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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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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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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过隔窗,一缕缕袭过殿内,掀动垂挂的布幔。 灯烛闪烁,火光摇曳,焰舌交替跳跃,外缘漫开彩色光晕。 青烟逸出香炉,袅袅飘散在殿内。香气飘过鼻端,融合茶汤的气息,交织蜜的香甜,沁人心脾。 林珩端起杯盏,盏中茶汤轻漾,热气徐徐上升,似雾气缭绕,朦胧他的双眼。深邃的眸子覆上暗色,掩藏他此刻的情绪,正面相对也难以窥出分毫。 “晋越有盟,大母春秋鼎盛。”道出这番话,林珩垂下眼帘,不再提蚀骨一事。 在聪明人面前最忌讳揣着明白装糊涂。 事情真相如何,两人不说心知肚明也能猜出七八分。纠葛没有必要,争不到多大利益,更可能适得其反。无妨暂时揭过,免得浪费时间。 “国太夫人安康,盟约亦能再定。”楚煜挟起最后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细品。香甜的滋味溢满口腔,又被茶汤冲淡。短暂的微苦,很快变成回甘。 林珩不意外楚煜的回答。 他手托茶盏,指腹擦过盏底,触感细腻带着微凉。视线迎向对面,直言道:“晋伐郑大胜,千里疆域纳入版图。今夏邀西境诸侯共盟,大势将成。再定婚盟,实无太大必要。” “君侯发硎新试,一战下郑地,扬晋之武风,实乃高世之才。然君侯可曾想过,甘泉先竭,直木必伐。今天下大势,上京衰微,诸侯混战,以晋之强,迟早为众矢之的。”楚煜面含浅笑,端起茶盏却不再饮,直至盏中热气散尽,才将茶盏放回到桌上,边缘触碰银筷,发出一声轻响。 “鹿群成百上千,四处迁徙。猛虎形单影只,却能独霸山林。孰强孰弱?”林珩不因楚煜的话生怒,掌心按上桌面,平静反问道。 “虎遇狼群亦要厮杀。”楚煜迎上林珩的目光,不闪不避,脸上笑意不减。 林珩挑了下眉,意味深长道:“越崇於菟,诸国皆知。” “越崇於菟之凶狠,却非不知变通。”楚煜凝视林珩,笑容逐渐收敛。伪装温和的眸子封结冰霜,森寒冷漠彰显无疑,终于现出几分真实模样。 “煜离国之前获悉,公子项杀兄囚弟,绞氏族,屠乱军,麾下攻入纪州,城内守军望风而降。不出旬日,楚乱将平。” 楚煜的语速不疾不缓,声调未见太大起伏,字里行间却蕴含杀机,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诸公子混战数月,大半国土民生凋敝,生灵涂炭。楚人性贪婪好劫掠,公子项入主都 城,为收揽人心平息民乱,势必对外出兵。申、少等国多因此灭。” 林珩没有作声,指尖擦过袖口的花纹,貌似陷入沉思。 观察他的神情,楚煜心中渐定,继续说道:“越楚本同源,立国后积世成仇,边境烽火不灭。楚同晋本不接壤,然楚共公灭申,封堵晋东出之路,两国交战不可避免。” 这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话中两次提到申国,不仅国土被楚吞并,宗庙也被绝灭。林珩的外大母出自申国黎氏,至死仍不能释怀,对楚恨意滔天。 在上京为质期间,他曾遍览史书,搜寻关于申国的记载。可惜内容少之又少,仅知开国之君深谙礼乐,曾为天子击缶。 “楚人好掠夺,贪婪强横。楚庄公、楚共公、楚厉公三代称霸,召诸侯会盟,不至者必发兵征讨。楚共公借讨伐戎人强留上京,当众问鼎于天子,蛮横可见一斑。如今君侯伐郑拓土,有霸主之相,楚岂能容。且有上京虎视眈眈,执政老谋深算,天子好行诡诈。试问狂风骤雨袭来,君侯能夷然无惧,国中上下必定安稳?” 楚煜这番话相当直白,冒着激怒林珩的风险,将隐患摆上桌面。 林珩没有动怒。 他敛袖置于案下,单手握住垂在腰间的玉玦,指腹摩挲着玉面,一下接着一下。目光低垂,描摹桌面上的木纹,认真思量楚煜所言,不否认句句在理。 但也仅此而已。 “据我所知,越内忧外患,宫内不稳,朝堂风雨不断。公子先灭梁氏,后诛袁氏,却未能杜绝根源。” 林珩说话时,一阵风掠入殿内,缠裹明亮的烛火,火光忽明忽灭。阴影覆上屏风,边缘延伸扭曲,有生命一般抓捕山水花纹,铺开一片暗色。 “相比晋,越同楚更近,且世代为仇。公子项在国内鏖战数月,取胜不假,也会人马疲敝。与其长途跋涉远征晋国,莫如取近向越发兵,同仇敌忾之下更有胜算。” 楚煜直言不讳,林珩也不遑多让,一样直截了当。 晋有隐患不假,却远不及越危机四伏。 “晋有临桓城,国人坚守数百年,城池固若金汤。今携大胜之威,国内上下同心协力。外敌胆敢来犯,势必留命于城下,有来无回。” 说到这里,林珩刻意顿了顿,嘴角掀起笑纹,笑意却不达眼底。 “反观越国,若非内外交困,担忧腹背受敌,越君未必会想出此策,开国之先河,遣公子结婚盟。”林珩罕譬而喻,言辞间毫无 顾忌。同楚煜的直白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 “君侯炳若观火,真知灼见。实情昭然在目,却未一言拒之,应非固不可彻。”楚煜莞尔一笑,眼角染上绯红。凝固在眼底的冰霜瞬息消融,仿佛凛冬悄然离去,春日降临。 “观越国诚意。”林珩没有拐弯抹角,更无遮遮掩掩。既是要谈利益,那便简单明了,看一看是否真能说动他。 楚煜笑意更盛,一瞬间艳色炽烈,压过万紫千红,百花绽放。 “北荒之地。” 四字出口,殿内陷入寂静。 林珩能看清西出枢纽,楚煜之智不相伯仲,自然也能找出关键。 “北荒有戎人盘踞,犬戎各部来去如风,每岁袭扰频繁,种植放牧皆难,实乃不毛之地。”林珩目光微闪,道出这片土地的实情。 “君侯所言不假,然有其弊必有其利。” 楚煜挽袖抬手,以指尖蘸取茶汤在桌面勾勒,转瞬绘出一幅舆图。线条流畅,地势一目了然。 “此地横贯西境,犄角向南,穿多国边地,可谓要冲。” 说话间,白皙的手指在桌面划过,一道湿痕横跨郑、蔡、徐等多国,堪比利刃,将几国的土地生生劈开。 “拿下北荒之地,进能攻,退能守。北上能逐犬戎,南下可袭虫蛮。意略纵横,西境兵势大成。” 西境诸侯国不乏能人,皆能看出北荒之地至关重要。 迄今无人动手,任凭其荒芜,实因该地已被天子封给越国。哪怕相隔数千里,沦为一块飞地,慑于越的强大,也无人敢以身试法。 更要命的是,上京又神来一笔,借口越厉公杀亲降爵夺地,硬生生将北荒之地切出一块分给楚国。 两国明知上京图谋,鉴于仇恨已久,压根不在乎多添一项。 反倒是西境诸侯捶胸顿足,望要地不可得,只能互相提防,使得犬戎有机可乘。 “君侯伐郑师出有名,天子无从指摘。越晋再结婚盟,北荒之地为聘,取之名正言顺,逐犬戎顺理成章。”楚煜浅笑言道,瞳孔湛亮,映出橘红的火光。 “聘?”林珩挑眉。 “嫁妆亦可。”楚煜倾身靠近,掌心覆上桌面,长发如瀑流淌在肩后,堪比最上等的越绢。 “只需五年,君侯意下如何?” 林珩看着他,深深望入漆黑的眼底,短暂凝神之后,发出一声轻笑。 白皙的手指覆上金色刀柄,略微用力,拔出扎入桌 面的小刀。 灵活地翻转刀身林珩握住刀背同刀柄挑起楚煜的下巴单手撑着桌面靠近口中道:“公子煜北荒之地我收下了。” “言既出必践于行。”楚煜顺势仰起头手指覆上刀身轻轻用力压上林珩的手背“望君侯一言九鼎。” “自然。”林珩抽身落座收回小刀摆脱手背上的温度。 “君侯信义。”楚煜慵懒地斜靠在桌旁笑得眉眼弯弯风韵雅致。 夜色渐深暖风转凉轻盈穿过廊下掀起侍人的袖摆。 智陵前来宫中复命得知林珩正有要事碍于夜间不能在宫内久留烦劳马塘代话随即脚跟一转迈下丹陛大步踏上宫道同来时一般行色匆匆。 行出宫门智陵飞身上马扬鞭穿过城内。 马蹄声响彻长街疾风掠过街旁牵引出闪耀的光带。 抓捕蔡人的动静委实不小。囚徒被押入牢中城民仍不肯散去聚在街上谈及此事都在议论纷纷。 “蔡人胆大妄为理应严刑拷问。” “胆敢在飨宴行刺君上实在可恨。” “伐蔡!” 伐蔡灭国的声音此起彼伏传遍大街小巷。暂居城内的各国商人听闻都是神情复杂心中滋味难言。 “晋人好战诚不欺我。” “蔡女身为蔡侯妹入贡竟有刺杀之举实在有些说不通。” “蔡女嫁郑侯郑被晋灭或心怀怨恨。” “为复仇?” “有此可能。” “也可能是借刀杀人嫁祸给蔡。”一名身着青衣的齐国商人开口。 议论声倏然一停商人们面面相觑想到谁能因此事得利都是心头一凛。 “真是这般恐大战将至。” “杞人忧天。”一名魏国商人干笑两声不欲再多说告辞众人返回居处。 继他之后商人们借口困倦各自离去热闹的街尾很快变得冷清。 苍金走在众人身后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冒出多个念头。 回到歇脚的屋舍他正准备去见苍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拦住了他的脚步。 “郎君抓住一只信鸟从城外飞来。”一名身着短袍的青年快步走上前左肩缝着牛皮一只夜枭站在他的肩上。夜枭披覆厚羽头两侧竖起长毛眼睛一睁一闭爪子犹带着血痕。 “信鸟?”苍金转头看来心生疑惑。 “不错。”青年递出捧在手中的鸟尸。鸟背鲜血淋漓被抓得不成样子。鸟爪上缠绕轻薄的布条也是痕迹斑驳。 苍金小心解开布条上面的字迹稍显模糊入眼的刹那令他神情骤变。 “楚语。” 看过全部内容苍金一把攥紧布条心跳得飞快。 苍氏是齐国豪商族人擅长驯鸟传递消息极为方便能及时掌握各国情报。 越国公子煜使晋传言两国将固盟约。晋侯在宴上遭遇刺杀表面上是蔡人动手证据确凿但追根究底又存在不少疑点。 如果这封信是真的…… 苍金攥紧手指心跳猛然飙升。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简直是天赐良机比献宝更能打动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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