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陈恂站着，没有动，缓慢道。
“师兄，你知道吗？”
寒逸将一颗黑色棋子拿走，声音平静道：“从黑塔出来后，我遇到了一个和尚，当时他对我讲经。”
“他讲得真的是好极了，声情并茂，句句都是醒世警俗的话，讲到动情处，他眼睛还会流着热泪。”
“可师兄，这和尚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强奸信女，拐卖孩童赚钱，甚至当着佛祖的面都能痛下杀手，可我听着他讲经说法的那些话还是情不自禁哭了。”
“我好久都没听到人的声音，时隔那么久，我几乎忘记人的声音。”
寒逸右手撑着脸笑着，接着渐渐收起嘴角，她对着棋盘一言不发，思索要不要将那颗缺了口的黑色棋子扔掉。
她的沉默很明显，眼角流着泪，让人看着心疼。
陈恂心脏一阵揪紧。
他走近寒逸，轻轻说着对不起，嗓音是那么温柔而诚恳。
就在他抬起手准备擦寒逸眼角的泪时，寒逸站了起来。
“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你长得还是那么好看。”寒逸伸出手缓慢触摸着陈恂脸庞的轮廓。
她的动作非常轻柔，只是眼睛不是欣赏，而像是一个屠夫拿着刀在寻找最合适下手的地方。
陈恂眼睛满是歉意与愧疚，他没有后退，只是额头还是沁出一丝冷汗。
寒逸收起了手，再次笑道：“师兄，你想让我收回药人吗？”
“我来是为请求你原谅。”
寒逸站直了身，用一把漂亮的小刀划过陈恂的脸。
“我送你的隐魂玉，你给了谁？”
陈恂有些不解，脑海回想着隐魂玉是什么，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想了起来。
寒逸被关进黑塔前，在他折扇上挂了一块玉。
后来云梦国消亡后，他来到仙兽国。
那时候他虽觉得自己导致云梦国灭亡，做了错事，但并没有一蹶不振。
他是不可能痛悔的。
当时的他认为世上没有一个好人，既然都是坏人，死了干净。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于是将自己的命交给老天与运气。
他来到仙兽国的暗影森林，想着，遇到的第一头魔兽要是吃他，那就吃吧。
若是放过了他，那么他就抛弃所有的过往，重新生活。
“对不起，这块玉我给了一条魔蛇，变色龙蛇。”陈恂解释道。
寒逸冷声笑了：“你知道吗，正因为这块玉，你活了下来。”
陈恂不可思议看着寒逸，表情和姿态变得僵硬。
当时的他只想摆脱所有的过往，便将玉随手送给放过自己的变色龙蛇。
“我对不起你。”过了很久，陈恂真心实意吐出这句话。
“那你跪下，说对不起。”
陈恂看着寒逸陌生的脸，种种愧疚让他照办。
这是他欠寒逸的。
“脱掉外衣。”
“如果能让你消气，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寒逸弯下腰，右手拿着那把漂亮的匕首，搂着陈恂的脖颈。
她非常深情地看着陈恂的眼睛。
柔软的红唇往下，是密集喘不过气的吻，那是曾经禁锢在严谨礼仪中的释放，一种发泄，一种惩罚。
感官与感官交织，眼睛代替指尖抚弄皮肤，纯粹的喜悦中用肉体披露灵魂。
陈恂克制自己，以免被这吻勾起欲火。
然而寒逸不打算放过他，咬噬着他的唇瓣，肆意挑逗，舌尖与舌尖交缠在一起，似乎永远也无法满足。
陈恂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刚想沉浸在这份爱意之中时，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是他的鲜血。
他捂着脖子不可思议看着寒逸。
寒逸再次将匕首捅进陈恂的心脏，贴近他耳旁呢喃道：“师兄，你不死我怎么消气。”
说这话的同时，她再次用力。
陈恂身体下意识想反抗，但理智让他松开了手：“如此也好，终究我负了你”
“只是求你”他闭上眼睛，泪痕打湿脸庞，气息微弱道：“仙兽国是无辜的求你放过他们”
寒逸眼角流了一滴清泪。
虽然流着泪，但她的手并未闲着，上下摸索一番，找到神兽宗宗主的令牌，以及十张飞图。
她没有浪费时间一一翻看，全部收进自己玉簪的空间石中。
“师兄，你负我何止这一件事。”
寒逸轻轻舔了舔沾满血的匕首，冷眼看着陈恂道：“若不是你，我怎会成为孤儿？”
陈恂吐出一口血：“你终究是记起来”
寒逸大笑，笑到最后她再次流起了泪：“多么讽刺，你好不容易拥有了善心，可我不得不杀你。”
说完，她眼神一冷，再次捅了陈恂一刀。
午后温暖的太阳挂在空中，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就跟它以往注视所有幸与不幸的事一样，只是沉默。
柔和的风吹进观星楼，带走蜡烛上闪烁的火舌，也带走陈恂的最后一口气息。
寒逸闭上眼睛，感受着口腔里鲜血的味道，风过脸颊，带走所有沉重的秘密，什么也没有泄露。
晚上的时候，她将已经破损不堪的尸体扔进暗影森林，不一会传来魔兽啃食的声音。
她眼神冰冷，没有回头看，而是看向远处，是东方。
“还有两个月，血腥兽城便会开启。”她沉思低声道：“只差一张飞图。”
当她再次回到观星楼的时候，雨点洒落在屋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檐下的铜铃随风轻轻摇曳，伴随着雨声，寒逸想起那双温暖却又粗糙的手。
就是在这样的雨天，这样的夜晚，这双手将她从街市上带走，穿过血腥兽城，穿过大海，把她卖给陈恂。
她想起，那双手有一股混合着铜器味道的淡淡木香，那个人的腰带上绣着古老的星辰图。
寒逸伸出手，感受雨滴落在肌肤上的凉意，她强有力的青色血管正在微微跳动，就跟那个男人的手一样。
那个男人把她交给陈恂的时候，说了句：“祝你达成所愿，每年血腥兽城开启时，你知道怎么找我们。”
“只差最后一张飞图。”寒逸眯起眼睛，摩挲着被雨水击湿的手指，思索着。
她知道，最后那张飞图，就在林奕手中。
她回到室内，将一颗崭新的白色棋子放在棋盘上：“还是太弱，不过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