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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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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青裙雨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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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真狂躁的心稍稍平复时,发现自己已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身下的蛞蝓大妖几乎被他剁成肉泥。 他的长发披散在被腐蚀得残破的衣服上,同样被腐蚀过的皮肤却已被修复,白得吓人。 六柄刀插在蛞蝓的残躯里,几乎要将它六丈的身躯整个砍成两截,它的四肢还在抽搐着,已无力站起,只能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悲鸣。 苏真血脉激荡,杀念未消。 他抬起血丝猩红的眼眸,抬头看到了一个高耸的碑亭,上书两个字:琉门。 “琉门?” 苏真觉得这个门派很耳熟,但此刻心浮气躁,也无力分辨在哪听说过。 “灵元大仙?这……怎么回事……” 雨中传来了惊呼声。 “灵元大仙被杀了?谁杀了灵元大仙?!!” “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啊,有人站在那——” “什么人?” 两名灰衣弟子站在碑亭下,见到了这一幕,险些吓晕过去。 他们看到了那尸身之上站了个人影,可眨个眼睛的功夫,那人影又消失不见,两名弟子以为自己看错时,问话声在耳畔冰冷响起: “这个东西叫灵元大仙?” 苏真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边。 这个衣衫残破,若有病容的年轻人,在他们的眼中,近乎于一尊地狱来的修罗。 “是……是……”他们颤声回答。 “这东西是你们宗门养的?”苏真再问。 他们不敢说话。 苏真揪住他们的衣襟,死盯着他们的瞳孔,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吓破胆的两人再不敢不应,浑身打着哆嗦:“是,灵元大仙是原始老母的儿子……” “原始老母?这名字起的可真大,它又是谁?” “是……我们琉门供奉的神仙,大师父从地穴里请来的神仙……” “它有几个儿子?”苏真问。 “就,就这一个……”弟子答道。 “这原始老母平时吃什么?”苏真再问。 “吃,吃……”弟子脸色惨白。 “吃人?”苏真猜到了什么。 “不!”弟子疯狂摆手,道:“师叔说,这是回归原始老母的身体,就像婴儿回归母胎那样,只有有福之人……啊——” 弟子被抡起,重重摔到地上。 天旋地转之间,他们听到一声震耳裂响,看到“琉门”的招牌被劈成两半,砸碎在地。 衣裳残破的年轻人已掠阶而上。 前方的宗门像一头庞然巨兽,巍峨耸立,伸展着獠牙利齿,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清瘦少年吞没。但他们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一颗心要跳出胸腔。 “老君要降灾给琉门了。”一名弟子说。 “不用怕。”另一人安慰道:“原始老母会庇佑我们。” ———— 外面的雨水一滴也没吹进琉门的正殿里。 正殿一片幽谧,只有中心的舞池亮了几盏灯,灯光透过八面薄若蝉翼的纱幔,透出了一个婀娜的身影。 女人披着半透明的纱裙,在昏黄暧昧的灯光里曼妙起舞,她的长发与云袖一起飞舞,腰肢与臀腿款款摇摆,摇曳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十几双炙热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大殿内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像是一群急不可耐的野兽。 可没有野兽敢上前撕扯猎物。 因为“兽王”还坐在宝座上。 兽王肥硕的身躯将整张椅子撑满,宝座上的珠玉在黑暗中闪着光亮。 他叫葛重,是琉门的神丹使,自从两年前他将《太华金丹秘要》修炼圆满后,他成了琉门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话比掌门还要管用。 他眯起眼睛盯着纱幔中的人影,身体虽未动弹,舌头却缓缓舔舐过干燥的嘴唇。 这一幕被身旁的干瘦男人捕捉在眼里,他欣慰一笑,明白神丹使大人很满意这个女人。 谁能不满意这个女人呢? 她可是清道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是清道宗许多弟子心中高不可攀的大师姐,谁又能想到,宗主仅仅为了一瓶太华清液,就让亲传弟子来给这肥猪跳舞呢? 曲声渐淡,镶嵌在四壁上的灯逐渐亮起,女子从帷幕中走出时,又多披了一件雪白的道袍。 她微笑着走向葛重,烟视媚行,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双腿上,交叠双腿,用崇敬的眼神注视着他,道: “大王可还满意么?” 葛重笑了起来,笑得一身肥肉簌簌乱颤。 “大王在笑什么?”女人眨着眼睛问。 “我笑这世道真是古怪,妖魔鬼怪老爱扮演高僧活佛,你这样的贱人婊子又总要裹一身道袍!”葛重搂住腿上的女人,放肆地大笑。 正殿内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刺刀一样扎在女人的胸膛里。 她努力回忆着宗门对她的种种好,师父总告诉她,女人要学会“忍耐”,不懂忍耐的女人总是无法在西景国立足的,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 “大王若不喜欢这衣裳,将它脱了不就是了?” 葛重很满意这回答,捧腹大笑了一阵,他用手指勾起女人的下颌,端详起来,忽然正色道:“果真有三分相似啊。” “相似?大王觉得我像谁?”女人好奇地问。 “像另一个婊子,一个背叛了我的婊子!”葛重咬牙切齿道。 女人不明所以,可殿中的其他人都知道,这位神丹使口中的人是南裳。 三年前,葛重精心培养的上佳鼎炉南裳逃离琉门。 他苦修多年的太华金丹秘要险些功亏一篑。 这让他对南裳恨之入骨,立誓要将这贱人擒回宗门,抽骨扒皮。 可很长一段时间,南裳了无音讯,他一度觉得这个女人已经死在妖魔横行的乱世里了。 直到两年前,他们听说九妙宫的陆绮仙子新收了一个亲传弟子,弟子就叫南裳。 他本以为这只是巧合,南裳这样的女人怎能得三十二宫的真传? 可她偏偏就是南裳! 在得到确切消息时,葛重如遭五雷轰顶,他知道,南裳一定会借九妙宫的势力报复他,令他生不如死。 但现在,这段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已经过去。 只因沉睡了二十年的原始老母已经苏醒。 老君庇佑,只要有原始老母在,九妙宫又能拿他如何? 从封家的《屐曲》到怀清禅师的《妖乘经》,许多仙人尚不清楚,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西景国陆续涌现,原始老母便是其中之一。 女人感受到了葛重的怒火,娇柔道:“我可不会背叛大王。” “背叛?你三天后就要回清道宗去了,连我的人都算不上,谈何背叛?”葛重不悦道。 “那我只盼这三天老君能亮久一些。” 女人伏在他堆肉的胸口,语调软腻地讨好道:“何况,三天只是师门之命,我日后未尝不能自己来向大王请安。” “哈哈哈哈——”葛重大笑着拍手,道:“好,你果然比那婊子听话懂事多了。” 不知为何,当初南裳在时,葛重很少正眼瞧她,可她叛走之后,他反倒昼夜想念魂牵梦萦了起来,他冷笑道: “希望这婊子来的时候,能把她那位名满天下的师父一起带上,这号称"清莲无瑕"的陆绮仙子,我早就想尝尝是什么滋味了!” 女人听到陆绮之名,不由暗暗心惊。 陆绮是她仰慕已久的仙子。 她没想到,那个琉门叛逃的姑娘,竟拜入了陆绮门下,她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只盼有一天她也能觅得机缘,完满道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在想什么?”葛重打断了她的思绪。 幻想转瞬即灭,她蓦地感到一阵悲凉,却还是挤出一丝甜美的笑,道:“大王一定能得偿所愿。” 葛重抚摸她后背的手重了一些,女人闭上眼,准备接受命运的蹂躏,大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一个灰衣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大叫道: “不好啦——不好啦——” 他刚刚踏过门槛,又被葛重一巴掌扇回了外面的雨水里,弟子后脑砸碎在地,两眼一翻,就此一命呜呼。 “再大的事也要一层层报上来,香主之下的奴才竟也敢踏足本殿,成何体统!” 葛重声音冷淡,不怒自威,他见怀中女子吓白了脸,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绝不是!”女子慌忙解释:“我只是想,此人既然僭越来报,一定是极大的事,我觉得可以先听听他说了什么。” 葛重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可这弟子已倒霉摔死,他总不能让死人开口。 这时,又一名浑身淋透的灰衣弟子跑来,他见到地上的尸体,大惊道:“那妖人已经杀到这儿来了?” “妖人?哪里来的妖人?你且把话说清楚。”一名长老连忙问道。 “有个妖人砸了我们琉门的门匾,一路杀上山来,已砍死了不少人!”灰衣弟子惊惧道。 “一个人?”长老皱眉。 “好像是……一个人。”灰衣弟子哪怕亲眼所见,依旧难以置信。 在座的长老护法从未见过这等局面,面面相觑,皆有惊色。 唯有葛重泰然地坐在椅子里,大掌轻抚着女人的后背,神色自若,道:“能闯过护山大阵,这妖人有点本事,莫不是南裳那贱人来报仇了?” “是个男人。”灰衣弟子答完,觉得自己冲撞了神丹使,忙补了句:“但也说不定是那贱人的姘头!” 葛重冷哼一声,问:“李堂主呢?他今日不是在灵丹堂修习么?他拦不住那妖人?” “李堂主去拦了,让这妖人杀了!”灰衣弟子哭丧着脸。 “白眉法师呢?他的迷觉阵被破了?”葛重问。 “回禀大王,阵破人亡。”灰衣弟子悲痛道。 “藏经阁的七行者呢?他们七人的星斗连环阵已练得炉火纯青,他们也拿不下这个妖人吗?”葛重已感到一阵烦躁。 “七行者神勇无双,的确拦下了这妖人。”灰衣弟子答道。 葛重紧锁的眉头松开,道:“看来这妖人不过如此,连七行者都过不去,又何必来惊扰我?” 灰衣弟子跪地俯首,痛哭道:“七行者神勇无双,若非他们舍命相拦,弟子恐怕也跑不到大王殿前禀报此事。” 一位长老再也坐不住,问:“你是说七行者死了?” “我逃的时候,已有三名行者被杀害。”灰衣弟子道。 一时无人讲话。 许久,一个老人才缓缓立起,拐杖点地,冷静地说道:“单打独斗,贸然闯宗,这绝非一个名门弟子的做派,我看这是哪个散修入了魔的前来闹事。 区区一个散修不值得担心,怕就怕,这是哪个大修士在背后布局,而这散修只是那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 “闵长老所言极是!”另一个大汉也立了起来:“总之,我们琉门绝不能被闹得太难看,让其他宗门当成软柿子,让那位出马吧。” “那位?嗯……也只能如此了。” 老人沉吟片刻,对那弟子吩咐道:“你去摇闹神铃,将灵元大仙召回来吧!” 始终坐在葛重身边的壮年人终于站了起来,他摩挲着一杆悬有羊头的铁枪,悠悠道:“杀鸡焉用牛刀,让灵元大仙歇着吧,我去会会他。” 葛重微笑点头。 灰衣弟子立在门口,呆滞如木,嘴唇颤了又颤:“大……大王……” “你还有话讲?”葛重问。 “这灵元大仙……果真是我们琉门的底牌?”灰衣弟子涩声道。 “你什么意思?”葛重真正意识到不安。 灰衣弟子身体一软,瘫坐水中,离门近的甚至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只听他喃喃道:“回禀大王,那妖人还未上山之前,就将灵元大仙剁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 风将雨水吹入殿里,也将黑暗一并吹入灯火辉煌的殿中。 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冷,甚至有人觉得自己听到了脚步声,魔鬼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哪怕是靠在葛重滚烫身躯上的女子,也簌簌发颤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葛重肥胖的脸已经板起,像发怒的佛。 “大王……”女人轻唤了一声。 葛重像安抚爱犬一样抚了抚她的发,道:“替我温好这壶酒,待我敲碎那妖人脑袋回来,若这酒凉了,我拿你是问。” 他从宝座后头抽出了两个重达千斤的巨锤,拱起小山般的身躯,大步流星地向外头走去。 殿内的人注视着葛重孔武雄壮的身影,又振起几分信心。 女人跌坐在宝座旁,目送葛重消失在暴雨中。 其余长老对视一眼,再不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可他们刚立起来,葛重就回来了。 他是被扔回来的! 威风八面的神丹使葛重四仰八叉地倒在舞池里,口鼻流血,他的一双重锤未能敲碎敌人脑袋,反倒将心爱的舞池砸得稀烂。 刚站起的人吓得跌坐了下去。 他们齐齐望向门口。 雷电照亮雨丝。 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多了个清瘦的年轻人。 残破的衣衫挂在肌肉线条分明的身躯上,身子挺拔如标枪,他拖着柄刀,刀明明已被雨水洗净,雪亮刀面却仍时不时透出玛瑙一样的红。 他一双冷冽的眸子扫过殿内,随后走了进来。 众人噤若寒蝉,像几十张拉紧的弓弦。 衣衫不整的女人也在发抖,她觉得这个男人比葛重更可怕百倍,可不知为何,她又忍不住瞪大眼睛去看他。 年轻人挥刀一斩,四壁上的灯应声而碎,灯火通明的大殿瞬间一片昏暗。 这尚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是,他们眼睁睁看着最后一面微光缓缓合拢——大殿的门被关上了。 修士们的傲骨木柴一样被劈碎,头颅圆瓜一样砸烂在地,如有灯火映照,还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瓢。 惨叫充斥了整个大殿,极端的恐惧里,他们胡乱释放着法术做最后的挣扎。 很多人就死在了同伴的法术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 大殿的门重新打开。 惨淡的光映出了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常以仙风道骨自诩的长老们已变作满地的烂肉。 红雾从血肉中腾起。 年轻人与他的刀一同消失在了血雾之中。 女人竟还活着。 她不知道对方为何没杀她,或许因为她没害过人,或许因为她是逼不得已,或许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身后的宝座却被劈裂了,这宝座竟是由八个宝箱堆成的,珠玉丹宝流了一地。 她随手捡起一个破碎瓷瓶,看到了瓶身上的字,呆滞住了。 “太华清液……” 宝箱中的太华清液不下百瓶,而她全部的尊严只要一瓶就能买下。 被恐惧压着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她从血泊中摸出一把刀,跌跌撞撞地跳到舞池里,从尸海中扒出了葛重的尸体,她一边骂着孽畜一边用刀捅在他的尸身上,发泄心头的怨恨。 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刀不仅剖开了他的身体,还从他体内剖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盯着她,开口说话:“你刚刚不还立誓绝不背叛我吗?怎么我一死你就要将我乱刀分尸?你这无情无义的婊子!” 女人吓傻了,她想要喊救命,嘴巴却被捂住。 男人从肉山中爬了出来。 他的模样已大变,笑容却和葛重一样阴冷残忍,他自言自语道:“谁还没几样压箱底的遁术……这血食魔功的确厉害,只可惜一甲子修为功亏一篑,唉,这妖人到底什么来头?” 葛重看着这个背叛他的女人,却发现她在看自己身后。 他冷笑道:“那人眼睛骗不了人,他已魔念入体,嗜血成性,早在别处寻人杀去了,不会回来救你的。” 女人却还在看他身后。 葛重也感到背脊一阵寒冷,他缓缓回头,果然在门口瞧见了一个人。 却不是那个年轻人。 身姿窈窕的青裙女子凝立在敞开的朱门之间,腰系一柄青玉古剑,素雅仙颜泛着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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