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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的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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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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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舒伊尔曼的第一堂训练课除了训练量大一点之外有惊无险,但那或许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表象,因为在周四的第二堂训练课上,他就给这群全国各地来的天才少年们上了一课。 ——只用了半节训练赛的时间。 “你应该在对面带球突进的时候去封锁他的传球路线!为什么不往那个地方跑,而要去另外一边,怎么,你在那边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吗?” “科尔,我真希望你能够救救自己的脑子,或者干脆别再为难自己做这样需要动脑的工作了——刚刚为什么不长传?你没看到前面的安德和杰里米都已经跑到位了吗?!” “天哪!以你们贫乏的想象力是不是想不懂到底为什么352需要两个边翼卫而不是边后卫!救救我吧,我可不想用这么宝贵的时间给你们上小学生才应该听的战术课!” 他那连珠炮似的比喻,冷淡的声音,一开口就习惯性扫射一片的批评,着实让队里的每个男孩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下一秒教练在场边念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就连两边队伍里表现最好的前锋——自然是安德和小话痨杰里米——也逃不开他的“魔音”。 “安德!为什么不后撤?为什么不去帮科尔协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前场就不需要那么努力防守?” “你到底能不能理解自己在352中的职责?我把你放在前面是为了让你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调度吗?别跟科尔抢活儿了!” “我已经讲过你应该怎么和两个边前锋跑位了,但是一整场了,我连一丝影子都没看到!除了抢断你还能不能有点作用?” “还有你,杰里米!我不记得这个位置改成了‘表演型前锋",如果你真的这么有表演欲,那么我建议你还不如去玩花式足球,你在那里也许能找到归宿,说不定拿了花式足球冠军的那一天你还会感谢我,不至于让自己把时间浪费在踢职业足球上。” 安德一脸疲惫。 他已经开始听不明白舒依尔曼的指令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告诉安德要协防,安德去了。 然后他就开始说安德跟科尔抢活儿,安德只好又稍微往前挪了挪,不敢再去中场“抢活儿”了。 于是舒依尔曼又开始痛斥他“毫无作为”。 如果教练能把他脑海里面那个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我具象化就好了。 他颇为无奈的想。 半场结束的时候,安德就直接瘫坐在了球场边的草皮上,他浑身都湿透了,在东德寒冷的冬日里,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浑身冒着蒸腾的白气,额前的一缕刘海贴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给男孩的这张脸增添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气质。 就这样,他还算“体面”。其他的男孩已经纷纷东倒西歪地躺在了草皮上,杰里米更是直接躺到了安德旁边,拿胳膊戳着安德。 “兄弟,教练刚刚说了什么?” ——没错,杰里米今天还是听不明白德语呢。 安德竟然有点羡慕他。 “他好像刚刚在批评我……?”杰里米坐起身来,迟疑地说道,然后又不确定地转过头去问身旁地安德,“他是在批评我吧?我好久都没听到过教练批评我了……” “他说让你少玩点花活儿。”安德替舒依尔曼转述,当然,他直接略去了舒依尔曼那一大段长得要死的精彩发言,提炼出了对方话里的核心思想。 “啊——”杰里米又躺了回去,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又一次!教练们总是喜欢这么抹杀我的创造力!我只是稍微皮了一下,效果不错呀!刚刚我们的后卫还因为我冲他做鬼脸愣了一下呢!” 安德:“……原来你刚刚还做了鬼脸?”他大为震撼,“我以为你只是踩了一下单车然后又做了一个牛尾巴……” 杰里米:“嘿嘿嘿~要是可以的话,我本来还想试试彩虹过人呢~那个更酷,你不觉得吗?” 安德:“……” 杰里米:“不过我妈妈说,我们才刚刚在一起训练,不能这么做,万一被队友打了就不好了。” 安德:“……” 杰里米:“我觉得她说得也有点道理,不过技巧这个东西就是需要用的嘛,不然发明出来做什么!看看梅西,再看看内马尔,还有小罗大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名绝技!我觉得内马尔那彩虹过人就很酷嘛!你看看他在巴西的时候做的那些动作!简直就是天才的灵光一闪!但是媒体非得说他是在挑衅后卫,我倒觉得他就是在玩~足球嘛,还是南美人玩得快乐,玩得开心。” 安德:倒也有个那么几分道理……虽然但是,后卫们一般不会跟你讲道理。 杰里米再接再厉:“对了,安德,你是亚洲人,一定信佛教吧!我听说佛教讲人都有上辈子什么的,我觉得我上一世一定是个巴西人,要么就是阿根廷人,虽然这一世投胎到了英伦三岛,当了个无聊的英国人,但我的身体里面还住着罗纳尔迪尼奥的灵魂!*” 安德: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他小嘴叭叭个不停,安德在这边无语,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刚刚还躺了一堆人的训练场这时候已经没人了。 “这位‘罗纳尔迪尼奥"的转世,”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二人头上响起,如同所有恐怖片的开端,一个人的影子透过训练场上的太阳,从两个男孩的头顶投射下来,营造出阴森恐怖的气氛,“我想两位先生可以稍后再讨论什么佛教和前世今生之类的话题了,这里是训练场,希望你们可怜的小脑瓜里能分一些地方出来,让你们贫瘠的战术知识能稍微再扩充一点,不至于站在球场上,连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去小会议室。” 舒依尔曼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后,甚至还对着安德补充了一句:“把这段原原本本地翻译给他,不用删减。”.. 安德:“……”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次无言以对了,默默在心里吐槽: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甚至可以去当专业德英翻译,说不定比我踢球有前途呢——毕竟我是一个被委任了如此“重任”的外国人。 杰里米浑然不觉安德心中的无语,他扒着安德的肩膀,问他:“哥们,教练刚刚又说了什么?” 安德把他从草皮上拉起来:“赶紧走吧!他让我们去开会!” 他拔腿就跑,杰里米的袖子被他拉着,幸好他自身平衡性极佳,蹦起来还能小跳几步,跟上了安德,不解的声音飘荡在风中:“可是教练刚才明明说了好大一段啊?” 安德回答得斩钉截铁:“都是长难句,简而言之,他就是那个意思——” *** 同安德那边的水深火热相比,在U19队中的西格哈德就过得稍微要轻松一些了。 他目前的教练名叫海曼,是拜仁U19教练沃格尔的好朋友,也是跟随阿尔贝克先生在这赛季来到红牛青训中心的。 见到西格哈德之后,海曼非常高兴,在门将组单独进行训练的时候跟他聊了很久,还关心了他的伤势有没有恢复。 “沃格尔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总是赞不绝口,”海曼笑道,“我那时候就埋怨他,不要总是对着我炫耀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天才,会让人嫉妒的。没想到,现在我成为了你的教练。” 沃格尔教练在西格哈德很小的时候就在拜仁青训中心工作了,他是西格哈德的恩师,又因为西格哈德从小父母就不会来青训学院,所以有的时候沃格尔对西格哈德操的甚至是一颗父亲的心。 是他在青训学院里接手了稚嫩的西格哈德,教他如何踢球,后来又教他如何做一名门将。在15岁的时候,沃格尔将西格哈德提拔上了拜仁U17,又在西格哈德16岁的时候,他将他带到了拜仁U19。在西格哈德的青训生涯中,沃格尔无疑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但是,西格哈德决心要离开的时候,却没有第一个告知沃格尔。沃格尔甚至知道的比拜仁体育主管萨默尔还晚,等西格哈德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决定出发去位于东德的莱比锡时,这位看着他长大的教练才默默发给了他一条短信,那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 ——【好好干,西格。】 西格哈德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向沃格尔先生亲口说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他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对方失望的眼神,或许是他自觉已经是门将之争中的一个失败者——他甚至都没有同拜仁从法国新签的那位天才门将一起比过,却已经输得一塌糊涂——总之,他离开得颇为狼狈,不敢面对沃格尔。他本以为,自己和沃格尔教练的联系就会这样渐渐地淡下去。 要知道,就算是曾经最好的朋友,但只要多年不见,并且渐渐地不再联系,那么再好的关系也将化为泡沫。 但是没想到,沃格尔居然还替不辞而别的他跟海曼教练打了招呼。 “我……”西格哈德张了张嘴,有那么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海曼教练伸手打断了他,他拍拍西格哈德的肩膀:“好了,西格,好好跟着我们的门将教练训练吧!我知道你在拜仁的时候,可以向诺伊尔的门将教练请教,但是有的时候,跟着其他的教练学一些别的东西,也很能帮助你提高。” 他的笑容真挚而热切,显然又是一位非常有亲和力的、好相处的青训教练。 “这周的比赛,我会从你和尼克拉斯中选一个人做冬歇期回来之后第一轮比赛的首发门将,最终的结果会根据你们两个人的表现而定,我可不会因为沃格尔的关系给你放水——相反,我可能会对你要求的更严厉一点,有信心吗?” *** 小会议室其实并不“小”。 红牛青训中心是红牛集团专门为莱比锡红牛俱乐部新建设的,大楼很新,设备也很新,这里面一切都是崭新而现代的,即使是德国顶级的青训营比如多特蒙德和沙尔克04这对鲁尔区死敌,他们的青训中心也不一定有红牛这里的设备完善。 青训中心的小会议室其实正式名称是“战术会议室”,这里拥有两个巨型投影屏幕和影院式的阶梯状座椅,完全能够容纳得下一个梯队的青年球员们在这里开会学习。 当然了,球员们将它叫做“小会议室”,相对应的自然还有一个“大会议室”,那是一个更加类似教室的地方,有白板和桌椅,当教练站在最前方讲课的时候,像极了学校里上课的场景,因为能够容纳更加多的球员,所以那间会议室被大家称作“大会议室”。 安德和杰里米走进小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是队伍里最晚到的了。 在他们刚刚躺在草皮上聊天(事实上,那基本是杰里米的单方面输出)的时候,舒依尔曼已经宣布取消了今天的另外半场训练,决定临时加赠一节战术课。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迟到的安德和杰里米,然后从电脑上打开了刚刚的比赛录像,开始给男孩们放了起来。 安德的心里默默飘过一行字:“公开处刑!” 他们平时确实会有视频分析师做一些剪辑比赛的工作,但那都是赛后的复盘了,哪里有过像舒依尔曼这样,直接在比赛过半的时候把小球员们都带到会议室里开始放视频的? 确实如安德所想,这就是舒依尔曼对他们的公开处刑。 舒依尔曼毫不客气——虽然他之前也没有客气过,他打开视频,从第一分钟起,开始给男孩们讲他们的错误。 尤其是杰里米,他对这位英国天才在赛场上的行为大批特批,甚至特地换成了自己讲的也不怎么熟练的英语,开始输出自己的战术纪律思想。 杰里米挠了挠头,认为舒依尔曼的英文水平对自己的听力也是一个考验。 他甚至凑过来私下悄悄问安德:“教练刚刚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德语还是英语?” “……”安德眼角抽搐了一下,很勉强地维持住了自己严肃正经的表情,小声回答他,“英语,他还在说你不该秀花活儿。” “哦~”杰里米不以为意,甚至依然在大放厥词,“我都说了嘛,我是罗纳尔迪尼奥转世~” 安德:“……” 他还是祈祷真·罗纳尔迪尼奥不要知道这件事为好,人家还活得好端端的,就莫名其妙地来了个转世,任谁知道都不会开心吧。 舒依尔曼被这两个开会说小话的家伙——主要是在他向杰里米输出的时候说小话——弄得很不高兴,在批评完杰里米的牛尾巴过人、还有他经常性地不回到中场协防后,他开始讲起了安德所犯的错误。 在将画面暂停到某一帧时,舒依尔曼指着屏幕,加重了语气。 “你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跑向另外一边?” 安德被他猛地一问,忽然就有点想不起来当时的场景了,他看着录像上模糊的自己,犹犹豫豫道:“或许……当时我是想拦截杰里米,不让他前插接应戴维?” “这个工作科尔在做,”舒依尔曼指了指屏幕上另一侧的科尔,他正跑向杰里米的方向,“你想做这个,他也想做这个,然后你们就跑重了,没有堵住另外一侧的传球路线,所以对方很顺利地就过掉了你们的后腰,将球传到了边锋脚下,这个时候杰里米再前插,你和科尔的人呢?一个也没有。” 他讲的很不留情面,但或许是因为舒依尔曼这种输出是针对全场所有人的,安德倒没感觉到被针对。 他就是有点……有点,不太好。 一种羞恼与尴尬的双重情绪笼罩住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裤缝。 “我当时……当时在想……” “停一下,先生,我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舒依尔曼说,“你只需要认真听我说的,然后改正。” 他一如初见那天一样傲慢。 “如果你这个时候选择跑向这一侧,”舒依尔曼用手指示意了一个位置,“就能非常好地堵住这一次的传接配合,然后,你可以配合后腰在这里,将球断掉。这个时候,因为对面太过深入你的禁区,所以你可以配合科尔快速向前压,如果有可能的话,这次防守反击甚至可以为你换来一个宝贵的单刀机会。所以你的一次失误,不仅送给了对面一个进球,并且还葬送了自己有可能的一粒进球,假设这是真正的比赛,你的球队已经落后了。” 安德这次没再说话。 他在心底预演了一下舒依尔曼说得,不得不承认,他的思路非常清晰,而且视角开阔。 但是他还有一个问题。 “教练,”安德犹豫着开了口,“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说吧。”舒依尔曼道。 “在球场上,我可能没多少思考的时间,”安德问道,“那么我要怎么才能做到每一次都做出快速而正确的选择呢……” 舒依尔曼,这个傲慢的年轻教练,今天第一次双眸深深注视向他,挑了下眉:“很好,这是今天我听到的第一个非常有价值的问题,”他说,“这也会是你穷尽一生要去探索的问题,因为它没有答案。” *** 舒依尔曼的战术课最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超出了今天的训练时间。 当安德和杰里米踩着寒冬的晚风走出青训中心时,U19梯队的训练早就已经结束了。他们跟着人流一同去了餐厅,今天U17的所有人几乎都留在了学院吃饭。 安德一进餐厅,就看到西格哈德在座位上冲他招手。 他正准备往那边走,杰里米兴奋地拉住了他的袖子:“那就是他们口中的西格哈德吗?!” “谁?”安德警觉。 “就是林奇他们嘛。”杰里米说。 安德这才想起他和西格哈德上周末刚搬进红牛青训中心的时候,那个主动过来打招呼,最后却闹得有点不太愉快的男生。 对方也是U16梯队里的,今天他们还在一块训练来着,只不过安德跟他不是一队,话都没说上几句。 杰里米不知道这一段,他只是单纯兴奋。 “嘿,老兄!你朋友有点酷啊,我能认识一下他吗?” 安德想了想,杰里米如果只是想认识西格哈德,他可以当个介绍人——说不定还能让西格哈德多交点朋友,所以点了下头:“可以。” 说着,他们一块往西格哈德那边走。 杰里米刚走过去,就非常自来熟的蹭到了西格哈德对面的位子上,用英语打招呼道:“兄弟~你好,我叫杰里米!是U16梯队的,安德的好兄弟!英国来的!我妈是瑞典人,我爸是英国人,我妈陪我来的德国,现在是我的经纪人……” 安德:救命!他又开始了!这段我听得快会背了! 但他亲亲热热地嘀咕了一大长串,西格哈德只是皱眉,冷淡地用英文对杰里米道:“麻烦让一下,可以吗?” 杰里米眨巴了下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 西格哈德指了指他坐着的那个位子:“那是我为安德留的。” 英格兰男孩这才恍然大悟,起身让座。 安德本以为这下气氛要僵住了,没想到杰里米让开座位后,丝毫没有觉得尴尬,一屁股又坐在了靠近他们这桌旁边的座位上,开心地继续道:“你们关系真好!” 安德:“……” 救救孩子,他今天无语的次数够多了。 晚餐还是自助的形式,安德取了餐,跟西格哈德面对面坐着吃,杰里米则跟着他一起强行插进两个人的话题中,将自己用一顿饭的时间硬是升华成了西格哈德和安德的共同好友。 吃完晚餐,这位英国天才终于告辞了。他今天对外输出的故事倒是真不少,连吃饭的时候都没停下嘴,但愣是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没有做出什么特别不雅的事情。 在谈话中,杰里米先是向西格哈德痛陈了舒依尔曼糟糕的英语口语,随后又开始嚷嚷起主教练那魔鬼般的魅力(原谅安德,他真的听到了这么个形容词),最后还兴致勃勃地讲了安德和舒依尔曼的精彩交锋(虽然他怎么听懂,但依然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总之,这顿饭伴随着杰里米的相声,他们吃得很精彩。 目送着杰里米走出青训中心的餐厅,西格哈德才对安德说:“你朋友……很能说。” 安德:“……确实。”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一块笑了出来。 安德认真对西格哈德说:“杰里米……其实很聪明,而且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他其实也是个有点傲慢的人。” 这人虽然话多,但纵观他那些碎碎念,从来没有过什么多余的八卦,都是些很容易拉近距离的杂谈。而且在英国天才亲切的话痨属性和颇具欺骗性的外表之下,深藏着属于天之骄子的傲慢。 ——一个能说出“我们这么强,没选上我们的就是傻瓜”这种话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谦虚的人呢? “就只是喜欢跟强一点的人在一起玩罢了,”西格哈德说,“他似乎很喜欢你们新的主教练,虽然他说对方很严厉,但明显的,他认同了他。” 安德耸耸肩:“杰里米确实有点吧,我们来试训的第一天,他就只跟我搭话了,今天他也一直和我一起走——但他同时也是个非常开朗的家伙,替我缓解了一点尴尬。” 西格哈德眼底浮现出一丝促狭地笑意:“你是在说自己很强,我知道了。” 猝不及防的,安德被他这句话一噎,然后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咳、咳咳……我,没有……咳咳。” 西格哈德替他拍了拍背:“好吧,你没有,我这么觉得而已。” 他们一起走回到了宿舍里。 他们俩的宿舍一向不怎么吵闹,西格哈德忙着自己的作业,他现在正是关键期,不光球队里的训练要跟上,还要忙着高中的作业和操心自己的Abitur考试;安德则打开手机,戴着耳机看德甲冬歇期前的比赛录像。 他看得非常认真,尤其是对今天舒依尔曼提到的“选择”问题,安德重点观察了拜仁前锋莱万多夫斯基和多特蒙德前锋奥巴梅扬,这两位目前正就进球数在德甲射手榜上来回拉扯,可以说分别扛起了德甲两支最强球队的进攻大旗。 熄了灯之后,安德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想起白天的事,怎么都睡不着觉。 大概是他弄出了点动静,隔壁床的西格哈德突然翻了个身,转向他的方向,问道:“睡不着?” “……有点,”安德诚实的说。 西格哈德笑了:“因为你们的教练吗?听今天那个话多的小子说,他很严厉。” “简直是非常严厉,”安德感叹,“他今天指出了我一些问题,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有些时候我会在球场上做出错误的决定,然后产生连锁反应……但是,我对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并没有什么头绪。” “他告诉了你问题,却没有告诉你怎么做?”西格哈德问。 安德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然后才意识到西格哈德看不见。 “不,没有,”他否认道,但又觉得不能完全否定,“事实上……他确实告诉了我,在那种情况下,我做什么选择会比较好,但是怎么说呢……就是……” 安德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他只是告诉了你‘在那种情况下"该做什么选择,”但西格哈德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疑问是,抛开这种特定的情况,没有办法在其他任何时候都能够认定该怎么做。” “对!”安德猛点头。 西格哈德则轻声地笑了一下。 安德坐了起来,他打开床头的睡眠灯,在昏黄色的灯光中看到了西格哈德英俊的侧脸,他的下颌线条流利地顺着灯光延伸着,投射出来的影子最终淹没在脖颈处,透露着一股少年同男人气息交杂的美感。 “你在笑什么,西格?”安德眼巴巴地看着他。 西格哈德也坐了起来,他今天晚上早些时候瞥到了安德在看德甲比赛,于是说:“你今天看了莱万多夫斯基的录像,你觉得他犯过错吗?” 安德愣了一下。 “……当然。”他回答。 西格哈德又问:“梅西和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在比赛中有过失误吗?” 安德:“……有过。” 西格哈德说:“所以你看,哪怕是金球奖得主,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做出完美的选择。导致你失眠的问题在于,过于追求一个无限完美的公式,并且希望能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而这是不存在的。” “希望不犯错是不可能的,”安德喃喃地重复道,“但至少……至少可以减少吧?” “当然可以减少,”西格哈德说,“不过那需要比赛的经验,需要你阅读比赛的能力,需要你能够了解自己的队友,只有将这些都做好了,才能勉强摸到这种境界的第一层台阶吧。在此之前,你需要像海绵一样,不断地在实战中积蓄‘情况"。” 他说得很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安德不得不承认,西格哈德是天生的演讲家,他只是平常不这么发言而已,但一旦他想要说服谁,简直易如反掌。 这大概就是国青队队长级别的发言了。安德心想。 他非常认真地对西格哈德道了谢,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关掉了灯。 然而在入睡前,西格哈德又补了一句话。 “你今天说杰里米很傲慢,”西格哈德缓缓道,“这是天才的通病,当自己的某些才能超过其他人时,就会不自主地出现这种特征,这就是为什么没有队伍能将十一个天才聚集到一块,踢出那种能摧枯拉朽的足球。” “希望自己什么都做得完美,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安德沉默许久。 “或许吧,西格,”他认真道,黑暗给了他剖析自己的力量,“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在火车头的时候,我是所有小孩里最瘦弱的,每个人都觉得我这样的身体,在球场上一受到冲撞就没了;在乌文斯堡,蒂尔纳教练不让我上场,因为他觉得也觉得我会被高大的后卫们吃死,直到我终于长到了他的标准,才被放到了首发里……我必须要做得很好,因为我知道,没什么位子是专门为我留着的——或许说这些你体会不到,西格,但我是个亚洲人,我的黄皮肤会让他们天然的不信任,所以要想在欧洲踢球,我就得比所有人都要好,甚至比他们好一倍、好两倍,教练才会让我上场。” 他这番话让西格哈德不由侧目。 “充满了力量。”西格哈德说,“安德,你去写我今天的德语作业吧,把这一段写进作文里,我觉得如果我是老师,会给你满分的。” 他们俩人一起在黑暗里笑起来,安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笑声闷闷的,西格哈德就没那么顾忌了,他坐在了床沿上,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本来是想开导你的——结果变成了我被鼓舞,给我个拥抱吧,充满了力量的小伙子,你比我勇敢得多。” 安德于是又一把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拥住了西格哈德,他并没有对方高,但因为西格哈德是坐着的,所以安德还是很轻松的环住了对方的肩,将下巴搁在了西格哈德的颈窝里。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暧昧的意味,在青训中心这并不恼人的、寂静的夜里,两个男孩给了彼此一个有力的拥抱,传递着力量。 “我要把它写进我的自传里,”安德说,他用下巴去磕西格哈德的锁骨,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清新的沐浴露的香气包围住了,“就写,2016年1月,著名德国球星西格哈德,在红牛青训中心的宿舍里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影响了我的一生。” “那我也会记得在自己的自传里给这个拥抱留一个位子的,”西格哈德说,他用手虚虚环着少年的背,拍了拍,“大概是,2016年1月,一个失意的门将得到了亚洲天才少年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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