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话,到底没有自小养在膝下,并不熟稔,陶婉起身告退。
杨氏点头:“去吧,注意添衣,别得了风寒。玉磬你难得回来,再坐着陪我聊聊。”
陶婉在门外披上阮妈妈递上的斗篷,在婢女的陪伴下出了院子。
目送着陶婉离去的背影,陶玉磬看向杨氏:“娘,这样就行了吗?”
杨氏收回视线,在榻里换了个舒适一些的坐姿:“你也瞧见了,我不曾养过她,情分太浅。说得重了,她不会听,心里还要怨我这个做娘的心狠,觉得果然是因为不曾养在我的膝下。”
陶玉磬低头:“儿子知道娘难做。”
不仅是杨氏难做,陶玉磬也挺难做的。
他知晓是陶婉通知杜家苏小小反杀杜子腾的消息,就想着要回京同陶婉聊一聊。
可等他真的回了国公府,却没有当面同陶婉聊,而是将事情说予了杨氏。
无他,只因他与陶婉统共不过见了数面,并无太多情分。
他们是血脉至亲,本该比别人都更加亲近一些?
陶玉磬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出身子孙后代繁荣昌盛的国公府,后游学诸国,才看得更加清楚。
所谓亲兄弟姐妹,说到底,不过是父母用血缘为自己找的朋友。
臭味相投,脾性相近的,自然能够协力同心肝胆相照。
那脾性相异的,结起仇来却比没有血缘的还要狠。
皇家贵胄,为了权势地位兄弟阋墙自不必说。
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有为一间屋一堵墙一块豆腐就打得头破血流的。
陶婉自小不曾养在国公府里,不曾跟苏小小一样,同陶玉磬从小一块长大。
有些话,陶玉磬能够直接跟苏小小说,却不能直接跟陶婉说。
杨氏宽慰陶玉磬:“我瞧她是个聪明人,说话不用说透了,慢慢的,她悟得出来的。”
陶玉磬点头:“娘说得是。”
“好在你去得及时,处理妥善,也算是亡羊补牢。”杨氏又道。
想起自己的安排,陶玉磬语气舒缓了一些:“娘说得是。”
杨氏见陶玉磬听进去了,话锋一转:“你方才说,杜家的小子同小小打赌输了,然后呢?”
陶玉磬还没回话。
阮妈妈掀了帘子进来:“齐晏少爷是承乾三十年生人,今年都三十五了,夫人还叫他小子。”
杨氏半歪在绵软的靠垫里:“时间过得真快,我现在还记得他一丁点大,每日跟在老大身后进进出出。”
杨氏口中的老大,就是她的嫡长子陶玉源。
阮妈妈点头:“时间可不是过得快?上个月我出门采买,偶然见了杜家的姑娘,都十六了,那眼睛那鼻子,生得同齐晏少爷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杨氏一愣,大笑起来:“他的姑娘长得同他一般的容貌,那还能看吗?”
阮妈妈也笑:“看夫人说得,女儿肖爹才好,齐晏少爷生得相貌堂堂,姑娘也不能难看了。”
杨氏却还念叨着:“一个姑娘,生得同他一模一样……”
陶玉磬也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言笑晏晏。
院外,陶婉回头瞧着她刚走就传出笑声的院落,敛了敛眉目,冷冷道:“走吧。”
陶婉回了自己的院子,路上她就在想杨氏为何专门叫她过去说请先生的事。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嫌她又干了丢脸的事了。
就跟她说了嫡庶有别,杨氏当面不说什么,转头就给她请了嬷嬷一样。
可这次她有是哪里做得让杨氏不满意了呢?
“小姐,这报你还看吗?”婢女进来,手中拿着陶婉先前怒摔在马车里的《文报》,小心翼翼问道。
“看什么看,不够糟心的,”陶婉的话忽而一顿,“你出去一趟,买一份《载道》”
“啊?”婢女一愣,如果要买《载道》,刚才专门出去怎么不买?
“现在立刻去。”陶婉并不解释,只吩咐道。
陶婉有四个贴身伺候的婢女。
一个出去买《载道》,剩下的三个伺候着陶婉换了居家的常服。
陶婉的屋子里也燃着地龙,比杨氏的房间里温度低一些,催得花瓶里的两枝桃花开得十分鲜艳。
陶婉在柔软的贵妃榻中坐下,鲜艳的桃花就开在她的手侧。
陶婉盯着桃花,眸光冷冷,她已经想到了。
陶玉磬前脚从夏县回来,杨氏后脚就给她请先生,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她文才不如苏小小吗?
也不想想原身被丢在夏县那等穷乡僻壤,苏家那等穷酸人家,每日吃饱穿暖都绞尽脑汁。
得亏自己是穿越的,不然指不定养得如何大字不识,粗鄙不堪。
如果能跟苏小小一样养在国公府里,从小受着国公府的精英教育,那么双甲案首,圣前童生,传世战诗,包括姜君斐,都合该是她的。
现在,她倒要看看,苏小小写了什么诗,当得那许多的赞誉。
大半个时辰后,婢女从外面回来了,将《载道》交到陶婉手中。
陶婉将《载道》拿在手里翻了翻,很快就翻到了苏小小的传世战诗。
先前在文院门口,姜君斐虽给陶婉看了一眼,但当时纸张拗着,陶婉循着姜君斐的手指示意,只注意到诗词署名处苏小小的名字,并没有细看诗作的内容。
此刻,拿着《载道》,陶婉一眼就认出《侠客行》中的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不是李白的诗吗?
陶婉不记得前面和后面的诗句,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很出名,不少影视作品都引用过。
陶婉又去翻另外一首,她记得姜君斐说了,除了传世战诗,这上面还有苏小小的县试诗作。
看到“葡萄美酒夜光杯”,陶婉的眼睛瞪得越发得大了。
这不还是唐诗吗?
陶婉虽然不记得具体的诗人是谁,但她清楚地记得这是一首唐诗。
而这首唐诗的作者名字绝对不叫苏小小。
“小姐,你没事吧?”婢女瞧着陶婉的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问道。
陶婉咽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四个贴身丫鬟齐刷刷地退了出去,还从外面拉上了门。
陶婉坐在贵妃榻上,看了看《侠客行》,又看了看《凉州词》。
怔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她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安静的室内,响起陶婉语调肯定的声音——
“苏小小也是穿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