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复无常，方露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是员工，他是老板，总不能随时纠正老板的措辞。
她自认为还没这个本事。
这时会议室里一群人散完会，稀稀拉拉的人影从后方渐渐往前涌。
听到这声动静，方露月有些无奈，直接忽略他最后一句话，想对他来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手臂却被人猛地握住，只见匡沁将方露月向她身后带，盯着时霁殷勤地开口——
“时总，这是方露月，新来的……”
时霁抬手压停她的话，微点头，只留下一句：“你们忙。”
“……”
向来就摸不透这位投资人的脾性，像是被人驳了面子，匡沁收起殷勤，转头看向方露月，提醒：“虽然你们是校友，但时总向来公事公办，对工作要求也高，你刚来别惹他，平时和他保持距离。”
方露月点点头，“好的。”
“新的项目资料发你微信了，这两天写篇宣传软文。”
“好的。”
交代完，匡沁踩着高跟鞋蹬蹬噔地离开。
盯着那本宣传册，方露月在被碾压过地方碰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时霁跟她说话带着很浓重的个人情绪。
——“错过这样的早恋对象。”
他对她面试时说的这话，似乎耿耿于怀。
她想找他聊下，可又感觉这话怎么说都能越描越黑，指不定还会扯出一段陈年旧账。
时过境迁，他如今也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应该是拥有大格局和大气度的人。
或许他向来眼高于顶，毕业后的人生也顺遂无忧。
仅有的一两次，便被他彻底钉在人生十字架的耻辱柱上，保持警醒。
方露月想了想，这避免交锋的唯一办法，真是和他保持点距离。
她解锁手机，屏幕仍停留在——添加通讯录。
随即，她果断地退出。
微信头标有几个小红点。
你若安不好便是狂风暴雨：【微笑】
你若安不好便是狂风暴雨：【没事吧！沁姐很紧张时总，毕竟是投资人不敢得罪。】
你若安不好便是狂风暴雨：【加油：D】
回复完陈晴的信息，其他的工作群安静如鸡，只有【地表最强天团】里一片火热。
方露月向上翻了下，是在外出差的编辑汇报了路途中的见闻，却没人回复她。
经艺：【咋回事？没人？】
经艺：【哦对，周一投资人一般都会来，/邪笑】
亮哥：【艺姐，你笑得好邪恶啊！】
经艺：【只是提醒下新来的小伙伴。】
经艺：【别靠近会变得不幸.jpg】
亮哥：【……】
你若安不好便是狂风暴雨：【Nice~兄Dei.jpg】
没点名道姓，但方露月知道他们说的是时霁。
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不好相处的风评真不是空穴来风。
*
接下来的两周，公司里都没怎么见到时霁的身影，听【地表最强天团】里的人八卦——
每年6月中旬到7月中旬，都是时睿集团进行年中考核的阶段，有业绩考核的各子公司，汇报总结报表是一层层往上递，集团内部忙到不可开交。
《地产研究院》名声摆在那，回款这块向来优秀，这时候也就没什么压力，倒是那位投资人，估计是忙到快忘了《地产研究院》的存在。
因此，办公区的氛围明显也比方露月刚来时轻松许多。
*
因着在《壹地产》的经验，《地产研究院》的工作对方露月而言更好上手。
只是客户和老板一样难缠，这两天写的稿子发给匡沁，她总会发来这样或那样的修改意见，说是客户要求。
当然这些对方露月而言早就习以为常，按照对方要求改就是。
周三下班方露月到家，便接到匡沁打来的电话。
“今晚你辛苦下，盯一下住建局的网站，内部消息说今晚会出今年的拆迁细则。”
“沁姐，今晚大概要等到多晚？”
“等到细则出来！”
也就是说细则没出来之前都得等。
匡沁在电话那边又补了句：“江城这边可能不比海城，去年‘128"新政和今年‘519"新政都是凌晨出的，我们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挂了电话，方露月看了下时间十点钟，去卫生间冲好澡便坐在电脑前枯等。
*
熬了一整晚的夜，中间几次惊醒，拆迁细则方露月是没等到，第二天上班倒是等来了瞌睡。
你若安不好便是狂风暴雨：【露月，沁姐在群里@你了。】
听到微信消息提醒，方露月瞬间惊醒，这才看到匡沁给她私发的消息。
【有个采访，你今天下午过去跟进下。】
随后是关于项目采访的相关资料。
项目地址在江城远郊，过去一趟得两个小时车程。
方露月看了下时间，简单收拾下，随后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下。
洗手间在她后方距离两个办公室的位置，她一路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地过去，眼眶都冒出泪花挂着。
半个哈欠还没打完，方露月眼睫半阖，迎面便撞上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时霁。
或许是之前的经验，快撞上时，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怎么来这？
她边想着，哈欠又一次袭来，下意识便捂住嘴巴，但是眼泪仍然从眼眶冒出。
“你有事？”时霁眉弓半垂着，眉头皱起。
她能有什么事？
方露月边摇头边控制不住地打哈欠。..
“那你挡我路？”
方露月有些懵，这条长廊的宽度足够容忍两个人错肩而过，而她只占了一小部分空间。
算了，他是个不会拐弯的老板。
“抱歉！”方露月说着，身子已经侧向一边让出了条路。
时霁冷眸低垂，盯着她看了眼，“你什么情况？”
方露月疲倦的眼皮耷拉着，精神状态不太好，觉得惭愧：“时总，抱歉，睡一觉就好了。”
时霁唇角微勾，音色低哑：“睡一觉？”
“……”
方露月神色瞬间警惕了些。
她的言行在时霁这怎么都能发散几分其他的意思。
几乎没等她开口，时霁闲闲地道：“要不要给你安排卧室？”
“……”
她从没这么想，就是随口回答的。
“时总，不用了！”
“下午去休息，公司不需要心不在焉的员工。”
“……”
他对员工的要求是真高，上班时间都必须精神饱满。
方露月想着往后遇上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还想说下午采访的事，前方有人小跑而来，将他请走。
*
冷水拍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令方露月清醒不少。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同组的穆经艺也从洗手间出来，盯着镜子里的她笑：“露月，你这没睡好皮肤都这么好，用的什么化妆品啊！”
方露月抬手按在脸上，“昨晚加班晚了，今早没来得及擦。”
一抹，手上干干净净的，一点粉质痕迹都没有。
穆经艺神色从吃惊到羡慕，对她比了个OK，笑着道：“慕了慕了。”
看她那副困到能原地睡觉的表情，穆经艺随口问：“这几天你这很忙吗？看你每次都很晚回去，昨晚你在家还加班啦？”
方露月又打了个哈欠，“嗯，有个拆迁细则要出，就等了一晚上。”
穆经艺有些不可置信，瞪着眼，“一晚上？那你今天上午怎么不调休啊！”
瞬间她又想起什么，“你说的是——那个政策？不是给我了吗？说是大概周五出来，昨晚就出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方露月摇头，有些累，“没出来。”
“？”
穆经艺神情一点一点地变成震惊。
一股无声的细流在两人视线间穿梭，愣神间，某个念头同时在两人脑海冒出。
瞬间，穆经艺抬手按在唇边，有些慌：“难道她失忆了？”..
或许是觉得这理由离谱，她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
*
穆经艺平时有点小脾气，可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的。
赶往远郊项目的路上，方露月想了想，还是给匡沁发了消息。
拾月：【沁姐，昨晚的政策等了一晚上都没发出来，是有特殊情况吗？】
很快，匡沁便给她回复。
【这有什么稀奇的，干我们这行经常熬夜的，你刚来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啊】
一群乌鸦从她头顶飞过。
方露月心中只有六个点。
见她没有回复，很快，匡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露月，每个公司都有每个公司的特点，你不能总用《壹地产》那套和这边比，你要试着习惯哈，昨晚上是真的辛苦你啦！”
“……”
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方露月也不想继续纠结了，或许就是这边的工作风格。
有时间去追因寻果，不如现在好好在车上补觉。
*
远郊项目位于江城待开发的经开区，四周杂草丛生，公交车没有直达，方露月在最近的一站下车。
正午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炊甑，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浪。
她虽然举着伞，仍然像是裸身站在太阳下暴晒。
穿过一片蓝色烤漆围挡，不远处的汽车纵向排列着，骄阳在车玻璃上折出一片波光粼粼，仿佛下一秒就能自燃到爆炸。
困意褪去，一路走来，方露月此时的心态也几近爆炸。
等她赶到项目接待处，项目经理是位个高的青年男人。
见她额间冒出细密的汗，对方随即端来一杯凉水递给她。
“您好，是来采访的媒体？”
方露月双手接过水，道谢，点头。
“你稍等下……”
还没说完，从门口又进来一位跟方露月一样背包拿伞的女孩。
她身形微胖，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您好，我是地产中心的记者。”
青年男人有些疑惑地盯着她们两个人看，在想这也能有搞错了的？
一番沟通下来，原来是《地产研究院》没有被对方邀请采访。
看着青年男人带着女孩进去采访，方露月只觉得今天下午又和昨晚一样，白白浪费时间。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什么——
现在的地产项目对营销这块，利益蛋糕都是均分的，哪家媒体都不得罪。
既然这是个新项目，往后的曝光率肯定少不了。
那比起这次采访本身，更重要的是能和对方达成长期有效的沟通，若是有合作那岂不是更好。
想到这，她捏着手机发着消息，等不及对方的回复。
她咬了咬牙，跟上青年男人，心跳几乎都不听她使唤，“能否借一步说话？”
青年男人盯着她打量几瞬，忽地抬了抬手，“这边请。”
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也像是很难为情。
方露月盯着青年男人的挂着工作牌，轻眨了眼睫，抿唇艰难道：“田经理，或许是我们内部事先没有沟通清楚，责任终究在我们这边，对不起。”
她说完，鞠了一躬，继续：“我想这么重要的采访能搞错，也是因为太想和贵司合作。”
“您应该知道，《地产研究院》在业内的权威和声望，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就算是免费宣传，您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就发。”
“我们真的很期待和项目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方露月皙白的脸蛋泛起红晕，此刻听她着急的话语，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晒过。
她细长的眼向上抬，眼神温柔得像天边的弯月，柔柔地闪着银辉——
“毕竟这种天气敢出来见的项目，也算是生死之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