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签合同时，闻昌就发现老板的似乎心情不太好。
原本中午宴请合作方，时总推给了卞总编和其他董事。
看他此时闷头转魔方，这发泄方式真是万年如一日。
难道是因为那位田经理几次提及方露月，言谈中对她的欣赏不加掩饰。
闻昌不太懂，有人欣赏手下的员工也是对公司的另一种认可，尤其方露月是他招进来的人，更应该高兴才是。
虽然合同是时总亲自谈下来的，但他什么时候这么计较了？
闻昌不知道也不敢问，只以对时总的了解，直觉与方露月有关。
“咔”，最后一方完成，时霁抻着手臂起身，一扫脸上的阴沉。
*
茶水间的动静不算小，方露月撤回手臂时，正好看见有人趴在玻璃上，对上她视线的刹那便不自然地挪开，她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她没觉得自己哪做得不对，只是到了洗手间盯着镜子里的人，才发现自己的面目早就变得可憎起来。
她飞快地用水醒了把脸，双手撑在台面，缓了口呼吸才意识到这份工作可能要丢了。
突然，一阵“哗啦啦”地水声，从旁边水池里响起。
方露月下意识转头，目光与立在身旁的人对上。
她翘睫染了水点，看上去有些狼狈，抿了抿唇，“时霁。”
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相遇可以自然而然地发生。
告别总是会让人始料未及。
六年前，她没有学会的告别，此时仍然不会。
所以，方露月喊完他，脑子顿时有些卡。
可突然喊他的名字，迎上他的目光，只怕他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剧情。
茫然四顾下，见他正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她贴心地指了指，“垃圾桶不在我这，在你身后。”
“……”
时霁目光里的诧异稍纵即逝，像是对她无言至极，浓重的眉眼盯着她，将手中的纸从肩后一扔，正中垃圾桶。
方露月唇角牵起，恭维得有些僵硬，“哇，哇哦，跟以前一样，一击即中。”
“……”
时霁冷哼一声，闲散地拖着腔调：“这是在——套近乎？”
“可我——向来——公事公办！”
“……”
——是他说发挥她的价值，我这不正按照领导的意思执行么？
匡沁的话倏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可我向来公事公办。
方露月认真品了这句话，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反问，“是么？”
随后从洗手台上扯了张黑色的垃圾袋，搓开，一气呵成：“不然？套你？”
“进来吧！”
“……”
“……”
——你这是在套近乎？
——不套近乎，不然套你？
眼前的世界在这刻仿佛都有了裂痕。
卧、卧！
槽！
卧槽！！！
卧槽啊！！！
她在说什么？！
这是她老板啊啊啊！！！
不是曾经的高中同学时霁啊啊啊！！！
他这么大度的人，等着他给你穿小鞋吧！！！！
方露月心底翻江倒海，面上却维持着抻开袋子的动作没动。
在两人对视之际，她似乎看到时霁眉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下。
时霁瞄了眼那如黑洞般的袋口，又看了眼她被水浸湿的脸，嘴角抽搐了下，“你在骂我？”
“？”
时霁提醒，“这是垃圾袋。”
“……”
别这么想自己。
方露月动了动唇，将撑开的袋子合拢，尽力维持着情绪，“您是老板，我，我怎么敢。”
“我不过是做了个‘套你"的动作。”
“……”
时霁眉弓向上压，看着她，忽地轻哂，“你不必把心里话表现出来！”
“……”方露月默了几秒，开口，“时霁。”
再一次叫他。
“公事公办，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
“吵架？”
回到办公室，闻昌拿着调出的监控，将午休时在茶水间发生的事大致汇报给时霁听。
“吵得挺凶的，匡副主编知道方露月工资比她高，气不过就造谣，说方露月和田经理睡过才签下合同。”
“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不过人小姑娘也反击了回去……”
*
这一天下来，有种今后日子不过了的痛快。
痛快是痛快了，可日子还得向前。
这种得罪顶头上司和老板随时等着开涮的心情，让方露月一整个下午都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也随时做好接受人力资源或者哪个领导的谈话。
只是从回到座位开始，没人找她谈话。
接下来几天，办公室的气氛一如往常忙碌，没人提起茶水间的事，大家见到她也跟以往一样打招呼。
匡沁照常上班，只是来得晚走得早，工作群里她也不再说话，副主编级别的会议也没让她参加。
这平静的表象下，什么都逃不过【地表最强天团】里的火眼金睛。
穆经艺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匡沁早不想在这干了，工作上已经不止一次出错，听说是有公司给她开出高工资想跳槽。
群里的讨论还没结束，陈晴就见到她从沈主编的办公室出来，手上拿了张离职申请表。
周五，有个人力资源的小姐姐加她微信，说是以后由她来负责她的人事档案。
小姐姐给她送来工作证明，这是当时她入职时请求公司给开的。
此前，一直没消息。
还向她和陈晴征集各自的生日。
公司每个月都会安排员工生日会。
陈晴刚填完，看她，“你生日几月份啊？”
方露月想了想，“九月。”
“处女座？”
“农历九月在阳历是十月。”方露月还在想处女座后面的星座，“应该是……”
陈晴同步看到她在纸上写的——1991年农历九月初三。
“十月是天秤座啊！那快到你生日月啦！”
方露月将表格填完便交给人事，没怎么细听陈晴的话，人事核对着表格内容，就听见旁边的陈晴继续说——
“阳历十月十日，双十日，十全十美，寓意多圆满啊！”
“过阳历寓意好啊！”
下午茶时间，此时办公区人来人往，周遭气氛也活络起来。
陈晴随口一说，人事小姐姐也在看她。
两人似乎在等待什么答案。
方露月明亮的眸子闪过一瞬暗淡，视线无意识看向远处某个虚点，
“从小就习惯过农历了。”
得到答案，两人随即像是释惑般散开。
前方的视线倏地开阔，时霁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隔着穿梭的人影和她对视。
下一秒，他走了过来。
来了，来了，他来了！
方露月坐在座位上，心中莫名地忐忑起来。
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匡沁和人事相继离职，下一个该不会就要轮到她了？
“来我办公室一趟。”
“……”
*
方露月这几天心里很清楚，她目前还需要这份工作，为了即将到来的拆迁，屈就点也没什么的。
实在不行，她就从他办公室哭着出去……
她一路跟他进办公室，做了心里建设后，开口：“时总，对于茶水间的事，抱歉——”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时霁生冷地打断，“谁抱歉？”
他手中拿着魔方一下一下地敲在桌案上，宛如敲在方露月敏感的神经上。
方露月深吸着气，将话说完整：“时总，是我抱歉。”
“嗒”，魔方被他脱手向前一扔，频次超高地激烈震荡后，才找到着力点。
时霁抬起眼，问：“你是和田经理睡了？”
“？”
当！然！没！有！
难道他信了匡沁的鬼话，喊她来求证的？！！！
但合同，那天是他谈下来的啊！！！！
方露月心猛地一沉，疑惑地看他，没等她开口。
他又继续——
“还是违反公司规定泄密工资了？”
方露月：“都没有。”
时霁：“都没有你道什么歉！”
“……”
都没有你也不必一副“我欠你钱”的表情。
方露月松了口气。
“不过——”
方露月瞬间绷紧神经，聆听他的话。
“你确实要道歉，向我本人。”时霁毫无负担地指着自己。
方露月再次投向疑惑的目光，“嗯？什么？”
“我说——你不想被人造谣，我就能了？”
一个问号还没在方露月脑中成型，她就想起自己说的——
“时总来你便有工作要汇报，看来傍大树的想法你早就根深蒂固了。”
可她只是叙述事实，毕竟匡沁确实很喜欢去你办公室。
不过她后面还夸他了——
“时总颜值在线，更重要的是身价不菲。”
一声不可思议地冷笑将她的思绪拉回。
“被你那样造谣，我还找不找对象了。”时霁眼眸向上压，嗓音高高地吊起，“我说——你也不必时刻关注我。”
“在这，不还得工作么？”他嘴角扯起，说不清是在嘲笑还是调笑。
“……”
方露月：“抱歉！时总，我有在专心工作。”
他点点头，还没完，食指点在唇边，似是十分烦恼，“你也说了，我颜值在线，身价不菲，少不了有人盯着，很烦的啊！”
“……”
很烦就去毁容。
盯着他那张欠打的脸，方露月想游走的神思又被迫集中。
“我呢有个不好的习惯！”
只有习惯不好吗？
“就不喜欢被人误解。”他松开手指，眉梢轻扬，“看你误解的程度，不如就和闻秘书一起办公，看看我是不是滥情的人！”
“……”
你是不是滥情，谁想看、看啊？
和闻秘书办公不就是秘书吗？
那不得24小时待命，不如让她直接离职。
“时总，招我的时候，可是编辑！”方露月提醒。
时霁盯着她审视，眸光一点点放大，恍然大悟，点头，“哦——确实还胜任不了。”
“……”
你倒也不必特意贬低我！
“这样吧，往后你直接向我汇报工作，有事问我。明白？”
“……”
方露月想了想，“时总，您这么忙还要带我，会不会太打扰您？”
时霁闲闲地，“遇事不汇报，你主意大得很。其他副主编说你不好管呢！”
“……”
那您也别带！
方露月觉得一腔抱负，可能要葬送在他存心的报复上。
“匡沁是我的直接上司，哪能逾级打小报告。”
“郊区的项目呢？你不也擅作主张免费宣传。”
方露月解释：“抱歉，是我没想周全，只想着能谈成合作。”
时霁眉头皱起，“可你是编辑，不是业务员，用不着向田经理示好。”
“……”
她哪有向田经理示好，不就多写了篇稿子么？
方露月平静地道歉，“那抱歉！我不该想着让公司多赚钱！”
“……”
时霁莫名被噎了下。
“行了，工作而已，你不必如此有压力。”时霁将话题扯回来，语气也低沉了些，“除非——”
“你的压力源自其他方面。”
“……”
方露月认真地提醒：“时总，我只是觉得您不一定有时间好好带人，而且您之前也没带过新人，这不符合规定。”
时霁盯着她，存心作对：“这不是自己招的人，没时间不也得带下去。”
“……”默了几秒，方露月翘睫低垂，抿紧唇，十分有骨气，“那您当初可以不招我进来，省得这么麻烦。”
麻烦？
时霁的重点在这个词上。
“……”
他似乎并不想让她好过，语气欠打至极，“你以为招个人很容易，沈主编的倾力推荐，她的面子我总得给。”
“……”
方露月的骨气还在，“那您可以让沈主编带我。”
时霁气笑了，有些不耐烦，“方露月。”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说——不就当你上司，你挑什么，能不能将心思放工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