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夕夫人的询问,我把端来的吃食放在了一旁,走到床边,弯腰拉过被子,替她重新掩盖住:“姨姨,皇后娘娘再三问了太医,要保你的命,就保不住你的脚,所以她命太医截了你的脚。”
“若是你觉得有疑问,不相信保住脚也能保住命,你好好保重身体,等休息好了,回到了京城,去民间找最好的医师问问!”
“实在不行,灵源观有位叫玄之的道长,是一个医术高超,有名的道医,专治疑难杂症,你到时候也可以问问!”
就算我把被子给夕夫人盖上,她也隔着被子红着眼睛盯着她的腿,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姜回,我没了脚,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了!”
“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如何……如何……”
她说不下去,眼泪落得更快了。
我妄自猜想,她说不下去的话,应该是她不完整了,更加没有机会能嫁给我爹了!
话本上说,少年时的妄想得不到,会伴随余生念念不忘。
我看了一眼禾苗,禾苗把我放在桌子上的吃食端了过来。
我接过递到夕夫人面前:“姨姨,我爹说,“乌鳢”汤最利于伤口恢复,昨天晚上,他让人特地去找的,我让丫鬟熬了“乌鳢”汤粥,你尝尝。”
夕夫人猛然抬起头,双目通红,泪水盈盈,望着我:“你爹让人找的“乌鳢”?”
我点头:“是啊,我爹让人找的,还说这种鱼,不宜吃太大,也不宜吃太小,两斤左右最好!”
“你快尝尝,我让人熬了一个时辰,就想你的伤口快些好!”
夕夫人视线落在了我面前的碗中,白色的鱼汤,煮的软烂的米,两者混合在一起,没有鱼腥味,散发着米香。
她盯了片刻,伸手接过碗,泪珠子唰唰的往下掉,掉到碗里,就着鱼粥喝了下去。
待她喝完之后,我接过碗,替她擦完嘴,擦完手之后问:“姨姨,关于你的脚不剁,能不能保住性命之事,需不需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若是真是如此,太医就是有意为之剁了你的脚,若不是,说明皇后的抉择是对的,都是为了你好!”
皇贵妃过来离间她和皇后,我就再添一把油,加一把火,也离间离间。
夕夫人呼吸微微急促了些,伸手擦了擦眼,张口带着迫切:“回儿,我需要你去给我打听打听,我总觉得我的脚不应该被砍掉。”
“太医都是天下最好的医师,怎么可能保不
住我的脚,一定有什么人想要我不完整,想让我残缺。”
“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待回到京城,我自己在找好好询问询问。”
她咬住我的鱼饵上了我的钩。
我应着她道:“好,我先派人去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夕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好,回儿,我只有你一个可以信任了,你打听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告诉别人知晓,也要多注意安全。”
她被我和皇贵妃离间,要防着皇后。
这是好事。
只要对她有防备,只要对她有二心,她们姐妹二人反目成仇是早晚的事儿。
我离开夕夫人院子,回去把碰见皇贵妃的事情问了我爹。
我爹闻言,满目薄凉的望着我:“姜回,何为敌人,何为盟友?”
“对于我们来说,只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盟友。”
“皇贵妃想利用我们帮助她的儿子,夺得太子之位,继承大统。”
“我们想要皇后和夕夫人的命,皇贵妃就是我们的盟友,就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主子。”
“等她们两个死后,我们要高座上那个人的命,皇贵妃依旧是我们的盟友,若是那人死了,皇贵妃和她的儿子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点头:“我明白了,爹,我想问一下,皇上冬猎,除了夕夫人被跺了脚之外,还会死谁?”
我爹问我:“你说呢?”
我默了一下:“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是皇后的小儿子,今年十八,被皇后养的略微敦厚。
我爹嘴角微扬:“你觉得他应该怎么死?”
我大胆的揣测了一下:“被人引进密林,利用野兽,弄死他!”
我爹没有应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负手而立,望着明媚的天:“今年的雪特别多!”
今年的雪特别多?
我走到我爹身旁,站着,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天。
晴空万里,阳光刺眼明媚,这样的天,是不容易下雪的。
但…凡事都有意外,隔了三天下雪了,雪花很大,犹如鹅毛。
皇上出来狩猎就是十天,已经过去七天,还有三天就启程回京。
皇上基本每天都出去狩猎,下雪天也不例外,他对皇太子和各位皇子说,区区雪天,不足挂齿,除非躺在床上,该狩猎狩猎。
我爹去了,我也去了,不过我爹咳嗽,就没有骑马随
行皇上。
我和我爹坐在搭的棚子里,烤着火,喝着热茶,皇后带着其他女眷在龙辇中。
到了下午申时三刻,皇上带着皇太子和文武百官满载而归,一脸笑容,准备赏猎时,二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护卫回来。
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有猎物,算不上满载而归,但都没空手。
迎接皇上的皇后,眺望着,四处看了一圈,张口询问:“皇上,怎么没看到十七?”
皇上一愣,还没有开口,二皇子道:“母后,十七弟还没有回来吗?”
皇后一听,连忙问道:“十七,应该早就回来了吗?”
二皇子点头:“是啊,我们还没有猎到猎物时,十七弟猎了一头白额大虫,说要拿回来给父皇做个虎皮垫子,就带着他的护卫拖着白额大虫回来了。”
“我们这些人可羡慕坏了,想着十七弟猎了白额大虫,我们这些当哥哥的,不能落后,高低也得猎一只给父皇做虎皮垫子!”
和二皇子在一起的其他皇子附和:“是啊,父皇母后,十七弟猎了白额大虫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父皇,要拿回来给父皇看,给父皇做虎皮垫子。”
“咱们这些当哥哥的,想着不能落后,但是打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第二只白额大虫,只猎到了几只兔子,山猫,鹿,比起十七弟,我们这些当哥哥的没用的很!”
皇后脸色一变:“皇上,十七没有回来,他身边的护卫也没有回来!”
皇上脸上的笑容刹那间隐去:“十七还没有回来,来人,快去找!”
二皇子上前,拱手抱拳:“恳请父皇,让儿臣带人也去找!”
四皇子五皇子也出列:“父皇,儿臣也恳请父皇,让儿臣带人去找!”
“十七弟,是咱们大家的十七弟,这大雪纷飞,马上就要天黑,还需尽快的把他从山上找出来,不若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欣慰:“好好好,你们手足情深,有当哥哥的样,去吧,都去,带上信号烟,找到十七就放烟。”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他们箭筒里重新装了箭,拿了佩刀佩剑,放下猎物,重新骑上马,浩浩荡荡,又往山里去了。
皇后掩饰不住的着急,皇贵妃穿着红色的披风,张口安慰皇后:“皇后姐姐,莫要着急,十七皇子连白额大虫都能射杀,必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现在没回来,大概是猎到了兽窝,想多射杀一些回来,拔得头彩。”
皇后慢慢把头一扭,看向皇贵妃:
“贵妃妹妹所言极是,本宫不着急,十七皇子是皇上最喜欢的孩子,自然吉人天下,能为皇上射杀更多的猎物。”
皇贵妃笑着应道:“是的,皇后姐姐不着急,那就去龙辇上好生休息休息!”
“这边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妹妹,妹妹可以帮皇后姐姐处理。”
皇后一甩袖:“不必了,本宫不冷,站在这里有火烤,还能瞧见皇上,瞧见皇太子,挺好!”
皇后不提皇太子还好,一提皇太子,皇上直接向皇太子发难:“太子,你的亲弟弟到现在没回来,其他人都去找了,你这个当亲哥哥的倒无动于衷。”
皇太子一听,蠢的不是立马请命而去,而是向皇上表明忠心道:“父皇,儿臣听二弟说十七猎了白额大虫,想来山上不止一只,这里就算重兵把守,也不一定安全。”
“儿臣留下,誓死保护父皇安全,不让父皇被任何大虫所伤。”
受伤的人,最脆弱,最容易让人攻克心中的警惕和防线。
夕夫人听到我这样一说,双手撑在床上,想要坐起来:“你爹……你爹真的担心我受伤,我的意思是说,你爹特地交代你来守着我?”
禾苗把她扶了起来,我给她压了压被子,“是啊,我爹特地交代的,还让我安慰你说,肢体跟性命相比,命重要。”
“若是命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肢体没了就没了,人安全就好!”
夕夫人本来眼睛就红,听到我这样一说,泪水刹那间蓄满了眼,苍白的嘴唇发抖发颤,几欲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我也没再说话,给她端水,给她擦手擦脸,把她伺候的妥妥当当,让她对我越发的满意,越发的依赖和感激。
下了两夜一天的雪停了下来,我从夕夫人院子里出来,太阳升起,光芒从天空上洒落下来,耀眼非常。
皇上并没有因为夕夫人受伤,砍掉右脚,而停止狩猎,他依旧出去狩猎,带着皇太子二皇子以及其他文武百官的儿子们等等。
浩浩荡荡的,除了皇上护卫,其他的,都是小一辈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攀比,加上皇上给了彩头,个个拼了命的去猎物,更有甚者,为了猎一头雄鹿,以为冰很厚,踩在冰上,掉在了水里,冻的嘴角发青。
有人满载而归,也有人空手而回,二皇子狩猎的最多,皇上高兴,彩头给了玉腰带,直接从他腰间解下来的。
如此恩德盛宠,全天下头一份,弄的皇太子一边压下妒忌,一边像二皇子道贺。
皇贵妃娘娘开心的不得了,回到行宫,就端了吃的,喝的,用的,来到了夕夫人院子里。
我恰好休息过后,煮了一些吃食,端过来,碰见皇贵妃。
她向我点了点头,直接进去来到夕夫人床边,冷嘲热讽,痛打落水狗:“夕妹妹,你的脚被砍了,本宫应该早晨就来看你的,奈何陪皇上出去狩猎,就没来看你。”
“本宫是想,本宫陪皇上出去狩猎,皇后会来看你,来守着你,没想到,皇后没有来,跟着皇上一起出去狩猎。”
“夕妹妹,你说,你到底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后出去狩猎也只是在龙辇上待着,少去一次也不打紧的,但为什么她非得去,把你留下,莫不是她嫌弃你是一个残废?”
杀人诛心,皇贵妃是懂捅刀子的。
夕夫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皇贵妃娘娘哪里话,皇后姐姐是皇上的妻,自然皇上去哪,皇后跟到哪。”
“我是脚没了,但我还没死,有太医看着就已足够,无需皇后在此守着!”
皇贵妃扬起嘴角,笑语盈盈:“哎呀,瞧本宫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夕妹妹和皇后姐妹情深,皇后守不守着一点都不耽误你们姐妹情。”
“不过本宫听闻,夕妹妹被捕兽夹夹住的脚,经脉尽断,脚变得发黑青紫,不一定要砍了脚才能保住性命,妹妹怎么就砍了脚?”
夕夫人脸色一变:“你从哪里听说的?”
皇贵妃眨了一下眼,“本宫从哪里听说的,当然是从医者那里听说的。”
“具体对不对,是不是真的,本宫也不晓得,好了,今日二皇子得了彩头,本宫不跟你多说,本宫要回去好好跟二皇子庆祝庆祝。”
夕夫人坐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抓住被子,双眼死盯着皇贵妃。
皇贵妃穿着华贵的衣裳,犹如一只花蝴蝶,煽动着漂亮的翅膀,挑拨一下夕夫人和皇后就离开了。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皇贵妃出来视线落在了我的肚子上:“三个半月的肚子还没有显怀,想来是个儿子。”
医书上说,人清瘦一些,莫说三个半月不会显怀,就是五个半月也不一定显。
皇贵妃却跟我说肚子里是一个儿子,她这是给我攒希望,让我期待呢!
我勾着嘴角微笑相对:“承谢贵妃娘娘的吉言,我若是得了儿子,必然谢谢贵妃娘娘。”
皇贵妃凑近我,压着声音:“本宫说你怀了儿子,你就要谢谢本宫,本宫听闻你亲娘是被夕夫人所害,特地昨日在她狩猎之时,让人给她引进陷阱,你怎么不谢谢本宫?”
我瞳孔一紧,后退一步:“贵妃娘娘说什么,我听不懂,还请贵妃娘娘慎言。”
皇贵妃眉眼飞扬:“你听不懂,没关系,回去问问你爹。”
回去问我爹,我爹和她合作?
我爹合作的人可多了,他总是会不经意之间,把合作的人一起算死。
皇贵妃寻得我爹这样的帮手,她很得意,得意的眉眼喜色都掩饰不住。
皇贵妃又道:“还有,怀了身孕,就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吃东西。”
“尤其是桃仁酥,桃仁茶,本宫最讨厌的东西,却因为皇后喜欢,本宫不得不装着喜欢,来这行宫还要被人暗示带一点过来!”
皇后和夕夫人说桃仁酥和桃仁茶,是皇贵妃娘娘喜欢,从宫里要带出来。
现在皇贵妃娘娘说是皇后喜欢,皇后让她带出来,让人摆上桌子。
也就是说,皇后想让我的孩子没了嫁祸给皇贵妃,皇贵妃不想背锅,现在又把皇后卖了!
她们都想要我咬住对方,视对方为仇敌,让我做棋子,做刀刃,替她们在前开道,斩杀她们想斩杀的敌人,
我望着皇贵妃道:“我就吃了一口,喝了一口,太医说我的身体很好,只是在凤长宁推搡之下,微微动了胎气,问题不大!”
皇贵妃笑着说道:“小心些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本宫是最讨厌别人冤枉本宫,从本宫身上泼脏水。”
“你以后心中若有疑问,可以直接找本宫,本宫若知晓的,一定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我向她道谢歉:“谢贵妃娘娘!”
皇贵妃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我目送她远去,端着吃食进了夕夫人房间。
皇贵妃的挑拨离间见了效,夕夫人坐在床上,掀了被子,盯着自己缺了右脚,包裹住的右腿,问我:“姜回,你说,就算我的右脚不砍掉,我也能保住性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