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无端竟与昨晚梦中的月亮重合。
此时他的视线直白地落在她脸上，眼角漾起几分淡薄的笑意，眸光如月亮般皎洁清亮，散着若有若无的银辉。
方露月淡淡地挪开眼，游离远的神思再次集中。
她这才开始回到问题本身，没做他想，回——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有什么意思？”
方露月一顿，闭了闭眼认命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人是活的，产品是死的，死东西怎么回答满不满意？”
“……”
比死东西只多张嘴的活东西，霎时面色如灰。
时霁垂下长睫，唇角也慢慢收平，揉着额心想起昨晚上那女生说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暂且放下这些，摆在眼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他长睫眺起，看着她问，“说说吧，泰和中式的园林卖点在对方多次提及下，你仍然轻描淡写地带过，为什么？”
方露月知道自己刚刚的话，玩了文字游戏。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都已经发生了好多回。也不差这一回。
她想起那天受邀去泰和中式参观即将交付的精装房，参观完，便被策划带去他们的园林示范区。
园林里的古松是东北的红松，品种上便有着天然优势，已经长到亭亭如盖的模样，竹林是从蜀南运来，枝繁叶绿；甬道为青石铺就，两侧有小溪潺潺……
确实是副绝美绝仙的园林景观。
如果她不是一早便就看过真正的泰和中式一期园林景观的话。
不巧，柏修雅的新房就买在这。
方露月陪她去验房，原本两人都是开心的，只是到了门口便收到一张黑白传单——泰和中式园林维权。
原来真正小区园林中的溪水是由油漆画上去的……
竹叶倒是真的，稀稀拉拉的几颗，看着并非茂密……
出事的是这古松，松树的培育通常在1-2年以上，小区中的松树苗是临近交房才搬来，幼苗和成年松树交替混杂，看着并未达到如盖般的壮观。有颗没栽得稳的成年松树突然坍塌砸中两位业主造成一位身体多处骨折，另一位小腿骨折，现在业主向开发商索赔，但对方一再推辞的态度令业主心寒。
方露月将情况如实告知。
说完，时霁的脸色猝然皱紧，盯着她打量几秒，淡声问，“那你想怎么办？”
毕业已经快三年，她清楚自己此时的想法有些不成熟。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的想法强烈，只想基于事实上的宣传，而非谎言上的。
她深吸着气，慢慢道：“轻描淡写地带过——”
她顿了下，对上时霁的眼神，目光下滑落在他手机上，继续，“不如如实说。”
*
从办公室出来，直到落座。
陈晴喊她，方露月才回过神来。
这才察觉自己并没有听错，也不是在做梦。
“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陈晴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方露月确实有些疲惫，“可能没睡好。”
“露月，这个项目你要是不想做，就给领导直说。”
“好。”
陈晴想了想，“但你是不是和这项目有仇？”
方露月笑了下，“没仇，就是……单纯地不想让它好过。”
“……啊——”
“骗你的，明天你就知道啦！我要先改了。”
*
独属于城市的霓虹夜色已经降临，办公室内敲击键盘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
偌大的办公区，陷入异常的静谧情绪中。
方露月盯着屏幕敲敲打打，又回看前面写的，不合适的地方删除重写，全然忘了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下午时霁让她先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今晚出稿。
其实昨天开始，方露月就已经断断续续写了大致框架，现在只剩下内容结构上的优化。
突然，迎面走来吆喝声，“来，最近大家辛苦啦！先歇歇，时总请喝饮料。”
方露月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看着前方提着几个纸袋子的闻昌，以及身后走来的时霁——
他此时正低着头，盯着手机看。
闻昌扫视了圈，唯独方露月对面的位置是空的，上面只堆了些杂物，他便将纸袋子堆放在那。
淡淡的水果清香和奶油香自然蔓延。
稀稀拉拉的人群也随即朝这边涌来，有的人拿上奶茶和甜点便回了座位上继续敲打，有的人戳着吸管和闻助理闲聊起来。
时霁的步子随即停在了方露月前面，半身斜倚在桌案边，边看着手机边应对旁边同事抛来的话题。
方露月点了保存，也走了过去。
经过他身边时，时霁目光从手机抬起，两人短暂对视一秒。
很快，他继续垂着，看着手机。
旁边有一女生匆匆过来，一一扫视着袋子里瓶盖上的名称，嘴上喃喃道：“草莓圣代……”
方露月同步也在搜寻。
很幸运，在中间的袋子里找到了草莓圣代。
只是，在她眼神触及时，从旁有只手已经先拿走了它。
她眼睁睁地看着草莓圣代被人拿走。
好吧！
就在她安慰自己大冷天喝点热的比较好时。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捏着一纸袋子，像是随便一放，放在了她面前。
袋子里放了杯——
草！莓！圣！代！
她将它拿起，同步抬起视线，看到那只指骨分明的手刚收回滑着手机，手的主人继续看着屏幕。
正想说谢谢。陈晴走过来看到她手中的草莓圣代，搭住她的肩，抻着脖子朝桌案上扫了圈，“还有吗？还有吗？”
方露月刚刚看了好几个袋子，好像草莓圣代不多额。
陈晴满脸失望地看着她手中唯一的草莓圣代，耸了耸方露月的肩，可怜巴巴地说，“好露月，我能不能用我第二爱的芒果西米露换你的草莓圣代。”
“……啊——”
方露月当下有些犹疑，转念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瞬间响起“bia”地轻微锁屏声，一身矜贵西装的男人掀起冷眸，直白地压在她脸上。
不知为何，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那如漆般的瞳孔落在她脸上一秒后，挪开便盯着她手中的草莓圣代。
怎么？
今儿草莓圣代这么受欢迎吗？
方露月硬生生品出一种“他的好心喂了狗”的错觉——
我将唯一的草莓圣代拿给你，你反而要给别人？
陈晴一直盯着她手中的草莓圣代，自然没注意到旁边如此细碎的动静。
方露月舔了舔唇角，拍了拍陈晴的手，慢慢弯唇，“可……我也想吃！”
陈晴就是随便说说，见方露月第一次拒绝自己，想必是真的很想吃，夺人所爱这种事她是干不出来。
她愣了下，才道，“啊——那，那你就吃吧！这奶油看着热量就高，我，我就算了！”
说话声嘈杂，同时旁边响起一阵指骨按出的脆响。
时霁的长睫渐渐向下阖，薄唇蓦地轻扯。
*
黑色电脑屏幕上映射了一张红唇微弯的脸。
方露月和屏幕上的自己对视了几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是在笑！吗？
只是她为什么要笑！啊？
方露月看着草莓圣代，舀了一小勺，沁凉的奶油在舌尖融化，柔滑清甜的口感瞬间裹挟唇齿。
忙碌后，就能吃到最爱的甜食真的好幸福啊！
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弯起唇角这样想着。
这份幸福很有效率，她连带着稿子也写得快了不少。
接近十一点，再三确认后，她将稿子发给了时霁。
对方很快回复，【这两天辛苦】
方露月握着手机，看向时霁的办公室，不知何时已经漆黑一片。
她简单收拾下，提着包下楼。
大厦前，她站在街边招手拦计程车，却看到身后停了辆黑色的奔驰，以及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
刺目的双闪同时对着她亮起。
她抻出去的手臂缓缓放下。
想到之前搭他的车被拒，方露月站在车门边还是犹疑了下，“时总，你家是开往哪个方向？”
时霁侧着身子，看着她，问，“干什么？”
“我看顺不顺路，顺路的话能不能让我搭个顺风车？”
时霁收回视线，扯唇淡声，“上车。”
一路沉寂。
方露月坐在副驾驶上想，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么巧出现在路边？
是专门在等她吗？意识到这想法有点自作多情，她换了个思路——
还是说他恰好下楼，正准备开车时看到了她？
怎么说，好像后者更说得过去。
没理由他会无缘无故等她。
想到这，她莫名松了口气。
只是让老板亲自送自己，她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你家也是这个方向？”
时霁视线盯着前方看，含糊不清地咳了声。
方露月以为他是在回应她的话。
她想了想，这附近的住宅区，除了嘉苑花园，便是前面江岸院子。
这小区的品质看着就和他的气质相符。
她就随口问了下，“那你是住在江岸院子吗？”
时霁侧眸看她一眼，冷笑，“这么想去我家？”
方露月原本是想驳一驳他的话，想说她没这个意思，就是问问压根上升不到去他家的这种地步。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礼尚往来，你知道我家在哪，我问问你家在哪不可以么？”
时霁敛回眼的瞬间，又朝她看过去，眼眸慢慢眯起，和她脸上的理所当然对上。
忽地，他将视线遥向前方，扬起另一侧唇角，轻哂道，“不是。”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唇角慢慢敛平，食指轻点在方向盘上，“我家在酒店。”
方露月怀疑自己听错了，在脑中同步打出了问号。
她听不懂，“酒，酒店？”
“我就住在酒店。”
“为什么不回家住，住酒店？”
这话一出，久未等到对方任何回应。
方露月侧眸看着他。
侧颜线条流畅，立体的五官即使在晦暗不明的空间也显得十分张扬。
只是此时他的神情带了几分淡漠，唇角敛平，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着。
突然，她就想起了时妈妈，瞬间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问得不妥。
想必这些年来，他也没和他爸爸那边达成和解，继续维持着别扭的关系。
现在时妈妈不在，于他而言，哪有家！
不知为何，方露月竟在此时和他产生了“同病相连”之感。
很快，车子在嘉苑花园前停下，临下车前。
时霁喊住她，“方露月。”
方露月手指扣着门槽，回头看他，“嗯？”
他的眼眸在凉凉夜色里散着清亮的光，眸光直白地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道——
“我说——我住酒店，不是因为没有家，而是没有能让我成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