃,昔日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了沉迷酗酒的醉鬼,李玫和他吵架,他们争吵得最激烈的时候,男人抬起手,给了她一耳光。 那记耳光李玫和安德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声音很响,而且打得很重,到第二天的时候,李玫的半张脸都还是肿的。 安国庆酒醒之后自己也懊悔不已,他甚至跪在地上祈求妻子的原谅,并且保证绝对不会再犯。 当然,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这个轻飘飘的保证随着安国庆在事业上的日益滑落也一同被风吹走了,单薄的还不如一张纸。 安国庆的酗酒不见改正,他的脾气也渐渐暴躁而易怒,对于儿子和妻子他都下过手,并且哪怕是安德找奶奶来管教他,男人也都是在清醒的时候满口保证,在喝醉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 那段日子里,李玫也经常哭。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过去,还是在哭现在,她只知道,幸福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没能看到转好的迹象。 在故事的尾声里,她离开了她的丈夫,离开了这个曾经在年少的时候带给她最美好的爱情的男人,同时也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儿子。 很难说作为一个母亲,李玫抛下孩子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事实是,她离开他们之后过得很好,她有了一个全新的家庭和全新的生活,她开始上班,也开始改变。 当安德想起李玫那个时候的果决和坚定,以及那种勇气时,他很难不佩服她。 “不要讨厌你爸爸,”李玫说,“他为你付出了很多,你出生的时候,我们俩个都高兴坏了,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当父母……所以,安德,原谅你爸爸,也原谅我……我在德国的时候经常想你,每次看到海莲娜在玩玩具,我就会想起你,想我的仔仔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看着她的泪眼,安德含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好好踢球,好吗?”李玫继续轻声对他道,“好好踢球,也好好学习,尽管我很担心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你刚刚来到乌文斯堡,我还没有和你相处多久,你就要去莱比锡……但是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我不该阻止你。” 安德郑重点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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